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是找不到?”
李根生坐在指揮車裡,喝著濃茶,佈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憲兵連長。
眼前的憲兵連長低著頭,小心地說:
“司令大人……這……只是第二遍,可能還不乾淨,屬下再叫他們過第三遍,這次要過得再細點……”
李根生喝著茶,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這些俘虜都沒往俘虜營送,都還在原地,被人民衛隊的士兵們看押著,憲兵連一百多人全部上陣,給那幾千俘虜過篩子。目的就是找出八旗師師長哈豐阿,和他的直屬部隊主要軍官。
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已經過了兩遍,只是找出了十幾個師部參謀、師屬警衛連長、憲兵連長等軍官,師長哈豐阿還沒找到,還有幾個主要軍官也沒找到。
按說大戰過後,從成千上萬的俘虜裡甄別出軍官來總得費點功夫。軍官都不想被認出是軍官,都千方百計的裝小兵,越高級的軍官越是如此。但也只是費點功夫而已,並不是很難的事情。畢竟還有那麼多其他俘虜呢,自己的長官總會認得,一般總是能被那些小兵戰俘指認出來。
但是現在貌似奇了怪了,這都開始過第三遍了,師長和那核心的幾個人就像蒸發了一樣。李根生已經在那些俘虜中出了懸賞,第一個指認出哈豐阿的,賞明洋50塊。這不少了,等於31.1克黃金了。就算摺合北清的銀元,也有一百多塊了。但是就算把戰俘們排成隊、在那幾個天天見哈豐阿的警衛員面前過,還是找不出來。
現在有很多部隊在這塊作戰區域反覆搜索,已經搜出了不少藏在灌木叢裡、小樹林裡的零散清兵,但沒有哈豐阿的蹤影。審問他們,都說是從人民衛隊的坦克衝過反坦克防線後,就沒人見過師長了。
不光是俘虜,連這塊區域裡的屍體都被翻過來看了一遍,也沒找到哈豐阿。就連那些被炸得殘缺不全的、炸掉頭臉的屍體,也沒有穿著將官制服的。
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哈豐阿翻山跑了。這塊狹長的作戰區域,北面是外秦淮河,南面是人民衛隊的攻勢,他不可能從這兩個方向逃跑。東邊是湯山山脈,西邊是將軍山和牛首山。這兩處山脈都不高,大部隊雖然很難過去,但零散的人空著手還是不難翻越的。統計後清軍失蹤近千人,估計不少人就是翻山逃跑的。毫無疑問,哈豐阿也是翻山,跑到外邊去了。
將軍山牛首山西邊是長江,是戰場,現在還在打著仗呢,哈豐阿要是一直向西,會正撞到明軍守軍懷裡。
東邊是湯山山脈,這條山脈更高、更寬大,更難翻越一些,過去後就到了句容市地界了,那就往大明的腹地走了。似乎也不是逃亡的好選擇。
但除此外沒別的解釋了。
……
指揮車裡,李根生正接著肚子疼的電話。
“老弟啊,哈哈哈,”肚子疼嘻嘻哈哈的,打了勝仗,大家都很高興,“怎麼樣,你那邊找哈豐阿不太順吧?咱都是自己兄弟,需要老哥幫忙就說話啊!老哥手底下的幾個保安隊可比你的憲兵專業多了,啊?哈哈哈!”
李根生皺著眉頭,很不爽,但仍然用微笑的口‘吻’道:
“呵呵,子騰兄,沒關係,咱都是自己兄弟,如有需要,兄弟肯定不會跟你客氣的……嗯,對,兄弟自己暫時還能搞得定……哈豐阿肯定是翻山逃跑了,我已經派出了幾支搜索小隊,翻過兩座山,向東西方向縱深搜索了……已經挑出的這些軍官嘛,就要有勞子騰兄啦,呵呵呵……”
“那是自然,咱就是幹這個的。不過要幫忙的話,老弟你要講話啊!”
