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九十九年,十一月廿六,大雨。
夜色已深,雨勢在此刻卻是愈發滂沱,不過早已囊括整個應天府的偌大南京城,卻也不至於全境大雨,僅限於舊城範圍。
舊城,指的是原先,南京城範圍。
此時,江寧區,也就是以前的江寧縣,東部,李家旁系家族所在。
燈火通明的膳廳之中。
李寶樂一家人此時正在膳廳內用餐。
雖然李寶樂一家因爲遭到族內的打壓,但不管怎麼說也是修仙家族,生活用度上,倒也沒有太過拮據,相比於凡人家族已是中上。
李銘,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對仙道滿懷熱忱的少年,此時已是五十有四的年紀。
練氣八層的修爲,已經讓他的壽元超出普通凡人太多,外表看起來只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看起來並不是很老。
李銘的妻子也是一個修仙者,外表看起來也不過是三十左右的年齡,雖不是什麼美人胚子,但卻生的溫婉大氣,看起來很是賢良。
“樂兒,怎麼心不在焉的?”母親柳氏,看著悶悶不樂的兒子李寶樂,夾了一塊肉放到碗裡,道:“來,多吃肉。”
“今日休沐,下了學爲何不回家?”李銘看著兒子李寶樂問道。
低頭吃飯的李寶樂手上動作一滯,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問的話,擡起頭先是對母親柳氏道謝:“謝謝娘。”然後看向李銘,道:
“父親,孩兒今日去了舊瓦子鎮。”
舊瓦子鎮?聽到李寶樂去了這種魚龍混雜之地,李銘眉頭本能的皺起,呵斥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以後這種地方少去,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能聽進去……”
然而李銘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旁的柳氏趕緊寬慰道:“好了好了,少說兩句吧,樂兒如今已經成年,再有三年就要高考了。”
“你還把他當小孩子一樣訓,常言道,飯前不訓子,這點道理你不明白?”
“以後不去了不就是了嗎。”柳氏沒好氣瞪了一眼丈夫李銘,然後看向李寶樂,道:“來,兒子,吃菜。”
“你!”訓兒子的話還沒說完呢,就首先讓老婆給呲了一頓,李銘頓時氣急,只能重重把碗筷放在桌上,氣道:“我飽了!”
“父親,孩兒有話要說。”就在李銘起身要離開的時候,李寶樂突然開口。
“何事?”聽到這話,李銘一愣。
以往這小子犯了錯,自己訓斥的時候,他是絕對不願意在身邊多呆的,現在卻突然改了性子,李銘眉頭蹙起,便也不急著離開。
柳氏見此,這回倒是沒有急著插話,也是向好像轉了性的兒子投去疑惑的目光。
“父親,孩兒想問的是,家族是否參與了靈石生意?”在心中組織了一番語言後,李寶樂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按照他的性子,若不是心中不安愈發的強烈,他是不會問出來的。
也正是因爲每次心有不安,事後都證明會有不好的禍事發生,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冒失。
這次心中的那股不安,實在是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次,再結合靈石生意曝光的話,那可就是禍及整個家族的事情。
“你說什麼?!”此時,聽到李寶樂竟然說出靈石生意,李銘呼吸一滯。
一旁的柳氏也是身體猛的一怔,同時下意識的朝著四處看了看。
緊跟著又見柳氏擡手拿出一枚禁制符籙,將整個膳廳徹底隔絕後,這才舒了一口氣。
“樂兒,你到底在說什麼,好端端的,爲何突然提起靈石之事!”面對兒子李寶樂,柳氏面上罕見的露出慍怒之色。
再看李銘,早已經是臉色鐵青一片。
他不笨,結合剛纔李寶樂說去了舊瓦子鎮,然後又突然沒頭沒腦的打問家族是否參與靈石生意,頓時明白這小子定是發現了什麼。
“說!”李銘滿面肅容,凝視著李寶樂,“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看著父親嚴肅的神情,還有母親緊張的舉動,李寶樂心中其實隱隱已經有了猜測,家族很有可能真的參與到了靈石生意之中。
不由的,他的心也跟著一沉。
當即,李寶樂也不廢話,直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說了一遍,沒有一處細節落下。
聽完李寶樂的話後,李銘跟柳氏對視了一眼,這時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李寶樂是從他們二人的對話中知曉家族參與靈石生意的。
想及此處,李銘不由的瞪了柳氏一眼。
別看柳氏剛纔似乎很有威嚴,可大事上,家裡還是李銘說的算。
被丈夫瞪了一眼,柳氏也是有些尷尬,此時她也明白過來,當初要不是她知曉家族參與靈石生意,非要跟李銘爭吵也不會有今日之事,那李寶樂自然也就不會知道了。
“沒錯,家族確實參與了靈石生意。”這時,李銘也知道,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了,而且通過從李寶樂剛纔所說,他也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
這些地下幫派走私靈石生意,竟然發展到了書院當中,這要是被朝廷知道了,那絕對會迎來一次對所有相關之人的大清洗。
不過區區的極道幫派而已,在這江寧區,若是沒有李家的點頭,誰敢這麼做?
