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小徒弟初初被送到山上來的時候,白苓還是很不情愿。主持師兄得了那家一大筆香火錢,讓她考慮考慮收下這徒弟。
這家人的情況她還只知道些的,先是姑娘和犯官家中男丁定親,后來退了親,這家老爹便將她送到有錢人家沖喜,也只是定了親,那家少爺便沒了。那家怪到了姑娘身上,讓小姑娘往寺廟修行為死了的未婚夫祈福,這小姑娘不愿意上吊自殺,未遂之后生了大病,家里也退了步,要送到離家近些的道觀來。
正一便有這點好處,不拘什么男女姻緣之事,只心中有道,便是道門中人。
薛家把姑娘領了過來,是個俊俏的小姑娘,就是精氣神不太好,約莫是病剛好的緣故,連著說話都有些不大利索,她家中兄長說,自那生了大病,連好些事都不記得了。
若是這般,倒也算是脫胎換骨。
白苓并不敢輕易下定論,還印著聽說這小姑娘在京中有落井下石之舉,若是品行真真不端,她難能收下這個徒弟。
她叫了梁星領著薛云卉下去歇息,喝茶吃些茶點,她則在一旁瞧瞧看著。
當時梁星端了兩盞茶來給薛云卉,薛云卉朝梁星道謝,舌頭說話不甚適應,說出來含含糊糊的。梁星大概沒想到她說話這般奇怪,手下一抖,水撒了出來,水珠咕嚕嚕順著桌面滾了下來。
薛云卉當時是想避閃的,可她腦子雖然轉得快,身子卻笨拙得厲害,待反應過來轉過身去,水已經撒了她一身了。
梁星很是緊張,白苓也暗暗看著薛云卉的表現。
薛云卉當時皺了皺眉頭,對她剛接手的這副身子真是一萬個不滿意,可梁星卻以為她生氣了,連忙掏出帕子給她擦拭衣襟,嘴上還抱歉道:“對不住,對不住,沒燙著你吧?”
不論是梁星替她擦拭,還是口中說抱歉,薛云卉都未有什么反應,白苓看了不由心下一沉,暗道這樣的千金小姐,怕是萬萬要不得的!
她正要離去,卻聽著屋中突然有人說話了。“胡妨……胡妨……胡要緊……”
白苓一怔,眼睛往屋中看去,只見得薛云卉笨拙地按住了梁星的手,在梁星呆呆的目光中,仰頭朝梁星一笑,眼中毫無芥蒂,還結巴著道:“火生了大病,和頭不利索,后腳也不利索……”
梁星把她的話在腦子里遛了兩圈,心道她說得應該是“我生了大病,舌頭不利索,手腳也不利索”,不過她舌頭是挺不利索的,好好的話竟說成了這樣,難怪剛才說什么“胡妨,胡要緊”。
梁星還沒見過這樣的人,尤其見著薛云卉不介意,還朝她笑,她也有些想笑了。而偷偷看著的白苓,卻忽然間松了一大口氣。
這個徒弟收得!
白苓收下了薛云卉,薛家人下山的時候還道要留個小丫鬟伺候,被白苓拒絕了,薛云卉沒什么意見,面對薛云滄喋喋不休的囑咐也只是點頭。只是白苓沒想到,她教的這個徒弟,要從拿筷子教起……
現下白苓問了話,薛云卉訥訥地道:“是,是從前定親那位。”“你可是同人家好生致歉了?”白苓笑問。
這個問題倒是把薛云卉問住了,二人的關系發展到如今,她還真沒誠誠懇懇的道過謙,當然,這和她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背鍋不無關系。
她沒回應,白苓又問:“那人家如何原諒的你?”
這更讓薛云卉不知如何回答了,鬼侯爺好像沒說過原諒她吧。
她在這兒反復地想了起來,白苓卻嘆氣點了她:“師父瞧著你還得好好想想明白,至少也該問問明白。”
……
薛云卉和梁星出了屋子,一眼就瞧見袁松越站在樹下朝她看來。這邊梁星已經同冷成道:“師父請你進屋一敘。”
冷成快步走上前去,跟著梁星往屋中去了,倒是薛云卉還站在院子里,不走也不動,只盯著袁松越瞧。
袁松越先是瞧見冷成進了屋子,自己卻沒得通傳,再看薛云卉那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心下微沉,走上前去,低頭問她:“白道長如何說的?”
薛云卉盯著他那雙英俊的眸子,見著那眸中微光浮動,皺著眉頭問他:“當年的事,你原諒我了?”
袁松越聞言默了一默,似在認真思考,半晌才道:“不原諒還有旁的法子嗎?”
薛云卉也認真想了想,試著道:“我沒錢,也不想被關進山溝里,要不你打我罵我?”
袁松越立時揚起了手來。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氣,“真……真打?”
那手落下,卻是撫上了她的發髻,男人道:“舍不得,只能原諒你了。”
這話卻說得薛云卉心疼了幾分。她心里罵那死鬼壞事做盡,鬼侯爺這般品行死鬼也有臉朝他身上潑污水。可是她除了罵死鬼,旁的什么辦法都沒有,眼下想起師父問她可有致歉的話,心里琢磨了一番,心道雖不是她的錯處,可她若是誠心致歉,想來鬼侯爺心里也好過些。
當下把心一橫,拉住了袁松越的手:“侯爺,當年我犯下大錯,污了侯爺名聲,今次我向你討一個諒解,侯爺原諒我吧!就當是以前多行不義的我死了,如今活著的我是一個嶄新的人,如何?”
袁松越聽著,嘴角彎了上去。
這等說法倒也新奇,若是殺了人的都說昨日的自己已死,今日的自己已是脫胎換骨的新人,這罪責又有誰來領受呢?
只她到底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況她在他心里儼然已經同原本的那人完全撇開,她這么說他也能接受。
只是,看她那臉上為何有英勇就義的神色呢?袁松越心下琢磨了一番,不得解,問她道:“你果真是誠心誠意的?”
薛云卉嚇了一跳,他竟然這么問,看來是瞧出她這不情不愿了?不不,她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連忙道:“真是誠心誠意的!”
袁松越笑瞇了眼睛,又問她:“你師父方才是如何說得?”
薛云卉回道:“就是說我沒弄清楚!現下這么一問,我覺得理清了。”把舊年的仇怨徹底拋卻,自然能得一段嶄新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