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漲水
那塊石頭只有五米高,按照水位上漲的速度,我們頂多能撐十分鐘,但是我很懷疑我們的神經能不能撐過十分鐘。看著水位的上升,水面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種心跳極速加速又無計可施的感覺,簡直就是地獄一樣的煎熬。
副班長是我們這里最淡定的人,此時儼然已經放棄了,往石頭上一坐就開始抽煙,可惜煙頭早就濕爛了,想點也點不著。王四川最不信邪,用手電去照一邊的巖壁,大聲嚷叫讓我去照水蝕線,這樣可以判斷水位最后的高度,我們好做準備,我們手忙腳亂的跟著他去照,結果找是找到了,是在我們遠遠的頭頂上。
這里是整個暗河的最低點,我感覺那個高度已經是給我面子了。
一個小戰士后來就哭出來了,這些兵到底是太年輕,和他們講太多道理也沒有用,而我只有煩躁,等死的煩躁。
這樣的煩躁也沒有持續多久,水就滿到了我們的腳下,恐懼就鋪面而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臉色蒼白的等待最后落水的那一剎那。
就在那個時候,一直沒有放棄的王四川突然大吼了一聲,指著一邊的洞壁,我們轉頭看去,原來哪里有一塊突起的石瀑。
王四川說,只要能游到那里,我們就能攀住這些石瀑往上爬,這樣至少能多活一會兒。說著他讓我們給他照著,二話不說就跳進了激流里,幾個浮沉后探水出頭,朝那里游去。
水流的速度加上距離也不遠,很快他就爬上了那塊石瀑,接著他打起手電給我們當信號,讓我們趕緊過去。
副班長首當其沖,和一個小戰士也跳了下去,很快也順利到了那里,似乎并不是非常困難,我頓時振奮不已,拍著裴青說我們拼了,說著就要往下跳。
沒想到裴青臉色慘白,一下抓住我的手,對我道:“不能下去!”
我驚訝,急問道:“為什么?”
他指著我們腳下的激流:“你看!水里有東西!”
我打著手電照去,只見在我們石頭的一邊,水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個飄忽的黑影,靜靜的窩在水里,一動不動。
此時的情況之混亂,實在很難用語言形容,一邊是已經到腳脖子的暗河激流,一邊是在那邊大聲呼喊的王四川,另一邊則是抓著我的手死不肯放的裴青,以及水里不明就里的黑色鬼影。
我本身已經是極度的不知所措,加上這種狀況,根本沒有其他的精力去考慮問題,反正呆著也是給水沖走,于是對他大叫:都什么時候了還疑神疑鬼,水里就是有鯊魚你也得下去了!
裴青頑固的出乎我的意料,死死拽著我,一邊就撩起他的褲管,大叫:你自己看!
我低頭看,只見他的小腿上,竟然有一條深深的黑色印子,好像是給什么東西抓的痕跡。他對我大叫:剛才過水牢的時候,我不是摔進那鐵籠子里,我是給籠子里的東西扯下去的!這水里肯定有問題!
我心說胡說,但是想起我在水下一瞬間看到的東西,又卡住說不話來。
王四川還在大吼,連喉嚨都吼啞了,顯然是不明白我們在搞什么鬼,簡直是氣急敗壞。
不過,我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明白其實下不下水都沒區別了,反正我們已經在水里,就算現在堅持著不下去,不過半分鐘,水照樣會漫過我們的腰。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扯著裴青,也不管他是不是愿意,就狠命拖著跳進水里。
一下子我們就給卷進了激流,我瞬間打了好幾個轉,才找到平衡點,在水里看王四川的手電只能看到一個光的方向,不過這也夠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吸了口氣,然后振開雙臂游了過去。
那是根本就沒有目的地的游法,我只是對著那一片光拼命的劃動手臂,我不知道我在水里實際待了多久,反正當時腦子一片空白,耳朵里什么也聽不到,直到我的手給王四川他們扯住,接著把我拉了上去,我才一下子緩過來,大量的聲音再次回到耳朵里。
這一邊石瀑比那邊的巖石還要高一些,我抹開眼前的濕發去找裴青,只見他比我慢得多,猶如一個老頭子一樣,向我們靠來,不過看樣子,問題也不大。
我此時想起那黑色的影子,再次去找,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心說難道剛才是錯覺或者光影的巧合?