在這江寧區,總共有兩大家族,也就是當初的稻香村李家和竹園村王家。
地下世界,那些所有見不得光的極道修仙幫派,全都要聽李家跟王家的。
但不論是二中又或者是三中,這兩個書院,都在江寧區範圍內,還有那所謂的東星極道,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就是李家養的狗。
“看來是這所謂的極道幫派內部爭鬥了。”李銘分析著,道:“不過他們竟然利用官府,那整件事很有可能會影響到李家……”
這一刻,莫名的就連李銘自己,也是心裡沒來由的一沉。
涉及到靈石,雖說這江寧區,早已經被李家上下打點完了,就算官府要查辦,李家也可以拋棄這些極道勢力。
到時候官府有了政績,李家安然無恙,這麼多年,也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是這次李寶樂突然回來詢問自己,家族是否參與靈石生意,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想及此處,李銘不由的看向兒子李寶樂,眸光閃爍著片刻,問道:“寶樂,你爲什麼會突然想到,回來問爲父跟你母親?”
說著,見兒子李寶樂一副疑惑的模樣,像是在問“這跟靈石生意有關嗎”的神情,李銘語氣微微一頓,又繼續道:
“這些年,你應該有所察覺吧?”
“你是否遇事,總會在心底有所不安,以至於你向來謹言慎行,且每次都能因心中的示警,而逢兇化吉……爲父說的可對?”
“父,父親您怎麼知道?”李寶樂驚訝的看著父親李銘。
按理說,這種心中的不安,因此而行事謹慎,其實並不算什麼,因爲這是人之常情。
很多謹慎的人,又或者天生沒有安全感的人,遇到事情都會下意識的多想。
然後因此在心底權衡利弊一番,最終做出放棄當前行動,從而避開麻煩。這些,其實都是很正常的,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連李寶樂自己都認爲,這最多是自己沒有安全感,喜歡多想,心思敏感而已。
“可是,從來沒有一件事,值得你有如此不安,因爲你已經習慣了,在你看來既然心裡不安,那麼就立刻遠離避免就好。”
“可是這一次,事情太大,讓你覺得避無可避,心底的不安根本消除不了!”李銘卻是不管李寶樂的反應,繼續說著。
“所以,你才決定回來問清楚!”
“那麼,爲父今日就告訴你,這根本不是什麼所謂的天生警覺,心思敏感細膩。”
“而是因爲你的本命天賦!”
“我的本命?”李寶樂眉頭一皺,“可是父親,我的本命只是一把普通的錘子……”
“而且我修爲緩慢,本命確實一般,書院的本命法器也映照過,不會出錯的。”
這些年,隨著內閣衆人不斷進入修仙界,開始與修仙世界經營貿易,修仙界的許多基本必備物資也源源不斷的運輸入大明。
這本命映照法器,自然也早早的運到了大明,成爲各家族、修仙書院不可或缺的東西。
畢竟,不論是書院的學生,又或者是大明境內的修仙家族,都需要用到本命映照法器,映照族人本命,然後因材施教。
“你的本命確實是一把普通的鐵錘,”李銘說著,輕嘆道:“但你的本命與爲父的本命先天紫藤,卻有著傳承關係!”