“呵呵,那是一定的。”
李根生掛上電話,悶坐在車‘門’邊,看著他們在遠處甄選俘虜。
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打完勝仗的喜悅,完全被哈豐阿逃脫這件事煩透了。這傢伙在張家村屠殺了四十多個村民,現在倒跑得無影無蹤,不知道還能不能抓到。這件事已經飛快的報上去,現在‘女’皇陛下都知道了。
這麼一會兒功夫,向大人就打來三次電話詢問結果。向大人嚴厲指示,哈豐阿很可能是張家村大屠殺的元兇,現在我們已經全殲了他的師,如果讓他本人從我們眼皮底下跑了,那真是無法向陛下‘交’代,也無法向那四十幾條冤魂‘交’代。更麻煩的是,將無法向全大明人民‘交’代。這事情已經傳出去了,現在南京的幾大報紙可能正在趕印號外呢。最遲今天晚上,全大明的晚報、廣播公司都會報道這件事情。要是最後抓不住哈豐阿,人民衛隊的這次輝煌勝利,將會被沖淡很多。
李根生猜測,剛纔肚子疼的電話倒不是來看笑話,肚子疼還沒那麼無聊,估計他也是受到了一些壓力,比如向大人暗示他主動幫助甄別,他纔打了個電話來,半真半假地試探自己要不要幫忙的。
唉,要是能肯定哈豐阿還在這些戰俘裡面,就算自己去求他也沒關係的。問題是幾乎能肯定哈豐阿早跑出去了,這就要靠人海搜捕了,你保安隊本事再大也沒用啊!
李根生煩躁地望著外面。那些戰俘都快被審麻木了,排著隊,機械地再一次從憲兵、和認識哈豐阿的俘虜面前過。
懸賞已經被他從50明洋提到100明洋了。李根生招招手,叫來憲兵連長,吩咐道:
“懸賞提高到200明洋。去吧!”
憲兵連長跑出去,高喊著:
“想發財的都聽著,現在200明洋了……”
但是李根生幾乎知道這樣根本沒什麼用。他懷疑就算提高到100000明洋,也沒人有福氣拿得到的。因爲哈豐阿根本就不在裡面。
……
人民衛隊在南京城下的大勝,爲保衛南京贏得了時間。首都衛戍軍在江寧的兩個師,已經在夜裡開赴江邊戰場,力圖堵住口子。早上,棲霞四個師中的三個,也已抵達戰場,投入戰鬥。
在蘇南、安徽的戰略預備隊來的比預計的要快,21日上午,已經有6個師開赴江邊,投入戰鬥了。後續部隊,正在源源不斷的開過來。
至此,明清兩軍在子母洲一帶的兵力對比,已經升到了清15萬對明11萬,情勢大爲緩和。最重要的是,明軍背靠己方土地作戰,物資、彈‘藥’、食品、醫療等都有保障。清軍部隊過了江,基本上就要靠自己了。
明軍的增援部隊,都是沿著公路、鐵路順順當當開過來的,清軍的每一個援軍,都要在江上冒著槍林彈雨闖過來,他們的重裝備:大炮、軍馬、車輛等,都要在浮橋上小心翼翼的過來。爲了保證安全,每次浮橋上只能有一輛汽車或重炮,這一輛過完了下一輛才能開上浮橋,極爲緩慢。
加上現在已是白天,能見度大爲改觀。根據開戰這些天的規律,每到夜間,清軍攻勢就會很猛,到了白天,則緩和下來。
但是北清廣武皇帝已經放出話來,除夕要到南京紫禁城裡過。今天已經是21號了,23號就是年三十,三天內攻不下,清朝皇帝就要自打嘴巴了。對清軍來說,期限已經迫在眉睫,明軍這邊更是繃緊了弦,全力死戰,一點也不敢放鬆。現在最早在子母洲迎擊清軍的那兩個師,其中一個師長已經殉國了。另一個也已身負重傷,要不是援軍趕到,他也得殉國。
向小強把指揮部從雨‘花’臺撤回孝陵衛了。就在向小強看著軍官們拆除禪房裡的電話線、收拾地圖、沙盤的時候,法雲大師笑呵呵地迎上來,合掌深深施禮,說道:
“阿彌陀佛!向大人果然英勇神武,指揮有方,運籌帷幄談笑間,數萬清虜便灰飛煙滅了,連一顆炮彈也不曾落到這雨‘花’臺上來。大明有向大人這樣的將領,真是國家有幸啊!”
向小強笑道:
“大師過獎了。向某曾企求佛祖保佑我大破清虜,守住雨‘花’臺,看來佛祖應允了。和子母洲戰場苦戰的那些將士們比,向某真是個幸運兒罷了。”
法雲大師微微一笑,向後一招手,後面小僧捧上一隻托盤,上面用綢緞蓋著。掀開綢緞,裡面是一隻只的烏木小盒子。
向小強已經猜測到,這大概就是許諾要送給自己的雨‘花’石了吧?
