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歡姐姐, 你知不知道，今天小蓉有多開心，拉著我去買了那么多小蠟燭, 還有一小捧花, 她說你會喜歡。今天分明是她的十八歲生日, 那么重要的一天, 她卻為了你到處奔波, 只因為她喜歡你，想趁著今天對你表白。她還對我說，即使你拒絕也沒有關系, 她只是想再做一次努力，讓你知道, 她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雪歡姐姐你是個大笨蛋！

一邊回想著程樂說的話, 一邊焦急地催著出租車司機快點, 再快點。在電話里，楊蓉的聲音聽起來不對, 而自己，竟然連問都沒有問清楚，就稀里糊涂地跟著自己的父母親去赴了那場毫無意義的晚宴。掛掉程樂的電話，顧不得換下身上的小禮服，也顧不得和愣在一邊的許宵河打聲招呼, 雪歡就急匆匆地沖出了飯店, 跑到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報上了路名地址, 雪歡就倒在后車座上, 不時掏出手機撥出楊蓉的號碼, 可在第一次響了一聲被掛斷之后，就一直是冰冷的機械女聲提示著“對不起,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雪歡不停地看著時間，在心里詛咒著這離開楊蓉家很遠的酒店，也希冀著司機能快點，再快點。

隔著玻璃車窗，看見路邊的景色都在飛速向后退去，路燈被匆匆帶過成為路過的風景，單調，昏黃。雪歡的心閃過一絲猶豫，一絲退卻。像這樣趕過去之后，是要對小蓉說些什么呢？對她說，我不能接受你，還是干干脆脆說Yes呢？記憶里的小蓉偶爾會撒嬌，偶爾很溫柔，有時令她頭疼，有時又霸道地讓她有那么一點心動。不過，那真的是愛情么？之前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從來都沒有把同性列入到戀愛對象的考慮范疇內，如果這樣冒冒失失地輕易下決定，恐怕到最后會是兩敗俱傷的吧？

閉上眼睛，竭力地自我安撫心中不安定的情愫，她仔細回想。初見時就對楊蓉有了莫名的好感，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后來的偏離了吧？相處過程中，從一開始的為難，到后來的撒嬌耍賴羞澀，甚至是到了現在的小心翼翼，楊蓉對自己的感情變化一點一滴，看得真切。而自己呢？初見時也許是有那么一點點驚艷，被她身上的青澀與美麗吸引過去，不由自主地想照顧她；生活在一起后，最初因為楊蓉的故意刁難心生退意，但最后還是決定堅持下來，發現外表堅強，看起來那么無所謂的小姑娘，只是因為缺少了親情，缺少了關愛而變得對周遭有敵意罷了。盡自己的全力去化解，并最終走到那小姑娘心里，是她想要的，雖然結果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樣。

算起來，自己該是小蓉的初戀吧？回想自己的初戀，會因為對方的喜怒哀樂而歡笑落淚，在那人走后，自己更是把自己悶在被窩里，咬著嘴唇痛哭卻不敢讓人知道。而今，居然讓自己一直所珍視的，視若親人的小蓉體會到與自己一樣的疼痛，真是該死！

既然是一直疼愛，那么答案也就不用再想了吧？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只為換那小姑娘開心一笑。也許，兩個女孩子也不是不行……

“司機，麻煩你在前面那個路口左轉，先不要去我給你的那個地址，我要先去另外一個地方。”雪歡按了按手機鍵，手機泛著光亮了亮，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今天是小蓉的生日，自己也終于下定決心要給她一個答案，那自己也不能空手去吧？那家店似乎是九點半關門，現在去應該還趕得上。拜托，請一定要讓她趕上！

當雪歡揣著個小禮盒從出租車上下來已經快十點了。踏進樓道，恰好一部電梯停在底樓，雪歡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去，按下了“18”的按鍵。她打開拎包，伸手去摸鑰匙。她的手顫抖地厲害，一時沒拿穩，包和小李鶴一起掉了下去，包里的東西也隨之散了一地。雪歡皺了眉，蹲下身去撿，順手就將小禮盒塞進了包包里。電梯到十八樓發出“叮咚”的清脆聲音停了下來，門剛打開，雪歡就手拿輩分鑰匙跑出去。

樓道里的燈似乎是壞了，任憑雪歡怎么跺腳都沒發光。雪歡只好摸黑去開門，鑰匙對準門孔塞了幾次都沒成功。她蹲下身子，用手摸索著，找準了鑰匙孔所在，這才把門打開。

屋子里是暗的，陽臺那里卻有些微的亮，像是燭光。雪歡沒有開燈，而是直接向著光源走了過去。陽臺的落地窗被打了開來，幾支蠟燭印出了一張桌子，一個人。那個人影一動不動地坐桌邊坐著，像一座已經干透的泥塑。

