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贏從未想過,跟地律之樹的見面會是這樣一種場面。他人費盡心機,到頭來卻便宜了他。
只是他依舊想不明白,為何會是他。他有什么特殊的嗎?
一個赤腳中年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他穿得像是一個剛耕作完的農夫,手指甲縫里都是泥,身上的衣服也是短衣短褲。似乎絕世高人的氣質和他完全不搭噶。
如果不是他知道這是地律之樹的精魄,他已經以為這是魔樹的某種惡作劇。
秦小贏試著以自身劍氣鎖定對方,但劍氣見了他,竟有一道無形的氣障,紛紛回旋進入自己周身旋轉起來。
“這個小友,你算是在跟我打招呼嗎?”農夫中年人微微一笑:“你的劍招太花哨了。這也難怪,跟他待久了,難免會變得花哨不實用。”
開嘴嘲諷,最為致命。秦小贏聽罷,頗有一種不服氣的心思上來。
“額……”秦小贏撓撓頭,他該說自己早就失憶了嗎?
“我看出你有很多困惑,地律之樹又被稱為智慧之樹。你算是三萬年以來同時見到天律、地律之樹的第一人了。所以,我可以盡心為你回答。”
“前輩是怎樣察覺到我來的?”秦小贏也不客氣,拋出第一個問題。
“你身上有太濃厚的‘他’的味道,我想不知道都難。”
軒轅劍力量被一分為二,只有當天律之樹,地律之樹合一便是真正的軒轅劍力量所在。秦小贏有些不解,當初他們又為何會分開呢?
“我猜你想問,原本是一體的,為何要分開?”那中年人似乎讀懂秦小贏心思。
“咦?”秦小贏嘴角抽了抽,莫不是世上真有讀心術這一種道法?若是有的話,自己也不介意學一下的。
“不用奇怪,到了我這個年紀,不會讀心,也會讀人臉上的微表情的。”老農擺擺手。
秦小贏心中郁悶道:“可惡,讓他裝到了。”
“其實歷史上不乏這樣的情況,那便是理念不合,所以要分。”
“理念?”
“曾經志同道合的伙伴,最后因為理念不同而分道揚鑣。這樣的事,我相信當下世間并不會有多少改變。我和他最大的不同,便是如何看待眾生的問題。”
“如何看待眾生?”秦小贏不明所以。“眾生不就是眾生嗎?”
“佛門講普度眾生,那么我且問你,誰是眾生?”
這個命題給的足夠大,一下子把秦小贏給問住了:“眾生,便是有生命的生靈?”
“那么,魔族算不算眾生?妖族算不算?活著的動物、植物算不算眾生?與人族為敵就算不得眾生了?這道理不能這么講,你覺得呢?”老農又將手一揮,兩人面前出現兩杯粗茶。“喝茶,邊喝邊談。”
秦小贏素來不太喝茶,這茶杯之中,都是些碎末,他也不懂好壞,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說道:“可你說的這眾生,范圍太寬,我們管不了。我們只管好人族自己,不就行了?”
“你這話說的有些幼稚。要知道萬事萬物皆為一體,人的吃穿用度皆與眾生有關。若世上除了人族,再無其他眾生,人族又該如何自處?”老農說道。
這是個大命題,聽完對方的觀點,秦小贏既沒有贊同,但也不去反駁。“可人族尚在苦難之中,那滅世之力早就開始滲透我們。若我們內部都不統一意見,那么人族皆滅,到頭來眾生平等的理想不過是虛妄。”
“所以你就來了,作為他的說客?”老農卻不理會秦小贏這套說辭。“滅世之力,不過一個跳梁小丑,我的一劍斬去,定能讓它灰飛煙滅。”
“哈?”秦小贏總覺得這老農說話跟吹牛似的。一個老農能干掉滅世之力?
“你不信?”
“不是我不信,而是我更信任眼見為實。”秦小贏說道。“不如你現在就隨我出去,然后讓我見識一下前輩的能力?”
