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收穫 （下）

“將，老闆，屬下以爲，咱們最好先不去長崎，而是去附近的壹岐島，那邊有許多私港，專門做朝鮮和大明的生意！” 崔永和扭扭捏捏地走上前，用非常小的聲音提醒。

“私港，爲何要去私港？！” 李彤本能地皺起了眉頭，低聲詢問。話音落下，卻已經明白了對方爲何要如此提議。

無論日本國向大明求和是不是緩兵之計，都難以否定日軍被大明將士從鴨綠江一路趕到了釜山的事實。當初氣勢洶洶聲稱要鯨吞朝鮮，橫掃大明的倭寇各部，死傷慘重。所以，不管豐臣秀吉和小西行長等上層人物如何考量，此時此刻，日本普通民衆的心間，對大明必定滿懷怨恨。大夥從官方港口靠岸，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與當地商販、百姓發生衝突，甚至引來港口的守軍，進而與後者兵戎相見！

更何況，大夥來日本的目的，原本就不是爲了貿易，而是爲了刺探情報，查明日本人求和的真正用心。如此一來，賺錢就成了次要問題。與其爲了追逐更高的利益到官方港口冒險，倒不如少賺一點，先找個私港將貨物儘快推出去，然後輕裝上陣，待完成任務後從容離開。

“屬下以爲，日本人在朝鮮吃了那麼大的虧，心中肯定不服。此外，長崎港據說乃是豐臣秀吉直轄，想必會有重兵駐紮。而壹岐那邊的私港，卻沒多少守軍。哪怕咱們身份暴露，也能輕鬆殺出港口，揚帆而去！” 崔永和的迴應聲很快響起，果然，與他猜測的有七八分接近。

李彤正準備點頭答應，忽然間，耳畔卻又傳來了劉繼業的聲音，“姐夫，我以爲，崔管事之言固然穩妥，卻過於畏手畏腳。那日本人如果是誠心議和，必然會約束其百姓，不得與大明百姓衝突。而長崎港，多年在大村氏的支持下，一直與各國通商，非但船隻雲集，日本各地商販也往來不斷，消息最爲靈通。另外，此刻該港雖然歸豐臣老賊直轄，具體做主管事的，卻還是大村家的子孫。想必也不會輕易改弦易轍，爲了出一口怨氣，破壞了其祖上花費數十年才積累起來口碑。最後，咱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日本人卻不知道。與其躲躲藏藏招其懷疑，還不如大大方方從官港進出，爭取能夠速戰速決。”

一番話，有理有據，頓時令李彤欣慰地點頭。正準備問一問，自家小舅子如何能想得如此仔細，眼角的餘光裡，卻又看到了王二丫、關叔、小方、小四等人期盼地面孔。

很顯然，這是王二丫和關叔等人一起商量出來的結果，劉繼業不過是替他們向自己傳話而已。想到關叔等人以前的身份，該如何選擇，已經不言而喻。因此，他笑著又向大夥點了點頭，快步走向了舵樓，“鄧舶主，我等直接航向長崎港，可否？”

“既然李老闆已經有了決斷，鄧某敢不從命！” 舵樓內，立刻傳出了鄧子龍爽利的大笑聲，不帶半點兒猶豫。

李彤心中的自信，剎那間又提高三分。扭過頭，將目光掃向甲板上的所有人，竟沒有從妻子、好友乃至部下的眸子中，看到半點兒懼色。

大夥先前敢跟著他出海，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船隻已經抵達了日本國的大門口兒，斷沒有遲疑不前的道理。想到這兒，李彤猛地將手臂一揮，大聲下令：“所有人聽著，船隻直奔長崎港。今晚，咱們就在這港口中找個酒館兒，一起喝個痛快！”

“李老闆威武！”

“多謝李老闆！”

“李老闆仁義！”

…

關叔等人帶頭歡呼，剎那間，整個甲板爲之沸騰。將士們擦拳磨掌，抖擻精神，隨時準備登上日本海岸，嘗上一嘗，那傳說中的倭國酒水，是如何滋味！

不多時，船隻就已經抵達了港口附近，自有當地的管事者，安排了數艘小艇前來領航。那通譯樸七，早就得了李彤的口授，主動站到船頭，表明大夥身份。對方聽聞船隻從大明而來，非但沒有絲毫刁難，反倒熱情異常，一邊分出人手回去向管事者通報，一邊頭前開道，將沙船和佛郎機船朝港口最中央處引。

“那些日本人，怎麼如此乖覺，好像咱們是他的頂頭上司一般？” 被領航者的熱情，弄得心中生疑，張維善忍不住小聲嘀咕。

“可能是物以稀爲貴吧，畢竟，咱們大明至今還禁止海船前往日本！” 李彤也被日本人的熱情，弄得有些緊張，想了想，儘可能地低聲猜測。

“最好做些準備，免得對方起了什麼歪心思，先將咱們騙到港口深處去，然後關門打狗！” 張維善搖了搖頭，眼神之中充滿了戒備。

“你說得對，有些準備也好！” 李彤斟酌了一下，果斷接納了他的建議。隨即，開始分派人手，去調整炮位。以便發現情況不妙，就用兩艘船上的火炮轟開一條血路，直奔外海。

還沒等他將任務佈置完畢，耳畔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火銃聲，“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緊跟著，又是一陣喧鬧的鑼鼓，“咚咚咚，噹噹噹，咚咚，噹噹，咚咚咚…”

“大夥小心，準備迎戰！” 大吼一聲，就準備前往舵樓，協助鄧子龍調轉航向。卻驚愕地發現，前方港口正中央處的棧橋上，紙屑紛飛。數掛爆竹被挑在半空中，炸出一串串藍色的青煙。爆竹下，則是數百名身材矮小的日本百姓，賣力地揮舞著胳膊，將大鼓，銅鑼等物，敲得震天響亮。

“怎麼，先禮後兵？” 被港口上的日本人動作，弄得滿頭霧水。李彤遲疑著停住腳步，瞪圓了眼睛四下張望。

沒有戰艦，沒有火炮，沒有士兵調動跡象。只有大量的衣著各異的商販，涌向港口正中央，爭先恐後，每個人還都笑逐顏開。。

“長崎三十家地商，恭迎大明貴客入港！” 在刺耳的鞭炮聲和喧天的鑼鼓聲中，一隊衣著華貴的商販，大步趕至，衝著沙船遙遙躬身。每個人的動作，都一板一眼，透著如假包換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