說著,李銘向著此時同樣一臉驚訝的妻子柳氏,投去一個歉疚的眼神。
“我明白的。”柳氏驚訝片刻後,投去一個溫柔的笑容。
(注:先天紫藤,詳見第222章。)
“先天紫藤的天賦能力,是控制目光所及的所有藤蔓類植物,然後發動攻擊。”見妻子沒有怪罪自己,李銘心中感動。
他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妻子柳氏!
“同時,它還具極強的癒合力,”說著,李銘並指如劍,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劃,“最重要的就是這個癒合能力。”
話音落下的同時,不等李寶樂跟柳氏驚訝,然後就見李銘的傷口竟瞬間癒合!
“嘶!”如此一幕,李寶樂不由的吸了一口氣。
至於一旁的柳氏,眼底閃過一道莫名之色,但卻沒有大驚小怪。畢竟幾十年的夫妻了,眼前的一切,她早都見過了。
她真正驚訝的,還是李銘所說的本命天賦傳承一事。
這種級別的癒合,即便李銘的修爲只有練氣八層,對上更強的修士也可一戰!
甚至,仗著本命天賦,在敵人不瞭解之下開戰,說不定還能反敗爲勝!
“先天紫藤的癒合,還遠不止如此,”李銘自然出來李寶樂在想什麼,然後繼續開口解釋,道:
“若是天賦被修煉成神通,只要有一滴血尚在,都可以靠著強大的自愈能力復活。”
“當然,如果被人瞬間打成齏粉,那自然也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惜,若是想要在大明習得神通,那麼只能進入大明仙府,或者是國子監等地,得朝廷賜下神通,才能修煉。”
“而且,就我所知,除了六部和內閣,以及其他個別高官纔有神通。神通術法,隱秘至極,也沒有誰會隨便示人。”
“術法之事,暫且不談……”李銘遺憾擺手,而後正色道:“可你不知道的是,先天紫藤的本命天賦雖然是癒合與控制藤蔓,但它還具備其他的能力,比如危險感知!”
聽到這裡,柳氏面色也是認真起來。
“自從有了你以後,爲父就發現,爲父這株先天紫藤的危險感知能力,轉嫁到了你的本命之上,成了你的本命天賦!”
“你不要懷疑爲父的判斷,”李銘微微搖頭,道:“爲父能感知到,你的本命與爲父的先天紫藤,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應。”
“本命與修士識海相連,識海是精氣神所在之地,乃是元神誕生之所。”
“所以,每當你靠近身邊,爲父的先天紫藤就會感知到,且爲父的識海中也會出現你的本命,這便是本命相連!”
“本命天賦,還能兩兩相連嗎?”聽到這裡,李寶樂有些迷糊了。
這些,書院裡可沒說過啊。
隨著大明步入仙朝,當初的《修行通識紀要》在經過朝廷新編之後早已傳遍天下。
關於本命的基本情況,所有人都知道。
首先,本命是天生的,有人生下來,修煉就快,悟性就高,天賦就好,就是因爲別人的本命要好。而有的人則相反。
其次,如果本命天生不好,那麼便需要在築基之後,識海誕生元神與本命勾連,從而綁定本命物,然後通過打磨本命物反哺本命。
如此本命提升,就會反哺修爲到修士。
最後,每個人的本命,不論好壞,都有本命天賦。且絕大多數人的本命天賦也只有一個,大多都與本命相關。
比方說,李寶樂自己的本命是錘子,那就是敲打能力很強,天生的鐵匠這種。
而有的人,本命是一把劍,那很有可能就是與劍相關的本命天賦。
當然了,本命也有可能出現兩個相同的,可本命天賦就不一定了。
更何況,本命天賦還有血脈傳承一說,如果沒記錯的話,能夠天賦傳承的只有靈獸。
靈獸沒有本命,天賦都是隱藏在血脈之中的,然後一代代傳承下去,這個過程中,父子的血脈天賦,也會因此而產生變化。
當然,也有可能,出現一脈繼承這種。
可是,他們父子是活脫脫的人啊,本命天賦也能傳承的嗎?
