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重兵前置準備在遼陽決戰。這對於施令洋來說,是一個絕對的壞消息。
紮營後,
他舉著油燈趴在地圖上反覆查看,眉毛擰成一團。
……
帳門突然被掀開,一羣軍官、參謀走進來。
“拜見靖海侯。”
“諸位弟兄不必多禮,都來幫本侯瞧瞧,這仗該怎麼打?”
衛兵增加了 4盞蠟燭。
手腕粗的蠟燭是這個時代照明的最佳選擇,沒有之一。
“諸位請看,遼陽城在我們的東北方向,距離百里。”
“有投奔之包衣帶來一消息,說遼陽內外全是騎兵,盛京將軍也在遼陽。”
“這情報準確嗎?”
“本侯已派出斥候確認,但想來七成是真的。”
見衆人面露狐疑,施令洋又解釋道:
“盛京將軍弘響是清廷宗室,他承擔不起祖陵有損的後果,所以他寧願在遼陽放開手腳和我們打。”
……
“諸位,本侯想問你們。打遼陽,有勝算嗎?”
現場的海軍軍官明顯不熟陸戰,紛紛將目光投向僅有的幾名陸軍軍官。
旅順那一戰,陸軍準尉以上軍官傷亡過大半,殘餘者無幾。
一名陸軍少尉,低聲道:
“如若此情報爲真,下官認爲遼陽之戰勝算不足 3成,遼東軍團那幫兵很難不在清軍騎兵的衝擊下潰散。”
施令洋點頭。
如果被銀子和鮮血激勵起來的烏合之衆都能打正規野戰,明末就不會敗了。
帳內氣氛陡然壓抑。
所有人苦思冥想。
施令洋主動打破沉默:
“本侯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遼陽,咱不要了,乾脆直撲盛京。反正咱們是孤軍,沒有糧道,沒有後路。”
……
氣氛頓時活躍。
海軍軍官還在糾結,陸軍軍官高呼當依此計。
從他們截然不同的表現就可以看出陸海軍的思維差別。
海軍強調穩!
陸軍喜歡搏!
帳內衆人的表現,也落在了施令洋眼中。
他猛然間意識到吳皇對自己網開一面,並加以重用的原因了,因爲帝國海軍的戰爭經驗太淺,需要施家舊部加入~
就好比那些紅毛、黃毛歸化水手,一個道理。
天賜良機。
展現忠誠和能力,施家在新朝封公也不是沒可能。
……
“侯爺,直撲盛京吧?”
施令洋這才從失神回到現實,環視衆人,緩緩開口:
“誰贊成?誰反對?”
“謹遵侯爺軍令。”
見達成了集體意見,就沒啥好說的了。速速將命令傳達到各部軍官,同時著手做渡河準備。
一,蒐集木料,明日在遼河搭建浮橋!
二,儘可能糧草加工成乾糧,分發給士兵隨身攜帶!
三,丟棄粗笨輜重,儘量輕裝。
次日中午,
之前派出去的 3路斥候一路都沒有回來。
……
旱季遼河,水位不高,流速不快。
和去年的恐怖寒冬不同,今年的冬天只是正常氣溫,河面並未結冰!
衆人默默渡河,踏上了遼河西岸。
直到數日之後,遼陽才得知吳軍改道的消息。
夜晚,剛睡下的弘響被驚醒。
一名戈什哈拍著窗戶,焦急呼喊:
“主子,吳軍沒來遼陽,他們跑了。”
靜謐的夜晚被急促的馬蹄聲驚醒。
各路官佐紛紛趕至衙門,試圖接受一個震撼的消息——吳軍不按套路來,可能要去搞盛京。
……
“將軍,出動騎兵追殺吧。”
“將軍,得慎重啊。各部人馬剛剛趕至遼陽,此刻多是人困馬乏,尚需休整。”
“不如多派斥候,弄清楚真實動向吧,吳軍說不定是掉頭跑了呢。”
衆人各自發表觀點。
在衛星、航空偵查成熟以前,戰爭迷霧很難解開。
大多數時間是瞎子打盲人,運氣尤其重要。
全靠斥候探路,窺視一斑,然後彙報上去,主帥結合自己的經驗、魄力、當前局勢,大膽加以推斷。
主帥一拍桌子:
“這是一頭斑馬。”
然後全軍出擊,興沖沖趕過去,發現是一頭得了皮膚病的獅子。
……
施令洋沒有千里眼,他也不是諸葛孔明。
但是他認準一點,衝著皇陵去!
皇陵就是敵人的聖城!
對手弘響要顧慮的太多,既要保住重要城池,又要保住皇陵,還要擊敗吳軍。
什麼都要,最終結果就是什麼都保不住。
堅壁清野?
