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
溫淵兮在面前的這份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整個房間中只有她簽字的聲音,落針可聞。
噠的一聲,她放下筆,看向旁邊的人,沉默不言。
坐在旁邊沙發上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的英俊男子,是她的丈夫鳳楠飛,挨著鳳楠飛坐著的則是他的情人衛妍菲。
此刻他們兩人雖然面上維持著一片冷靜,可是雙眼里都迸發出精光。
房間中還有一名帥氣俊美的大男孩,倚靠在鳳楠飛的沙發背上,看向她的表情一臉嫌棄。
那是她的親生兒子,溫邪。
鳳楠飛伸手拿起協議書看了看,笑道:“很好。”說著,將協議書收好,從衛妍菲手中接過另一份協議書,遞給她,“那么,這份財產轉讓協議,你也順便簽一下吧。”
“這是什么?”
溫淵兮的聲音十分輕,以至于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聽出來,她此刻的語調已經沒有了平日里那種唯唯諾諾的感覺,反而有著那么一絲絲冷冽。
鳳楠飛的表情頗有些得意洋洋,“小邪跟我們,需要你付撫養費。把你名下的所有股份和財產轉移給我們吧,我們會幫助他成立信托基金,等他20歲生日的時候,我們自會交付給他。”
溫淵兮看著協議,沉默了良久。
最后,終于抬起頭,看向那個斜倚在沙發上的大男孩。
那是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差點丟掉了半條命,拼盡全力生下來的,她的兒子。
就在生下他的當天,她的父母在趕來醫院的路上遭遇意外去世。
遭受重大打擊的她,在之后漫長的十八年歲月里,將所有的心力和愛意都投入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她所有的生活都圍繞著這個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竭盡全力。
可是,原本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母子,如今那個孩子看著她的眼神,卻充滿了鄙夷,不屑,以及怨恨,完全不像是在看著母親,而是好像在看著一個無用的下人,以及仇人。
她十分迷茫。
她自認為,做了一個母親能做的所有的一切。
老公在她懷孕期間便和初戀衛妍菲在一起了,這種事在她們這個圈子里并不鮮見,但是,母子關系弄成這個樣子,卻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兒子和她像仇人,卻和丈夫和丈夫的情人親親密密,看起來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迷茫了,時至今日,也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快簽吧,別磨磨蹭蹭的。簽完了就趕緊從這里滾出去!我爸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了,還給你留了一套房子和十萬塊錢,行李也已經讓傭人給你打包好了,簽完字你就可以滾了。記住,以后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你真是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人!”
兒子一臉嫌惡的看著她,說完這些話后,看上去十分的盡興和解氣。
就好像這十八年來,她每天都在虐待他一般。
呵呵。
溫淵兮在心底輕輕笑了一聲。
她拿起協議,不再看向那個讓她心碎的孩子,慢慢瀏覽起來。
鳳楠飛忽然蹙了蹙眉,看了溫淵兮片刻。
面前這個身材臃腫的黃臉婆,此時此刻的神態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個女人一向聽話,讓干什么干什么,如今竟然沒有直接簽協議,而是細致的瀏覽了起來。
他不由得仔細打量著女人。
溫淵兮看完了協議,將協議放在桌上,翻開最后一頁,拿起桌上的筆,準備簽字。
溫邪靠在沙發上躍躍欲試的看著她,突然眼神一變。
他有片刻的恍然。
眼珠緩慢的轉動,他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這不是……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難道是下地獄之前又夢回那最令他后悔的一天?
