這一年, 柱子十三,三兒十一,在金雞山腳, 避難。
眼見著就要過年了, 倆家人來的匆忙, 也顧不上置辦年貨啥的, 就是想買也尋不到地兒。錢來順將自己晾著的香腸給帶了來, 就是全部帶來也不過是幾節香腸,望江閣的貨早就交了,這幾節本是留著自家用的。
錢來順分了一半給了許家, 給許家奶奶開葷,大病一場吃點兒肉補補身子。
錢來順和柱子爹也加入了巡邏的隊伍, 臨著過年了, 村口的隊伍龐大的許多。里正在村口搭了幾個簡易的棚子, “總是如此守著也不是個事兒,等來年春耕了, 這地怕是就要荒了。”錢來順與柱子爹、里正,還有糧倉那頭朱管事,都坐在一處。里正憂心忡忡,眼見著就要過年了,等過完了年, 可就要準備春耕了。
金雞山腳, 大半的土地都是錢家, 許家, 還有糧倉那頭的。金雞山腳的村民也只是占了少數的田地, 不過各家都開了荒地,種些紅薯, 忙完了自家打打短工,也能養活一家老小,遇上年頭好的,還有略有結余。
“不若咱將村口給堵了,索性咱也出不去,流民也休想進的來。”里正看了一眼朱管事,若說要出入村子的,怕是也只有糧倉那處的。“朱管事,你覺得如何?”若說守衛村子,糧倉那頭可是出了大力的,里正也不想因為這事兒給離了心,這才尋了人都在的時候說了。
“里正思慮的是,咱村子只要將村口給堵上了,等得來年再看形勢吧。”金雞山腳,三面環山,只村口那一處出口,若是村口堵了,怕也只有從深山進村這一條路了。若不是當初這村子偏僻,錢來順也不能用那么低的價兒買下了莊子。
“里正,既然這事定了下來,我這兒也有事兒與里正商量,我家與錢家的田地原本都是請短工的,我們兩家也商量過了,雖然兩家田地不多,都佃給村子里的,交了稅后,只收兩成租子。”
“這可是好事兒,我替村子里的謝過二位了。不過按著這情形,來年也不知會不會有衙門的人來收租子。”里正聽了這好消息差點兒喜極而泣,如此,村子里差不多也能自救了。”
正事商議好,里正一聲吆喝,就有村民將早就鑿的石頭堆在村口,還用泥沙混著稻草砌縫。里里外外幾層,忙活了幾日,總算是將村口給堵上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每日都有巡邏的隊伍,村口守著的也有一支隊伍。
里正家里頭殺豬咯!
三兒拿了一大串的銅板,與柱子一道兒去了里正家。還未到村子里,就聽見豬嚎聲,殺豬人的吆喝聲。“三兒,里頭一會兒要殺豬,可是血腥得緊了。”柱子站在院子外頭,挨著人縫兒就能瞧見一頭豬被四五個人壓在木板上,撕心裂肺地嚎叫著。
“小針扎,扎米花,有親戚,來到家。搬個板凳,你坐下,拿個煙袋你哈哈……豬說:你殺俺,俺不怪,俺是陽間一道菜!” 村子里的小娃子拍著手大聲地念著殺豬童謠。
“我還沒見過殺豬呢,柱子哥,嬸子讓買多少豬肉回去,你說這兒那么多的人,要是不夠了咋辦呢?”三兒往柱子的身邊擠了擠,踮著腳往里看,這里里外外地圍了不少人,三兒個子小,踮著腳才能勉強看到院子里被綁在木板上嚎叫的豬。
“這豬的價兒肯定是不便宜的,這么大一頭豬,要多少都有的。”柱子爹早就打聽過了,里正家并不缺糧,這回怕是賣的。柱子出來時,他爹就給了二兩銀子,總之,要多買。
經柱子提醒,三兒這才放了心。“老爺,這酒都已經倒了第三遍了,經也燒了。”里正媳婦提著一銅壺酒,將酒壺送到了里正的手里,小聲地說道,“省著些,這酒可沒處兒買去。”
“曉得了,這都殺豬了,你走得遠些,三侄子的手藝咱還能信不過,每年的豬可都是三侄子給料理的,放心吧,一會兒我就讓三侄子順道地將豬肉給賣了,四十個銅板一斤,大家伙兒也曉得的,這要是在外頭,可是不止這個價兒,都是一個村的,我也不興賺那么幾個錢……”里正走到人群前,大聲吆喝著,“若是想買肉的都這邊兒拍好隊,一個一個地別擠啊,都有都有份兒。”
里正說的也倒是大實話,夏日的時候鎮上的豬肉攤子的價兒都已經漲到了二十來文一斤肉,這會兒怕是攤子都尋不到了。
“里正,這四十文一斤也忒貴了些吧,原本還想著買個一斤肉給老的小的嘗嘗肉味兒,這就只能買上半斤了?可不就是只能喝湯了?”