想到這里我也松了口氣,接著裴青安然無恙的也給扯了上來,一下子靠到石瀑上,捂著臉大口的喘氣,顯然是累的夠嗆。
我心里責怪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唯心主義想法,自己也覺得可笑,怎么會相信裴青那樣的說辭。
王四川看我們幾個人都過來了,問我怎么回事,我喘著氣讓他待會兒再問,實在沒力氣了,他拍了拍我們,讓我們繼續往上爬,看看能不能爬到水蝕線上頭去。水漲的飛快,這里很快也會淪陷。
我們點頭,那個副班長此時又精神起來,帶頭第一個往上爬去,接著一個解一個。我體力不行跟在了最后,裴青比我還不濟,我拍了拍他想讓他先上去,免的等一下摔下來沒人拉。
裴青看著水里,似乎仍然心有余悸,給我拍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我,咧嘴朝我笑了笑。就轉身爬了上去。
我看著他的笑容,突然就感覺到一股異樣,他從來沒笑過,忽然笑了怎么這么古怪?而且這時候笑什么?難道是因為剛才的事情不好意思?隨即王四川在上面大罵,說我們兩個老是最慢,我只好急步跟了上去了。
石瀑的形成,大多是由于洞穴上方巖層縫隙較大,水流量充沛,在石灰質巖壁上沖刷的原因,與石瀑同時存在的還有石花和石幔,這些都是我們攀爬的墊腳石。
不過這里洞壁的巖石硬度不大,踩上去后很多突起的地方都開始開裂,搖搖欲墜,人人自危,好不容易爬到了能夠到達的最高處,往下看看,離剛才看到的,卻也沒有高多少。
危機感稍微緩和了一點,人的思維也活躍起來,我們各自找好比較穩固的站立點,就開始用手電照射對面的巖壁,尋找下一個可能的避水點。
不幸的是,好運好像沒有繼續下去,對面的巖壁光禿禿的,唯一一個可能落腳的地方,卻是在水流的上游,以水流湍急的速度,我們根本沒辦法游到那里。
那是一種看到希望后更深的絕望,我們重新陷入到了絕境之中,這一次,連王四川都放棄了,幾個人看著下面的激流全部沉默了。
就在水流再次淹到我們腳踝的時候,突然,王四川就放聲唱了起來:
是那山谷的風,吹動了我們的紅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
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是那天上的星,為我們點上了明燈。
是那林中的鳥,向我們報告了黎明。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
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是那條條的河,匯成了波濤的大海,
把我們無窮的智慧,獻給祖國人民。
我們有火焰般的熱情,戰勝了一切疲勞和寒冷。
背起了我們的行裝,攀上了層層的山峰,
我們滿懷無限的希望,為祖國尋找出豐富的礦藏。
這是《勘探隊員之歌》,我就是在這一首歌聲以及《年輕一代》的浪漫主義暢想中,毅然決定踏上地質勘探之路的。多年枯燥的勘探生涯已經把當年的激情磨滅了,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王四川竟然又唱起了這首歌。
這種面臨死亡的場面,本來并沒有讓我感覺到什么激情,但是王四川破鑼一樣的聲音唱起來,卻真的讓我感覺到了一點浪漫主義情懷。我們不由自主的也跟著唱起了這首耳熟能詳的歌曲,此時,似乎那激流也變的不那么可怕了。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不管我唱的有多么好聽,王四川唱的有多么難聽,水還是很快的漲到了我們的小腿,我們都閉上了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唱著。
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佛教徒和基督徒們都有上帝給他們準備好的文本,他們在那里可以祈禱以減輕死亡的恐懼,而我們這些無神論者,卻只有依靠當年的激情來驅趕死亡,實在是無奈。
我們緊緊的抓著巖壁,等待最后的那一刻到來,水上升到了膝蓋,到了腰腹,到了胸口,這個時候,水壓已經讓我們連唱歌的聲音都發不出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就聽到喉嚨已經啞掉的王四川大叫了一聲,我沒聽清楚他在喊什么,但是我也看到了異樣的東西,只見遠處的黑暗中,出現了十分灼目的艇燈燈光。接著,我就看到四只皮筏艇出現在我們視野里。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幻覺,但是皮筏子迅速靠近,很快我就看到老貓蹲在最前面的一直皮筏艇上,他叼著煙,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失魂落魄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