他看向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女子,那是他的母親。
不,他不配叫她母親。
她是溫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曾經是位被父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嬌寵萬分的千金小姐。
她天真善良,不諳世事,是個……傻白甜。
直到有一天,這位千金小姐邂逅了一位寒門出身的所謂的青年俊才,也就是他的父親鳳楠飛。
那時,鳳楠飛剛剛大學畢業,進入溫氏集團工作,不僅業務能力出眾,長相還十分英俊,這位千金小姐很快被年輕俊才迷住了。
他的外公雖然不喜,但最后耐不住女兒的軟磨硬泡,還是答應了他們的婚事,只是要求鳳楠飛入贅,并且他們的孩子必須冠母姓。
本意應該是讓其知難而退,沒想到鳳楠飛同意了。
后來,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外公外婆去世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場意外,是鳳楠飛干的。
后來的歲月里,痛失父母且丈夫出軌的女人,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她是一位完美的母親,可是,對他生活無孔不入的侵入和體貼入微的照顧,反而讓他充滿了窒息,令他本能的產生厭惡和抗拒。
這一切,直到在他叛逆期的時候,達到了高潮。
與此同時,父親經常帶他去和那位漂亮阿姨,也就是衛妍菲相處。
那位漂亮阿姨明明年齡比他的母親還大,但是看上去像是母親的女兒,氣質又好,還十分溫柔有禮,知道分寸,對他特別好,簡直就是他理想中母親的樣子。
而他的親生母親,則體態臃腫,經常蓬頭垢面,像個大媽一般。
他以為母親一直是這個樣子的,總是想不通那樣英俊瀟灑的父親是怎么看上這樣一個女人的?
難道真的是看上了她的家世?
是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女人十八歲之前的模樣,因為她十八歲生他的那年,外公外婆的去世給了女人很大的打擊,以至于她把從前所有的照片都燒毀了,自此以后,再也不敢提及自己的父母,就好像,連同自己的過去也一并燒毀了。
此后全部的心力都在他身上,以及鳳楠飛身上。
可是,早有預謀的鳳楠飛抓住了機會,不僅控制了整個溫氏集團,還開始對她進行全方位的打擊,不遺余力的在其最脆弱的時候無情的摧毀著女人的一切自信,最終精神控制了這個女人,讓其逐漸變成了現在的模樣——臃腫,邋遢,自卑,不修邊幅。
隨著醫藥科技的進步,現代人的平均壽命是200歲,成年之后,相貌看上去基本都在二三十歲之間,直到160歲才開始慢慢衰老。
而這個才36歲的女人,明明還是大好的年華,看上去卻像一個160歲的老女人。
當年,那個女人簽了協議后,便拉著行李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得意洋洋了很久,終于徹底擺脫了這個女人的干擾,而后和爸爸以及他心儀的新媽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沒錯,開始的三年確實是十分幸福的生活,他們看上去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因為這個新媽媽不能生育,一直將他當做親生兒子般對待。
可是,三年后,一個新的藥品問世,為不孕不育癥的患者帶來了福音,這個女人也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自那以后,他的災難降臨了。
很快,他被栽贓陷害送進了牢獄之中。
之后,鳳楠飛宣布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他失去了一切。
在牢獄里,甚至還有一波波的人想要殺他。
那是鳳楠飛派來的,他的親生父親,竟然毫不猶豫的派人要殺他。
為了活下來,他變成了狼,一條惡狼。
那些人,沒有一個得手,反而下場凄慘。
經歷過牢獄之災后,他歷經輾轉,奮發圖強,終于經過十年的奮斗,抓住風口,創業成功,建立起一個規模比溫氏集團還要壯大數倍的商業帝國。
諷刺的是,這十年之間,支持著他堅持下去的,竟然是那陪伴了他十八年,被他鄙夷的、嫌棄的、卻無比溫暖的母愛。
他成功了,他終于有勇氣,去尋找自己的母親了。
可是他找不到了。
之后,他又找了五年,仍舊是杳無音訊。
直到有一天,在一場商業慈善晚會上,他見到了那個脫胎換骨的女人。
雖然模樣大變,但母子連心,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是他的母親。
那個女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身材瘦削,穿了一身優雅得體的黑色套裙,長發高高的盤起,烈焰紅唇,冷艷迷人。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親竟然是那般美麗。
但是他沒敢貿然上前,而是向周圍的人打聽了一下。
原來母親已經改名換姓,現在她名為冷雪塵,一家知名律所的合伙人。
她成為了一位金牌離婚律師,專門幫助離婚的女人爭取更多的權利,同時將那些背叛女人的男人凈身出戶,掃地出門,讓他們追悔莫及。
因為歷史戰績太過彪炳,人們私下里給她起了個外號——男見愁。
她還組織了一個慈善基金,專門用來保護女子的權益。
這次的慈善募捐所得,便有一部分用于她創辦的那支慈善基金。
他看著女人。
在印象中十分木訥、不善言辭的女人,現在周旋在各位商業精英之間游刃有余,口齒伶俐,能言善辯,忽然覺得熱淚盈眶。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脫胎換骨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他沉默了良久,終于鼓足勇氣,走向那個女人,他的母親。
然而,剛剛走到近前,他的母親側身看了他一眼。
她認出他了,他確定。
怎么可能認不出他來呢?