不可能的。
遼北和遼南的情況不一樣,在盛京周邊搞堅壁清野?你還不如宣稱自己已經投吳了。
……
此時,
遼東軍團集體狂奔,撒丫子跑。
施令洋再次選拔了一批心狠手辣的包衣組建起督戰隊,給烏合之衆們上強度。
最新統計數據:
6350名民夫, 2133名包衣,以及他們的家眷。
基本實現了冷兵器制式化,軍中再無徒手之徒。
所驅使的騾馬驢甚至高達 4500頭,遼北這地真不缺牲口,而且普遍餵養的不錯,平時用於農業耕種。
一路打,一路搶牲口。
牲口活著可以拉車,死了可以吃肉。
……
長灘屯,一處寂寂無名的遼北小型屯堡。
正欲快速破堡的遼東軍團詫異地發現,在己方側翼居然出現了數百清軍騎兵,瞬間騷動起來。
軍官和督戰隊拎著大刀,組織起長矛陣對外。
施令洋舉起千里鏡,瞭望對方旗幟。
笑道:
“是錦州寧遠的清軍,他們路最遠,所以姍姍來遲。”
“無妨,並非主力。”
同樣,奉盛京將軍之軍令趕赴遼陽救援的寧遠知州、漢軍正白旗人袁常在也大吃一驚。
難道遼陽已經敗了?
手下詢問:
“袁大人,怎麼辦?”
“敵軍多步卒,試探一下,有縫就打,沒縫咱就繞道。”
“嗻。”
……
寒風當中,寧遠清軍騎兵繞開了明顯不好啃的吳軍步炮方陣,專門去撲花花綠綠的遼東軍團。
戰法也不新鮮。
近距離騎射,一波箭矢射向那些原地不敢亂動的長矛兵。
遼東軍團不斷有人慘叫倒地。
稍微吃虧,烏合之衆的本性即暴露無遺。
不斷有人無令往後面縮,影響同伴,混亂加劇。
吳軍雖有部分騎兵,但騎術不精,輕易捨不得折損。
施令洋拔劍高呼:
“傳本侯軍令,長矛方陣,前進。”
“正面穩住,左翼封堵,壓縮敵人活動空間。”
“督戰隊可隨時執行軍法。”
……
吳軍騎兵、施侯舊部和新提拔的包衣督戰隊充當了優秀的牧羊犬角色,驅趕著羊羣往既定路線運動。
幾十個長矛方陣緩慢前移,混亂且糟糕。
但是,
如林的長矛依舊給寧遠清軍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總不能直接撞上去吧?
寧遠知州袁常在也嗅到了危險信號。
驚呼:
“不好,這幫人在故意壓縮我們的活動空間,把我們往他們的炮陣那邊驅趕。”
“知州大人,咱們怎麼辦?”
“穿插,就打一次,不行就撤。”
“嗻。”
……
500漢軍正白旗騎兵跟著主心骨袁常在,抓住機會楔入了兩塊矛方陣之間。
寬度大約 20丈。
騎兵們穿插,快速拋射。
兩側的烏合之衆們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出現騷亂。即使有督戰隊,依舊出現了不少逃兵。
好在,
總有聰明人。
一羣包衣高呼著“吳皇萬歲”的口號,離開軍陣,紛紛擲出手裡長矛。
騎兵穿插時,其側面面積夠大。
軍官們一看這法子好。
立即高呼:
“衝上去,投擲長矛。”
數百根長矛破空,誰捱上一下都是重傷起步,這可比箭矢厲害多了。
……
一番亂戰,
寧遠知州袁常在也意識到啃不動,不宜糾纏。遂帶著 300餘騎遠遁,消失在了天際線。
遼東軍團歡呼。
“贏了,贏了。”
施令洋卻是冷著臉開始執行軍法。
渾河畔!
400多逃兵、 200多畏縮不前之人被斬首示衆,屍體被推入河面,往下游飄去~
督戰隊的包衣們砍的性起,一個個渾身血紅。
既然有罰,就要有賞。
率先衝出來投擲長矛的幾十名包衣得了賞賜,銀子、兵甲和肉食。
殷東耕喜氣洋洋,他是第一個想出“投擲長矛”的點子的人,露大臉了。
榮升千總。
穿上了棉甲,分到了幾錠金子還有一頭代步的驢。
……
吳軍提審傷兵,詫異地得知這位袁知州乃是袁崇煥之後裔。
崇禎殺了袁崇煥之後,老袁的遺腹子出仕清廷,後因戰功被擡入漢軍正白旗。
老袁是文官,但他的後世子孫卻武運長久。
功過很難評。
總之,各爲其主。
目睹了戰鬥全過程的長灘屯旗丁,心防崩潰,決定開門投降。
打出白旗,提了個條件:
任憑發落,也願意編入軍中效力。唯一條件是他們要在一起,不可打散。
……
“侯爺,這可是正宗滿旗,能信嗎?”