那老農黝黑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羞赧:“這當中卻有一件麻煩事。”
“是什么麻煩事?”秦小贏問道。
“這里有一處封印,乃是昔年滅境一個苦頭陀和道境的一名昆侖劍仙聯手封住,為的就是不讓我從這里出去。要破封印,必須以佛道兩家真言給解封,所以我現在空有境界,卻只能困囿于這方小天地之中。”
“封印在哪里?”秦小贏只覺自己江湖經歷淺薄,竟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這老農被封印住。
“小哥請看。”老農帶秦小贏來到一處所在。卻見一個圓形磨盤正在自己轉動。稀奇的是,磨盤的表面上不停有小劍冒頭,隨著磨盤的轉動,這些小劍竟被一一碾碎,化成粉末。而這些粉末又重新凝聚成小劍,周而復始。
“這就是封印?”秦小贏奇道。“那些小劍又是什么?”
“不錯。這就是封印。”老農苦著臉道:“”
“也就是說,只要我破開封印,就能解救前輩出去了?”秦小贏問道。
“若能如此,自然最好。”老農說道。“只是你年紀輕輕,怕是無法破開前輩高人的封印。”
“你這話說的。他們也是修行之人,我也是修行之人,他們能做到的,我為何做不到?”秦小贏一心想要將這老農拉出苦海,便應承下來。“前輩,你看這招是否能破封印?”他仿照記憶中云姨所教【太一極式】的招數,道元凝集雙拳之上,準備以一拳破解封印。
“不可。”那老農臉色大變。“你這拳勢,威力太大。這磨盤上的劍意,乃是我的本體。若本體被滅,和我如今又有什么分別。”
秦小贏說道:“可我不會什么佛家招式。”若是會,也是失憶之前才會。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張白紙罷了。
“哼,想從我這里套招?”那老農卻不領情,有些生氣。
這樣一來卻把秦小贏給氣笑了:“前輩,你這人怎么如此不識好歹?我這是幫你。”
“多少滅境高僧曾在我這里參悟滅魔妙法,留下無數珍貴典籍。我若白白給了你,豈不是便宜了你?”老農說道。“何況法不輕傳,你已經身負另外一個‘我’的絕學,方才我看你的招法之中,隱隱有人族至高之意,再往后……貪多可嚼不爛。”
秦小贏聽罷,哈哈一笑,知曉對方不全是小氣,也有規勸他的意思在。他說道:“前輩,我乃是天生奇才,什么招數,一學就會。”
“然后一用就廢?”老農卻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奇才。
“是與不是,前輩試招不就行了?若我沒學會,就當我沒說過。”
“好,那我就給你試演一招,若你學會這佛門極招,其他招數定然不在話下。”老農哈哈一笑。只見他手上結印,寶像莊嚴,一股大氣勢從身上散發而出,震得衣服獵獵作響。
“此招謂:梵印驚雷·光聚佛頂!”卻見老農大喝一聲,手上佛印化為驚雷,頗有滅盡世間劫難之大慈悲之意。那驚雷陣陣,化為雷龍,直沖秦小贏頭頂咬來!
秦小贏見狀,連忙以方才拳勢相抵。但剛一接觸,卻覺得這一印法雖然聲勢浩大,但有名無實。顯然這老農由于封印緣故,力量十不存一。
但老農卻頗為自得,說道:“如何?滅境佛國有一任國王昏庸無道,引得第三天魔王雷魔入滅境肆虐,滅境遭逢雷災大旱,風沙湮沒佛國于三尺塵土之下,更有豪雨洪水瘟疫橫行,禍及萬里之遙,人畜皆亡,彷如人間煉獄。滅境高僧大梵天傳道駕臨,不忍見生靈涂炭,愿舍身代眾生受劫。第三天魔王生性暴躁,施展雷法神器射下,貫穿大梵天頭頂…但這雷法被大梵天的慈悲感化,裂地為溝,疏導洪水入海,消解雷災浩劫。大梵天因此悟得【梵印驚雷·光聚佛頂】一招,成就無量功德!第三天魔王也驚懼大梵天之慈悲,逃竄回欲界。”老農對佛門典故,信手拈來。
“前輩,你看我這手可還行?”秦小贏結起法印,亦大喝轟出【梵印驚雷·光聚佛頂】!一條比剛才大上數倍的紫光電龍咆哮而出,直面老農而來!
老農一驚,剛要閃躲,卻見秦小贏手上法印微動,紫光電龍沿著老農身軀擦過。
“這……”老農面色驚疑,“你以前學過這招?”