果然,法雲大師小心地打開這些小盒子。每一隻小盒子裡都襯著綢緞襯裡,上面躺著一塊‘色’彩斑斕的雨‘花’石。小盒子一共有十二隻,法雲大師逐一打開,但見十二隻盒子裡的雨‘花’石‘花’紋形態各異,更爲難得的是,每塊石頭上的‘花’紋都好像一個人形,或坐或立,栩栩如生。
法雲大師笑道:
“這十二塊雨‘花’石,乃是一套,名爲‘金陵十二釵’,乃本寺珍藏的極品。這種品相的石頭,莫說這雨‘花’臺的山崗上,就是現今的拍賣會上也不多見的,呵呵。老衲現在把它送與向大人,望向大人能率領麾下將士,擊退清虜,保護好我大明的江山和人民。”
向小強雖然看出來這幾塊雨‘花’石不錯,但聽帶老和尚說的檔次那麼高,著實嚇了一跳。不過轉念一想,老和尚這麼大手筆,不正是期盼著自己能心中有數,報以大筆的香油錢麼?
“啊,”他笑著道,“如此多謝大師了。”
他揮揮手,叫貼身警衛接過包好,然後笑呵呵地和法雲禪師東拉西扯起來。法雲禪師也不急,笑瞇瞇地陪著向小強山南海北地聊。向小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問道:
“大師,這‘金陵十二釵’可是《紅樓夢》裡的金陵十二釵麼?”
法雲大師微微一笑:
“呵呵,正是從曹雪芹居士筆下借的典故。”
向小強點點頭,雖然江南這塊地方已經不叫清朝了,但並未影響曹雪芹出世,也沒影響他寫出《紅樓夢》。這也難怪,按理說,受歷史變異影響最大的領域,首先是政治,然後是經濟、軍事等方面,文學藝術應該是受影響較弱的。《紅樓夢》這種書不涉及“現實政治”,而且沒有明確的年代,的確沒什麼理由因爲換朝代就不出現。而且明朝的文字土壤比清朝那種文字獄環境不知好多少倍,更適合大家之作的形成。
金陵十二釵,不錯,十二釵,不正應了自己“十二打”的理想嗎?很好,不能只給秋湫一個人,應該進‘門’一個送一個,至少送滿十二個人。先來先得,送完即止。
回去先拿給秋湫玩。秋湫雖是南京人,家裡不一定有這麼好的雨‘花’石。
耳邊的法雲大師又在藉著“金陵十二釵”的悲慘命運宣揚佛法了,句句都透著禪機,透著讓人看破紅塵的‘欲’望。
向小強猛一驚醒:“金陵十二釵”,對‘女’孩子來說是最不吉利的東西!《紅樓夢》中的十二位‘女’子最後個個下場極慘,是上了“薄命司”的人。
……含恨病死、乞討凍死、被休棄、被丈夫凌虐致死、遠嫁邊塞、出家爲尼、自盡……真是當之無愧的“千紅一窟(哭),萬‘豔’同杯(悲)”。
向小強突然變得很‘迷’信:如果真的把這“金陵十二釵”分送給了自己今後的紅顏知己們,那她們的命運又會如何呢?也上《薄命司》?
……五年後,“回明五日遊”到期,時空管理局的把自己接回去了,她們還要在這個時空裡終老一生……她們大概會質問命運,爲什麼自己認爲可以託付終身的人,會突然消失?爲什麼自己期盼的幸福快樂,只有短短五年?
向小強想到這裡,已經是一身汗了。他穿越來之後,還是第一次認真地向這個問題。
難道今天的這幾塊雨‘花’石,難道就是預示這個必然結局來的?
法雲大師看他面‘色’有異,問道:
“向大人?向大人可是通宵指揮作戰,有些疲倦了?”