“殺!與其提心吊膽,不如直接殺了乾淨。深入敵境,危機重重,容不得一絲僥倖。先答應了,等他們出堡棄械後再殺。”
2刻鐘後,長灘屯旗丁男女老幼 200多號人走出屯堡,跪地投降。
施令洋右手下壓。
數百名剛收攏的新附包衣舉著刀矛衝上去,須臾之間,留下一地屍體。
投名狀~
妥了。
又得了上百頭大牲口,機動力保持。
……
如此高強度行軍,人吃不消,整個隊伍的速度明顯變緩。
施侯舊部得了授意,縱馬狂奔,
高呼:
“弟兄們,盛京不遠了。打盛京,掘皇陵,人人發大財。”
“快啊,別磨蹭了。”
“皇陵裡面金山銀海,要啥有啥。”
“隨便抓一把,就夠你們吃幾輩子。”
一呼百應!
士氣瞬間翻倍。
尤其是那些新附包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竟有這等好事?剛加入隊伍,就發金子,趕上好時節了。
必須賣命,狠狠的賣命。
……
盛京郊外的皇陵有多處,其中又以東陵最爲出名。
東陵——乃是順治、康熙兩位帝王以及多位妃嬪的身後安葬地,這十幾年,年年徵發勞役,在修乾隆爺的墓。
所以,遼東半島的百姓是真的知道東陵。
一劑猛藥刺激,激勵效果拉滿。
原本疲憊不堪的步兵陡然間滿血復活,跑出了不輸給龍騎兵的速度。
爲了發財,所有人都在自覺的給自己加強度。
互相鼓勵著:
“加油,去盛京,發大財。”
施令洋勒馬,望著亢奮的人羣,眉頭的擔憂久久無法釋懷。
心裡默唸著:
“此行如履薄冰,我能走到對岸嗎?”
……
大軍深入遼北,危險也越來越近。
施令洋灑出手裡所有騎兵,往北、往西、往南三面,提供預警,防止遭遇突襲。
經歷了和袁常在的那一仗,他更深入的看清了烏合之衆的戰鬥力。
不堪野戰。
自己的處境很危險。
到了吃飯時間,烏合之衆們已無需號令。
自己就知道破村。
嗷嗷的殺進去,扒開糧倉、踹開牲畜欄,有什麼吃什麼,主打一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村寨少有壯丁,旗丁們都在遼陽。
留下的多是婦孺老弱,來不及逃的就被包衣們殺的人頭滾滾。
奴隸是這樣的,一旦翻了身,他可太知道怎麼對付曾經的主子。
佝僂的腰,挺的筆直。
怯懦的眼睛,噴出殘忍。
……
遼陽城,人嘶馬叫。
盛京將軍弘響和麾下將官經歷了 2日的糾結、爭論,又得了寧遠知州袁常在的情報,終於確定吳軍真的去偷襲盛京了。
大呼陰毒。
沒得選了, 7000多騎兵浩浩蕩蕩開出遼陽,北上追擊。
過了河,所有人就很憤怒。一路屍體、廢墟,吳軍的路線是如此清晰。
少數躲過一劫的旗人見到自己的大軍,又是一陣慟哭,痛訴吳軍暴行。
弘響咬牙切齒,下令繼續追趕。
昭告全軍,務必要把這股敵人全殲,築起京觀,拿他們的血祭奠祖先之地。
……
一方追,一方跑。
施令洋的危機感很強烈,他死命催促遼東軍團加速、再加速。
目標——清東陵。
隊伍還在滾雪球,沿途,不斷有遼北包衣加入。有自願加入的,有攻破莊子後被迫裹挾加入的。
此處,距離盛京已不遠。
這幫人自帶乾糧,還認識路。
聽說要去東陵,更加積極。
大軍一度雄壯的無以復加,煙塵滾滾。
不過,
施令洋眼睛佈滿血絲,整個人狂躁不安。他已連續 2天失眠。
2000吳軍也沒好到哪兒去,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擔憂”。
玩命啊。
冒險啊。
刺激啊。
無補給無後援,一幫烏合之衆在敵境腹地一路狂奔,靠搶劫維持士氣,靠搶劫維持口糧,這是什麼樣的瘋癲行爲?
……
一參謀騎馬而來,找上施令洋,低聲詢問:
“施侯,我們有多少糧食?”
“不知道。”
“那,您麾下現在到底有多少人?”
“不知道!不知道!”
狂躁的施令洋,站在馬鐙上狂躁的揮舞著雙臂:
“亂了,全踏馬亂套了。”
“你自己看,這隊伍不知哪兒是頭,哪兒是尾~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建制全跑亂了。就在剛纔,我居然發現有個八旗小崽子騎著馬,把咱們當成了自己人,跟著咱們跑了半天。”
“你慌嗎?”
“我告訴你,本侯!和你一樣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