“就是,里正,要不便宜些,咱村子里的都能分上點兒肉,過個好年啊!”三兒笑呵呵地聽著前面的婦人扯著嗓子起哄著壓價,手里頭都拎著籃子,看來都是來買肉的。
里正媳婦急了,也不顧不得院子里正在殺豬,邁著大步往外沖,“東子家的,你說說你家的那豬賣了多少銀子了,我家又多養了半年,你說這半年,這豬就不吃不喝不要人伺候著了!去去去,若是不買就別插嘴,這兒要買的人多了去了。”
“嬸,我不就是想讓叔給便宜些吧,這一家子每日都只敢喝兩碗薄粥的,也不知來年是咋光景,唉,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嬸子,給我兩斤肉,一家子都嘗嘗鮮,苦了一年了,也不知來年咋樣呢!”穿著粗布棉襖的婦人,緊了緊籃子,一跺腳也往排隊的那兒去了。
柱子正欲跟著前頭的那個婦人往排隊的那頭擠去,就被三兒給拉住了往后退,“柱子哥,咱是外鄉人,讓村子里的人先買吧,免得太大了眼了些。”但凡是帶著籃子的,都是早有準備的,這豬肉的價兒也不算是貴了,當初各家賣了豬的,可不也是不便宜的,這會兒,買個一斤半斤的,也好過年。
“柱子哥,這個村的日子過得挺好的,這一斤半斤的,怕是半頭豬得去了。”三兒看著前頭的排著十幾個人,都挎著籃子,跟著柱子在隊伍的末尾排上了。
“小姑娘,你這是哪家的,咋從沒見過呢,唉喲,雷嫂子,你看看,是不是長得怪標致的。咱村子里可是養不出這般水靈靈的姑娘家,這皮膚好像都能掐出水來,老嫩老嫩了。”
雷嫂子捏著錢袋子,正盤算著該買多少的肉才合適呢,后背被捅了捅,才轉過身來看著三兒,“可不是,咱村子里可沒有這么標致的小姑娘,喲,這小子長得也不賴,那觀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大概也就長這模樣的吧……”
村子里時常拿著小子姑娘家地說笑,青梅竹馬啥的也在村子里很流行的。
三兒冷不防這些婦人這般“熱情”,紅著臉往柱子身后躲去,她實在是應付不來三姑六婆的。柱子也想尋個地兒躲,可一想到身后的三兒,忍不住挺了挺腰板,扯了笑,學著他爹的模樣。“嬸子,我們是莊子上的,聽說里正院子里殺豬,也來買幾斤肉。”
“喔——原來是莊子上的小姐和少爺呢,我說呢,一看就不像是咱娃兒那樣子粗糙,聽說莊子上的可都是識字的,這衣裳的花樣子都是咱沒見過的,雷嫂子,你經常去城里,可是有見過這花樣子?等太平了,我給我家閨女也給做一件去。”
今日三兒穿的交領淺梅色襦裙,袖口處繡著幾朵梅花,裙擺處繡著含苞待放的梅枝,外套著水藍色小襖。在冷風口站了小片刻,鼻頭已經凍得紅通通的,好不可憐,柱子哥回頭看了一三兒,三兒紅著臉抬頭看了眼突然轉身的柱子,臉上的羞意還來不及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