“沒有啊,我只是見你施展,于是我就會了。”秦小贏如實答道。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世上怎會有你如此妖孽?”老農不信,再結印法,“這一招你若是學會我便信!”
說罷,“輪轉法印·誅魔滅惡!”卻見一道急激劍氣,無堅不摧,以極速貫穿天穹。
這一招,是滅境高僧坐化前在地律之樹下悟得,而那高僧在地律之樹下坐化后,這一招已經失傳。
秦小贏照樣來了一發。
輪轉法印·誅魔滅惡!
同上一招一樣,只是劍氣更甚,聲勢更大。
老農頹然坐下,“你這天資,委實可怕。”
“過獎過獎。”秦小贏卻之不恭,內心得意非常:“這次我裝到了。”
“既然如此,這封印你破得了。”老農面色一喜,仿佛自己解困已有希望。
“但是前輩,你還沒告訴我,為何你會被封印呢。”秦小贏天真一笑,露出狡詐本來面目。“佛道乃是正道,他們怎么會無緣無故封印你呢?”
“你!”老農聞言大怒:“你在懷疑我?”
“是非曲直,前輩說了,我自然心中有段公論。否則我冒失解封,若放出一個魔頭,豈不成了大罪人?”
“我就知道他找的傳人頭腦不可能如此簡單,上來問也不問就幫不知底細的人解封!”老農無語,說道:“當年我為了眾生之謂,幫助魔族和妖族殺了許多人族。佛道兩家嫌我手上血腥,便聯手封印了我,并留下一段預言。”“什么預言?”
“當圣山傳來黑夜至尊的消息,刀劍將發出紫色閃電光芒。在他的眼中,世界的秘密無所遁形。”
“哈?這也算預言?圣山又是啥?”
“我哪里知道?人族哪里有圣山?”老農不服氣的說道。“要我說,我殺的人族里面,沒有一個不該殺的。許多人自詡爭議,連魔族婦孺老人都不放過,這種人,跟敗類何異?”老農憤憤不平道。
“那你這些年懺悔過了嗎?”秦小贏問道。
“我沒做錯,我為何要懺悔?”
“那些殺人的不對,但你殺了他們,難道就對了嗎?你殺了他們,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區別呢?被封在這里這么多年,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秦小贏說道。
“狗屁道理!老子沒做錯!錯的是那臭和尚和臭劍仙!”老農發怒。
“你真是不會偽裝啊。”秦小贏搖頭:“不過那些人的生死和我無關,只是我想問我放你出來,你能給我什么好處?”
“好處?”老農眼睛直了,“你要什么好處?”
“剛才的佛門極招挺對我胃口的,還有沒有其他的功法?你好像跟要不都教給我?”秦小贏眼睛瞇起來。
“佛門功法,要用佛元催動,你這發功方式是異端!”老農搖頭,“至于其他極招,比如魔功,我敢教,你敢學嗎?”
“你都被臭和尚封印這么多年了,還替他們保什么密?不如物盡所用。我怎么發功那就是我的事了。魔功……”秦小贏沉吟一下,“你但教無妨,學不學是我的事。”
“空口無憑。”
“你待如何?”
“簽訂一份契約。”
“簽訂契約有什么用?”
老農眼睛瞪得老大,“當然有用,我們簽訂的契約要向刑天發誓,違背契約,會被刑天吞掉。” Www? T Tκan? C O
“刑天?”秦小贏心中一跳,似乎這刑天跟他有什么關系。“好。”他表示同意。
老農擬了一式兩份契約,將雙方應盡的義務、履行的責任都寫在了上面,并且注明了違背契約的下場,是“被刑天掏心吃肺,斷手斷腳。”
兩人在契約上面分別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契約已成,失約者當受刑天之罰!”老農滿意的將契約塞給秦小贏一份,另外一份自己收好。
“既然行了,那么你教我吧。”秦小贏說道。
“不急,既然我們簽訂了契約,不如讓我先看看你學得這幾招能不能打開封印,這前輩高人的封印,可不是那么好破解的。你這小哥太年輕,不好說,不好說。”
秦小贏聞言有些嗤之以鼻,于是以梵印驚雷·光聚佛頂加上劍氣,對準封印磨盤就是一記硬轟!