“這點,爲父也不明白!”李銘嘆氣道:“不過,仙道浩渺,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雖說爲父已經是練氣八層的修士,可在浩瀚的仙途面前,什麼都不算!”
“正如爲父第一次踏上修仙一途的時候,”說著,李銘語氣一頓,又道:“且不光是爲父,那時全天下所有的修士,估計都不知道有本命和本命物的存在。”
“當然,或許朝廷知曉也不一定……”
“後來爲父機緣巧合,得雲隱祖師垂青,他爲爲父更換了本命,別說此前,就是放眼現在,又有幾人知曉,本命可以移植更換?”
“總之修仙一途,有太多隱秘之事,需要我等修士自行摸索。”
嗯,別看李銘修行時間雖然短,境界雖然低,但卻說了一句大實話。
別說他了,修仙一途,就算是嘉靖,也不敢說能把所有的事情掌握的清楚。
畢竟整個修仙世界,他涉足之地也不過是那一隅之地而已,有太多異常現象,別說嘉靖不能解釋,就算是修仙界的超級大宗也不能。
“所以這本命天賦,父傳子一事,很有可能是因爲爲父的本命是移植入識海有關。”
“因此爲父與你娘結合,有了你的時候,本命天賦便傳給了你!”
“可惜,爲父與你娘結識的時候,已經是數年後了,”李銘說著,看向妻子柳氏,後者也投去一個笑容。
“再加上祖師果然不再召喚。”李銘繼續開口,道:“所以此事便擱置了下來……”
“至於爲父是如何確定,”給李寶樂解釋完之後,李銘語氣一頓,繼續道:
“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可是沒少在爲父跟前說過,你有預知危險的能力?”
“爲父從來都沒當過一回事,並不是不相信,而是擔心你因此而引來家族覬覦。”
“至於不告訴你娘,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說著,李銘又看向柳氏。
卻見妻子已默默的低頭吃起了飯菜。見此,李銘微微搖頭。
“只要沒人注意,衆人也只當是孩子的胡說霸道,況且那所謂的預知危險,只不過是你心裡的示警,你自己也說不上來。”
“隨著你漸漸長大,懂事,這些事你自己也就不提了,如此我們家也不必被人盯上。”
“原來如此……”聽完父親李銘的一番解釋後,李寶樂長長舒了一口氣,驟然得知這些,他心裡可謂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自己的本命,並不是一無是處的錘子,憂的是眼下,家族面臨的危機。
說實話,此刻他寧可相信,所有的不安,都來源於自己的多想。
而不是真正的本命天賦示警!
因爲示警如果是真的,那就說明自己的家族,很有可能會遇到天大的禍事。
“娘子,”顯然李銘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道:“樂兒的本命示警,事關家族,我們也是時候脫離家族了。”
“靈石生意太大了,不是我們能參與的,我們旁系沒有參與,沒必要被家族波及。況且這些年我對家族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聞言,柳氏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去收拾東西。”說完,柳氏轉身離開。
李寶樂也跟李銘二人各自收拾東西,準備逃離!
只是父子二人誰都不知道的是,柳氏回到房間後,第一時間拿出了留影石。
“本命移植後續有新發現,大監明鑑。”將留聲錄入留影,之後,手指按住留影石上一個寫著“大監”二字的聯繫人許久。
最終,柳氏深吸了口氣,還是將之與剛纔一家人的談話,一併發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後,柳氏雙眼輕輕閉上,直到屋子外響起腳步聲,這才睜開雙眼。然後神色便恢復平靜,繼續默默的收拾起東西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