他容貌沒有變,也沒有改名換姓。
他的母親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他們在一個圈子里,可卻從來沒找過他。
他有些踟躕了。
而那個女人的眼神,是那般的冷艷,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淡淡的轉過眼眸,轉身緩步離去了。
他愣在原地。
她不想認他。
自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勇氣,邁向那個女人一步,只敢默默的關注著她。
幾個月后,那個女人通過法律的途徑親手將鳳楠飛和衛妍菲送進了地獄,大仇得報。
他才知道,當年是鳳楠飛和衛妍菲合謀殺害了外祖父母。
可是,之后,他再也沒有了女人的消息。
他發瘋般的尋找,后來,終于知道,她去世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還那么年輕!
原來,她早已得了重病,卻還一直拖著病體,幫更多的女子打官司,募捐更多的資金,投入到保護女子的事業上,病情不斷惡化。
終于,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離世。
他悔痛萬分,追悔莫及。
子欲孝而親不待。
他當時就應該追過去的,即便她打他罵他不認他,就算是負荊請罪,就算是死纏爛打,他也應該陪在她身邊的。
他是個膽小鬼。
后來,和母親相熟之人曾經提起,母親還有一個遺愿未了,只是,誰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原來母親她,是抱著無人知曉的遺憾與世長辭的。
在此后漫長的歲月里,即便事業蒸蒸日上,他也活在無盡的愧疚、悔痛之中。
直到兩百歲大限已至的彌留之際,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好好保護自己的母親。
離世之前,他的腦海里浮現的都是當年母親簽字之后,轉身離去的決絕背影。
他才明白,母親自那時起便不一樣了。
沒想到,已經死去的他卻再次睜開了雙眼。
他仔細的打量著周圍,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終于確定,這里不是夢。
他真的回到了,當年讓他追悔莫及的那一幕。
眼見著母親拿起筆,要在那份股份和財產轉讓協議上簽字,他想也不想走上前,從她手中搶過筆,在女人驚訝的目光中,拿起協議,將其撕了個粉碎。
“你做什么?!”
鳳楠飛不可思議的、憤怒的質問聲在身后響起。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
母親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疑惑。
他對著母親微微一笑,用盡他所剩無幾的所有的溫柔。
而后轉過身,將母親護在身后。
面對鳳楠飛的時候,溫邪臉上所有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
他像變了個人般,只這樣輕描淡寫的瞥了一眼,便令人膽戰心驚:“干什么?我有手有腳,自己會掙,用不著你們多事。母親的財產,你們休想染指毫厘。”
鳳楠飛不可置信的起身,怒瞪溫邪。
溫邪的聲音涼颼颼的,“還有,該從這里滾出去的,是你們才對。”
“逆子,你要造反嗎?”鳳楠飛憤怒的揚起手就要打他。
溫邪冷笑一聲,一腳踹在鳳楠飛胸口,這一腳力道大得很,竟然直接將男人踹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