只見磨盤在兩招合一的打擊下,出現微微的裂痕。
“如何?”秦小贏自傲一笑。“該你……”
只是異變陡生,卻見磨盤停止轉動,無數小劍冒頭,刺穿磨盤,將裂痕越拉越大。然后那些小劍形成一柄大劍,竟從內穿開那磨盤。
接著,一大股滔天魔氣從磨盤底下噴涌而出。緊跟著,一株墨黑色樹冠從地下冒出,接著是樹身,樹根。更令人悚然的是,隨著樹根的出現,更有無數碎裂的白骨被翻出,那些都是人!
這地律之樹,吃人!
老農大笑一聲,看向秦小贏時候的眼光面露陰狠:“終于不用跟你這小娃娃多費口舌了,我出來了……”
秦小贏忙道:“食言者可要受刑天之罰!”
“白癡,刑天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了,以他為誓,也就是能騙過你這不諳世事的小家伙了!哈哈哈哈。”老農的修為不停暴漲,整個魔教寶庫也在震動當中。
“被封印太多年,我太餓了,我要吃掉東西補充一下體力……”老農本體的地律之樹樹根破土而出,想要拴住秦小贏。
秦小贏見狀,立馬想要逃走。
“逃?你逃到哪里去?”老農大笑起來。身為地律之樹的化身,這里便是他的天下。“知道那些高僧都去哪里了嗎?他們想要度化我,但是他們都變成了我的腹中餐了!哈哈哈,你說他們可笑不可笑?”
秦小贏住下身來:“看來,我要死在這里了。”比起那些高僧,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逃的希望。
“不然你以為呢?即便你是他找的傳人,那又如何?我平生最恨的不是那些老禿驢,那封印我的劍仙,而是他啊!他總是一本正經跟我說,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做!人生太無趣了啊!”老農得意大笑。一朝脫困,再無之前的和顏悅色。
“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啊。”秦小贏說道。
老農一怔,隨即狂笑道:“我忘了什么了?”
“你不該這么快露出本性的。”秦小贏喃喃自語。
“佛說慈悲?那么我便以金剛為慈悲。劍說慈悲,我便以劍為慈悲!”
“佛劍分說!”秦小贏方才觀察了那封印,察覺封印以磨盤為主,以佛印和劍氣構造起陣圖封印。如今磨盤尚在,那么就還有一個可能!他眼色一冷,使出渾身解數,傾注全部力量,將方才佛印和劍氣合一,以佛說劍,重新封印這尊魔樹!
霎時,封印瞬間而成!封印要斬斷魔樹與化身的聯系。
只覺一股莫大吸力,摧枯拉朽定住樹根,并想要重新將魔樹封印。
“這不可能,你才看了幾眼封印,你就學會這封印之法了?”
“世間萬法,一法通,萬法通!”秦小贏記起【太一極式】的話,“”
那老農不甘心,催動魔樹身軀不停暴漲,瘋狂變化,試圖擋下這封印之法。然而下一刻,莫大恐怖威能籠罩于他的周身。
“食言者,當受刑天之罰!”一個威嚴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怎么可能,你都死了多少年了……”那股莫大威能,將他樹根盡數折斷:“沒有手腳,就讓你沒有根!做一個不完整的樹!”
“不,不要!”他終于慌亂起來,“小友,不,道友,我錯了,我錯了,我認識到自己錯了。”
“錯了?”秦小贏搖頭。“你還是回去吧!”手上緊緊一握,要讓魔樹重新復歸封印。
“不,我不想再回去了!”老農眼見魔樹重新封印那一刻,一咬牙,竟元神出竅,舍棄魔樹本體,沖秦小贏身軀而來!
秦小贏一時不察,竟被老農侵占身軀。
“我不要回去,就算我吃不掉你,我也要占領你的身軀!”老農不甘大喊。
“怎么了?”魔教寶庫不停震動,兩女早就發現了秦小贏失蹤,但眼下情況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只見秦小贏出現在她們面前。
“沒什么,我們走吧。”秦小贏說道。
但玉蝴蝶卻發現他的異常,他的瞳孔,全是黑的。她顫抖著問道:“你是誰?”
“我?我是秦小贏啊。”
“不,你不是。”楚雨蕁搖頭。“看來那白癡被你奪舍了。”
“太聰明的人活不長久啊,怎么辦呢?我該吃掉你們,還是殺掉你們呢?”“秦小贏”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