“小蓉。”雪歡輕輕地叫了一聲。

楊蓉微微轉了轉頭，卻不是看向雪歡。透過點點燭光，雪歡只能看見楊蓉的側臉。她不說話，一直一直沉默著，有微風從外頭吹進來，帶著燭光晃了晃，光影印在楊蓉的臉頰上，一時間難以捉摸。

“對不起，小蓉，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今天一定不會去的，如果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一定會留下來陪你的，我真的……”

雪歡語無倫次的解釋在楊蓉突然大力地搖頭下漸漸消聲。聽雪歡不再言語，原本沉默的楊蓉輕輕笑了起來，聲音中夾雜著不易察覺的嘆息。

“對不起？”楊蓉的聲音稍稍上揚，帶著微妙的輕鄙感，“對不起這句話，我已經不知聽你說了多少遍了。似乎我對你表白那天起，你就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最初是因為你讓我等了，覺得難以面對我了，所以才一直重復，那現在呢？是你要拒絕我，說要和許老師在一起，所以才說的么？”

辯解的話語哽在喉頭，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我已經想清楚了，我準備接受你，請和我在一起，這樣的話，如一團棉花般柔軟地堵住自己的咽喉，輕柔，卻讓人喘不過氣來。雪歡張了張嘴，在要發出聲音時，楊蓉卻接著說了下去。

“為什么騙我呢？為什么讓我懷有希望，嗯？高考完了的那天，我對你說，要和你單獨兩個人在一起吃飯，你就該知道我的用意，你當時可以拒絕我啊。為什么要答應我，讓我在滿懷希望地為今天做了準備后，再把我打入地獄呢？既然是和許老師在一起，你直說就好啊，為什么還要編出臨時被你爸媽拉去吃飯這種蹩腳的理由呢？其實你之前發短信給我的時候，我已經在懷疑了，只不過一直說服我自己，想你不會騙我。直到我焦急地給你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許老師聲音的時候。”

楊蓉終于將頭轉過來面對雪歡，雪歡看見她在笑，但她的聲音分明是要哭泣了：“你看，我為你準備了多少東西。”她伸手點著桌上的菜肴美酒，陽臺上裝飾的彩帶花環，臉上帶著好像孩子般的快樂表情，“你平時一直給我做紅燒肉，很好吃，所以我也想為你做做看，一下午了，才做出這一碗能吃的，我的手背被燙傷了，可是我很高興。還有那紅酒，這是我爸爸一直珍藏的，但我想，為了你，這點酒又算什么，所以就把它打開了，它一直在那個杯子里，卻沒有人去喝。還有，”楊蓉指著桌上一個白色信封，用手指輕輕摩挲著，“這是我給你寫的信，有的情話，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所以我把它都用文字寫了下來，本來想親手交給你的，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

楊蓉停留在信封上的手指突然收緊，她抓起那封信，幾下就撕得粉碎。印著燭光，雪歡看見楊蓉左手一揚，一捧碎紙屑就這樣紛紛揚揚地飄了出去，有些落在地上，有些飄進了飯菜中。雪歡鼻子一酸，眼淚順著臉頰掉落下來，卻無法打動楊蓉的心。楊蓉站起身來，走到雪歡面前，用手指抹去雪歡的眼淚。

“不要哭，我不會心疼的。”她指了指胸口，“這里，早就疼得麻木了。”

“小蓉，我不是……”雪歡恨透了自己的笨嘴笨舌，在這樣的時刻，看著楊蓉的眼睛，準備好的話語居然集體不翼而飛。

“剛才我坐在這里兩個小時。這么熱的天，我卻覺得好冷。不過我好歹算是清醒了，才有勇氣和你說剛才那番話。你看那些蠟燭，我親自挑選的，想著你會喜歡，呵呵，我真傻。一直燃著，也快熄滅了吧。”楊蓉推搡著雪歡的肩膀，將她推出門去，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把門一關。

鑰匙留在了房間里，身邊有自己的拎包，還有一份來不及送出去的禮物。心好痛，真的痛。而被自己三番四次傷了的那人，一定比自己更痛吧。所以這都是自己應得的，是自己應該承受的。

雪歡蹲下身子，把包放在胸前抱住，咬著嘴唇無聲痛哭起來。她咬得那樣用力，嘴里都泛起了鐵銹的滋味。

門輕輕被拉開，楊蓉走了出來，停在雪歡面前。雪歡停止哭泣，抱了一絲希望抬頭看楊蓉，但見她笑得決絕。

“你的衣服，前兩天被你自己帶走了，說是要回家洗。我這里，還有些你的瑣碎雜物，我會整理出來，叫外婆給你送去。不要再來了，好嗎？”

楊蓉蹲下身子，捧住雪歡的臉頰，在她淚濕的眼角下烙上個冰涼的親吻。

“忘了說，今天的你，很漂亮，可這樣的美麗卻不是因為我。不要再哭了，你知道嗎，上次你陪著許老師，一夜未歸，我也是這樣蹲在地上，克制著自己不要哭出聲音。我知道這種痛，所以，這次換我，先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讓你哭泣。

對不起，可是我決定，不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