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殺的倭寇！”一名義軍將領瞪得眼眶欲裂，咆哮著將身體探過冰牆，瞄準正在搬動屍體的倭寇徒步者開弓放箭。

這一箭，他射得又準又狠。被瞄中的倭寇徒步者脖頸出冒出一股污血，仰面朝天栽倒。與同夥一道擡在手裡的屍體，落在積雪上瞬間滑出老遠。

後面跟上來的其他倭寇徒步者們快速擁上，就像一羣惡鬼般，將朝鮮僞軍的屍體和自家同夥的屍體先後擡了起來，繼續朝冰牆靠近。身背後，鮮血在雪地上淅淅瀝瀝淌出一條清楚的折線。

“天殺的倭寇！”木架上的其他幾名義軍將領，也都反應了過來，紛紛將身體探出冰牆，用弓箭招呼越來越近的倭寇徒步者。

倭寇從開始，就沒打算讓新附軍活下去。被殺死在冰牆下的朝鮮新附軍越多，倭寇手中的“物資”就越充裕。在倭寇眼裡，無論是投降的朝鮮人，還是堅持抵抗的朝鮮人，都根本不是同類。他們非但要用詭計逼迫朝鮮新附軍與義軍自相殘殺，然後還要把屍體當做建築材料！

“天殺的倭寇！”雖然前一瞬間還是生死之敵，當看清楚倭寇拿新附軍的屍體做墊腳石，牆內的義軍們依舊怒不可遏。也紛紛跟在自家將領後，拼命拉動弓弦，將羽箭一波波射向牆外的寇仇。

“傳令給樸七，讓他提醒朝鮮義軍小心，不要把身體探出得太多！”雖然對鍋島直茂的陰險早有預料，在看到倭寇扛著朝鮮人的屍體發動進攻的剎那，李彤也被驚了個目瞪口呆。好一陣兒，才努力平復下心情，大聲發號施令。

“是！”親兵們答應一聲，立刻跑去聯絡通譯樸七。然而，沒等他跟樸七交代完畢，冰牆外，已經又響起了連綿的射擊聲。“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等待多時的倭寇鐵炮手們，在成富茂安的指揮下，集中火力。只一次齊射，就將正在向外放箭的朝鮮義軍打翻了四十幾個。其餘義軍將士瞬間從狂怒狀態恢復了清醒，紅著眼睛將身體重新縮回冰牆後。而牆外的朝鮮新附軍和倭寇徒步者們，卻士氣大振，嘴裡又發出一串鬼哭狼嚎，加快速度撲了上來。

攻城用的斜坡，在中國有個專用名詞，稱作魚梁道。通常是用裝滿了泥土的草袋子壘就，從距離城牆十餘步的位置壘起，一級級直達城頭。比起狹窄且容易翻倒的雲梯來，魚梁道輸送能力和安全性，無疑都高出許多。但是，想要在防守方眼皮底下壘出一條魚梁道，卻必須付出成千上百條性命爲代價。

令人憤怒而又無奈的是，此時此刻，倭寇頭子鍋島直茂手頭上，最不缺的就是性命。活著的朝鮮新附軍將可以爲他充當苦力，死去的朝鮮新附軍將士可以被當成石頭。甚至連倭寇中的徒步者，他都可以隨便犧牲。反正那些徒步者在倭國本土，通常也都屬於穢多和非人階層，死掉多少都沒人在乎。（注1：穢多，非人，古代日本最低等的百姓。與現代的種姓制類似，也是代代相傳。日本官員曾經公開宣佈，七名穢多的性命可抵一名町人。而武士用穢多和非人試刀，是後者的榮幸。）

“鳥銃手，準備！”眼看著倭寇已經衝到了距離冰牆二十步內，劉繼業忍無可忍，深吸一口氣，大聲命令，“第一局，射！”

“吱——”百總老何吹響銅哨子，瞬間將命令傳遍麾下所有弟兄的耳朵。一百名鳥銃手冒著被流彈擊中的危險，瞄準牆外的倭寇，迅速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呯呯……”嚴格訓練效果，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將近三十名倭寇徒步者被直接放翻，敵軍的進攻節奏，瞬間也爲之一滯。

“第二局，射！”“吱——”“呯呯呯，砰砰砰……”

”第三局……“

劉繼業連續揮動角旗，命令鳥銃手開火。因爲三段射擊戰術已經掌握得非常熟練，三百多支鳥銃輪番射擊，竟然打出了上千枝鳥銃的效果。轉眼間，就將正在擡著屍體前衝的倭寇徒步者，打得血流成河。

在死亡的面前，倭寇徒步者表現得並不比朝鮮新附軍好多少。很快，就失去繼續進攻的勇氣，丟下手中的屍體，倉皇后退。被他們逼迫上前放火朝鮮新附軍們，發現來自背後的壓力降低，也緊跟著丟下木柴，撒腿就逃！

“廢物，全給我站住，敢亂跑亂竄者，殺！”九鬼廣隆再一次氣得兩眼鐵青，不待鍋島直茂下令，就率領麾下槍騎衆，從左右兩側包抄了過去，或者用倭刀，或者用長槍，將膽敢趁亂逃走的朝鮮新附軍當場處決。

“站住，站住！重新整隊，敢不聽號令者，殺！”鍋島直茂的家臣，田尻鑑種也惱羞成怒，親自帶領督戰隊上前嚴肅軍紀。將潰退下來的徒步者和朝鮮新附軍，一排排砍死。

而站住距離城牆二百步外的鍋島直茂本人，臉上卻忽然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彷彿根本沒看到麾下徒步者潰敗的狼狽模樣般，笑著揮了下手，大聲向身邊的心腹愛將稻葉秀光吩咐，“去，給田尻左衛門傳令，要他不要那麼嚴苛。徒步者終究是徒步者，今天只要能築出兩條魚梁道，他們就算完成任務。別指望他們太多。”

“遵命！”稻葉秀光答應一聲，策動坐騎飛速遠去。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遠處的冰牆，鍋島直茂又笑了笑，輕輕搖頭。

這樣的武將，註定成不了大器。在鍋島直茂的前半輩子，他曾經親眼看到無數驚才絕豔之輩，因爲心腸不夠狠，而身敗名裂。他也曾經親手葬送過許多這樣的豪傑，包括他的之交好友江裡口信常。（注2）

今天，非常幸運，他又遇到了一個。

料峭寒風中，他彷彿已經聽見了勝利的歡呼！

（注2：江裡口信常，龍造寺家的第一勇將，鍋島直茂的好友。在與島津家的戰鬥中與家主隆信一道陣亡。他的死，據說與鍋島直茂有極大關係。而鍋島直茂隨後篡奪了龍造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