向小強身子一顫,‘摸’‘摸’額頭滲出的虛汗,笑道:
“哦,哦,大師看出來了,正是,我的確有些疲倦了。哦,正好我們的人也快收拾完了,我們也要就此別過了。大師,這次給寶剎添麻煩了。”
法雲大師也笑道:
“抗擊清虜、保家衛國,我們佛‘門’弟子也要盡一份力的。向大人今番在雨‘花’臺上抗擊清虜,也是給敝寺留下了一段佳話啊。呵呵……”
向小強看他只是“呵呵”,眼睛卻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嗯,這種神情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哦,對了,向小強恍然大悟,就像外國電影裡,飯店客房服務做完後,服務生很尷尬地站在那裡不肯走,眼巴巴地等待小費的樣子。
向小強連忙道:
“對了,向某忘了件東西在禪房裡,大師稍等,向某去去就來。”
他走到禪房裡,從懷裡掏出支票本,想往上面填數字。
香油錢給多少好呢?好歹自己的身份在這裡,人家又送了那麼貴重的雨‘花’石……他想著,要是在後世,一個大軍區司令員、或者某個中央軍委委員到佛寺裡給香油錢,一般給多少不算跌份。
人民幣……5萬?太少了。10萬?也拿不出手。50萬差不多了。摺合成明洋……還不到五千?聽起來太少了。
向小強嘿嘿一笑:管他呢,反正自己不差幾千明洋。當初給秋湫買“琉球之星”,五萬多明洋也是順手‘花’出去了。再說,那幅“礦產圖”還在腦子裡呢,將來那個纔是大頭。
他刷刷在支票上填了10000明洋,簽上大名,撕下來裝在衣袋裡,笑呵呵地踱出去。
“呵呵,大師,”向小強笑呵呵地把支票雙手奉上,“弟子與佛‘門’有緣,些許香油錢,乃是弟子的一片心意,望大師千萬不要推卻。”
法雲大師笑瞇瞇地雙手接過,目光往上老練地掃了一下,立刻眉開眼笑,直笑道:
“阿彌陀佛!施主如此誠心,我佛一定會保佑施主……和施主闔府家人的……”
嗯,“闔府家人”,那就是說俺的老婆們了。這老和尚,比法海可會說話多了。向小強也佈施的很高興,合掌向法雲大師告辭,帶人下了雨‘花’臺。
……
現在南京城裡,已經到處都是傷兵了。本來明軍在江邊打仗的傷兵就把城裡的所有醫院佔滿了,現在南郊又打了一仗,又送進來那麼多的人民衛隊傷兵。至於那些八旗師傷兵,自然沒這個待遇,他們是在東郊的臨時戰俘營裡,由各處‘抽’調醫生和軍醫去給醫治。
不光陸軍醫院、海軍醫院,就連普通醫院裡,都躺滿了明軍傷兵。他們在戰場上經過軍醫緊急包紮後,就被送來了。身上裹著帶血的紗布,包著頭、包著臉、包著斷掉的殘肢,躺在走廊裡哀嚎著、呻‘吟’著,或者沉默著,等待著輪到自己。
城南秦淮區,金陵海軍醫院裡也是塞滿了傷兵。這些海軍的‘女’軍醫、護士們從沒經過這樣大的場面,但軍人的素質讓她們還不至於崩潰,都在指揮下飛快、有條不紊地救治著傷員。
秀秀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個月的院了。現在斷骨已基本長合,可以下地活動了,只是還不能做劇烈運動。饒是她‘性’格沉靜,這一個月仍把她憋壞了。
向小強來看過她幾回,每一次都在病‘牀’前握著她的手,說著偶偶情話,還給她說笑話。但人民衛隊組建期間,他畢竟太忙,來的次數有限,還有兩次都是電話打到醫院來,把他叫走的。倒是秋湫,來的陪她次數多一些。
還有就是原蚱蜢號上的成員們,她們來的很勤,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了她和司令大人確定了關係,都對她變得很殷勤,每次都買了好些東西來,還對她說著恭維話,從前那種親密戰友的感覺已經沒了。
這幾天她一直想出院,大夫不讓,認爲她雖然癒合了,但最好還是再靜養一段時間。但是今天大夫主動找到她,批準她出院。秀秀知道,現在每一張病‘牀’都是寶貴的。就算她還沒癒合,她也會要求出院,回去靜養的。
……
“呵呵,秀秀啊,”負責她的那個軍醫MM笑瞇瞇地扶著她,在走廊上走著,“你都快要做向夫人了,向司令怎麼也不來接你出院啊?真是的……”
秀秀羞赧地低下頭,往往旁邊的一排傷兵,低聲說:
“哪有……向大人是做大事的人……他剛指揮了一夜戰鬥,全殲了清虜八旗師,現在正需要休息呢……秋湫說來接我,不礙事的……”
……
旁邊的傷兵堆裡,一個渾身血污的上尉半躺著,頭臉包滿了紗布,只‘露’出兩個鼻孔。
他豎著耳朵聽到這裡,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滿是血的手狠狠地抓著水磨石地面。
他身子碰到了旁邊一個少尉。那個少尉轉過頭來,看到他的領章,喉嚨滾了滾,問道:
“長官,您是人民衛隊的吧?……聽說今天早上你們在那兒全殲了清虜一個師,是吧?”
那個上尉點點頭,手指著包著紗布的臉,表示不能說話。
那個少尉還想再問,這個滿臉紗布得上尉突然站起來,用手把眼部的紗布扯開一條縫,在腳下少尉的驚奇目光中開步離開了。
這個上尉望望四周,確定了前邊的兩個邊走邊說笑的‘女’子,就是剛纔聽到的講話人。他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慢慢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