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老爺的話,多少有些振聾發聵的意思了。
可他還沒說完呢!
他歷來認爲有些事兒,你說出來了還好,可你要是藏著掖著,指不定會鬧出什麼毛病呢。
胡大老爺直接一攤手,非常坦然的說到。
“陛下,之前我就跟你說過,我是必然要遠走海外建國的。”
“而對於將來的政體、衙門,我是有我的思考的。”
“有些東西,那自然是參照大明而來!”
“可更多的東西,我打算另起一套爐竈!”
“陛下你在大明是因爲掣肘頗多不好下手,可我那兒不一樣啊。”
“都是跟著我出海搏命的人兒,從百姓到官員,那都是我的人。”
“吃的用的就不說了,說句不好聽的,那命都賣給我了,那自然是我讓他怎麼來就得怎麼來!”
朱元璋聞言皺著眉頭伸出右手輕輕在御案上一下一下的敲擊著。
顯然,胡大老爺這番話,對於他的衝擊可一點都不小。
甚至,都說到他心底裡去了。
他難道不知道大明如今有問題?
可有些問題,他哪怕性子再暴躁,也不敢大手一揮來個推倒重建啊。
因爲他知道,推倒容易,可重建起來,那就千難萬難了。
那已經不是他一聲令下就能做到的事兒了。
可偏生如今胡大老爺卻走上了另一條路,全部推倒!
這讓君臣之間鬥爭了十幾年,鬥得官員們死傷慘重、家破人亡,而他這個皇帝同樣污名加身、心力憔悴的朱元璋怎麼不感慨。
他也想要這樣痛快的活法啊。
“惟庸,你說,是不是咱當初建國的時候多想想,是不是就沒這麼多事兒了?”
“當初你怎麼不多提提意見呢?”
聽著朱元璋這頗爲‘幽怨’的問話,胡大老爺好懸沒把白眼翻倒天際去。
他更沒好意思說自己那時候還沒來呢。
因此只能另尋了個角度道:“陛下,不說當時的臣有沒有如今的閱歷和眼光。”
“單說我打算在政事上徹底放權給一人,你覺著我若是在你面前提出來了,你會不會覺著我是想變著法的要權?”
朱元璋聽到這兒臉上的驚駭之情徹底遮不住了。
“你說啥?”
“你要徹底放權?”
“那到了那程度,到底你是皇帝還是他是皇帝?”
可胡大老爺聞言卻只是呵呵一笑,他拿起一旁的茶壺,先給朱元璋加了加水,而後才捧著自己倒滿的杯子滋溜了一口。
“這事兒吧,其實你冷靜下來細細一琢磨,便會發現我這樣做的好處了。”
“而且,只有這樣,我那小國才能長治久安,或者說,反倒是沒了被人造反的風險。”
朱元璋一聽這話,愈發的來了興致了。
“喲,好你個惟庸啊,你以前在咱手底下當差的時候,敢情是收著的啊。”
“這如今打算自己建國當皇帝了,不藏了,有啥真本事也打算拿出來了?”
朱元璋這陰陽怪氣的話,胡大老爺自然是聽得懂的。
他沒好氣的瞪了朱元璋一眼:“就你那什麼都想攬在手裡的性子,還有以前我倆那你爲君我爲臣的關係,這些事兒,我能提出來?”
“說句不好聽的,但凡你不是確定要禪位了,這些事情我同樣不會提出來。”
“因爲我走的,壓根就不是你們這家天下的路子!”
朱元璋聞言皺了皺眉頭,沒再繼續陰陽怪氣,反倒是深深地看了胡大老爺一眼。
而後,衝著一旁再次冒出冷汗的宋利吩咐道。
“去把太子叫來,另外讓御膳房準備準備,今兒個我們幾人便在這殿內邊吃邊聊了。”
宋利躬身領命而後趕緊走了出去。
這出了殿門了,纔在自己額頭上狠狠一抹,看著身後關閉的殿門後怕不已。
娘咧,這兩位爺太難伺候了。
啥呀這是!
誰家好人一開口就奔著改革官制、海外立國這些事兒去的?
這特麼隨便哪句漏出去,那都得是天下震盪的大事兒吧?
怎麼在這兩位眼裡,就成了家常了呢?
算了!
比不過!
他還是老老實實當個端茶倒水跑跑腿的小廝吧。
這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事兒,他就當做沒聽見了。
再次抹了抹額頭、脖子上的汗漬,宋利苦著臉朝著東宮小跑而去。
不多時,宋利身後跟著一頂宮中常用的步攆急匆匆的回返了過來。
“殿下,您自去便可,老奴還要跑一趟御膳房,就不陪殿下了!”
規規矩矩衝著朱標一禮,這才轉身離開。
而朱標則都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走進了謹身殿。
只不過,臨到殿門前,他回頭看了眼站在臺階下一身便裝縮頭縮腦的毛驤,眼中閃過了幾絲思索。
“標兒,你來了!”
“哈哈,你快來,你這位好伯父這都打算海外建國了,卻不打算搞家天下!”
“這特孃的是打算當聖人啊!”
“還不趕緊來學習學習?”
朱標剛踏進謹身殿,就被朱元璋給招呼了。
胡大老爺看著眼前這爺倆的模樣,無語的癟了癟嘴。
沒出息、沒見識!
咱懶得跟你們兩個‘古人’計較!
朱標被自家老爹這番話說得一愣。
他其實原本都做好了勸架的準備了。
畢竟,他之前都看到毛驤了,已經想明白今兒個這事兒到底爲了啥了。
可不曾想,自己居然猜錯了。
格局小了啊。
一個毛驤而已,區區一個錦衣衛指揮使,還沒被這兩位長輩看在眼裡。
他們的格局大著呢,都已經討論到改革官制的大事兒上去了?
朱標先是規規矩矩給自己老爹見禮,而後又跟胡大老爺互相見禮後,這才坐在了一旁。
而朱元璋則是剛見朱標坐下,便急不可耐的說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朱標這時候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自己猜測的沒錯,這倆長輩還真就是爲了毛驤的事兒鬧起來的。
只不過,胡大老爺這格局比他大多了,一番話自接把他爹給幹懵了,所以自家老爹才把自己叫過來了。
可是,所謂的一應權利交付他人,那還叫皇帝麼?
難道皇帝,就真跟讀書人說的那樣,垂拱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