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同心用盡全力奔至靈堂,所有的畫面再次回到永泰自盡的那一日,只是永泰的靈柩旁又多了一副棺木,那里面躺的便是永璉。
同心愣在原地,緩緩閉上雙眼。
只覺過往恍如一夢,或許下一刻睜開眼,床邊會趴著那個可愛的孩子在焦急地等待他的皇額娘醒來。
眼皮不緊不慢地蠕動,卻不敢睜開,因為這一切在自己的腦海中是那么真實的浮現。
不愿睜開,不愿面對,不愿失去,內心復雜而又糾結著。
靜默了半晌,同心忽的睜開雙目。
忽然,像發了瘋似的沖到靈柩旁,伸手便想要將永璉的尸體抱出來,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璉兒,他怕冷,怕黑,你們怎么可以讓他躺在這么冰冷的棺木里!”
站在一旁愣愣失神的弘歷,趕緊回過心神,快步跑過去,緊緊握住她的雙臂,沉聲道,“心兒!心兒!你振作一點,璉兒已經死了!你讓他安息吧?!?
“不會的,不會的!”同心身子朝后一仰,退了幾步之后,最后無力地癱倒在了弘歷的懷里。
淚無聲地滑落在弘歷的眼角,繼續勸道,“朕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是天命如此,他們沒有選擇!”
同心用力掙脫出弘歷的懷抱,轉身與他四目相對,自嘲笑道,“呵呵…天命如此?他們沒有選擇?可我當初明明就可以選擇。倘若當年我富察同心不那么自以為是,那么今天或許他們都不會死了?!?
是啊……
當年,若是她沒有那么自以為是地在太和殿上,裝神弄鬼,便不會與弘歷一生牽絆。
當年,若是她沒有那么自以為是地放棄明哲保身,那么今日,便不會讓上一代的恩怨報應在孩子的身上。
當年,明明她有很多個選擇,為何她要選皇后?
聽了她的話,弘歷有些失落,卻可以理解此刻同心的心情。
剛上前一步,同心則后退一步。
他只好停下步子,不再動彈,哽聲道,“心兒,都是朕沒有好好保護你們!你不要這樣,朕的心好痛。”
“這一切怪不得你,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
此刻景嫻的詛咒,太后的勸阻,一遍又一遍的回響在自己的耳邊。
顫抖的聲音慢慢響起,悔不當初,“是我太心慈手軟,優柔寡斷,放虎歸山!是我害了自己的孩子!阿瑪曾經說過一入宮門深似海,皇家孩子最薄命,可是我太自私了,只為了自己的愛情,而害了身邊最親的人。如果我不是皇后,或許泰兒、璉兒便不會這么慘死了。”
“這怎么可以可以怪你,一切都是命……”
博覽群書的弘歷此刻卻也詞窮了,那種痛不是三言兩語便可以減輕的,此刻他說再多想必也是徒然。
“我后悔了!”同心忽然朝弘歷撕心裂肺地低吼道。
從未見她這般失控,弘歷吃驚地退了幾步。
“我后悔嫁給你這個皇家人,這么多年,無數的艱難險阻都沒有撼動我這顆堅定的心,可也是這么多年來,從未如此刻這般后悔過,從未如此刻這般后悔過,從未如此刻這般后悔過……”
盯著弘歷難以置信的神情,同心的嘴里卻一直重復著最后這句話,直到毒傾骨髓,痛到不醒人世。
所有的太醫又匆匆從阿哥所轉移到了長春宮,弘歷怒吼道,“洗骨凈髓的湯藥在哪里?”
待他將同心輕輕放置床榻,徐胤之早已備好湯藥來到跟前,雙手奉上,“皇上,這藥只能防止毒入骨髓,而娘娘中毒已深,恐怕……”
“無論如何,今夜之內,一定要找到解毒之法,否則你們提頭來見!”弘歷狠絕的語言打斷徐胤之的揣測,他不能再失去心愛的女人。
所有太醫皆是惶惶不安,劉太醫急忙拉著徐胤之退出寢殿,如今他們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徐胤之的手中,若是找不出解毒之法,以皇上的狠絕,必定是死路一條。
“心兒!”弘歷急促地伸手撫摸著同心光白如玉的臉頰,潸然淚下,“不要離開朕!”
此刻陸九英突然推門而入,急聲道,“皇上,皇上!太后娘娘病危了!”
弘歷猛地起身,匆匆朝慈寧宮奔去,臨走不忘囑咐,“夏荷,照看主子!”
“是!”
太子驟然離世,太后承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實,一時氣緊,便昏迷過去,一日之內,妻子和母親都昏迷不醒,弘歷只好兩頭奔波,可是她們似乎都不愿醒來。
明明已是寒冬,這幾日的天氣卻是忽冷忽熱,直到夜半三更,忽然電閃雷鳴,同心顯然被這震耳欲聾的雷聲給吵醒了。
民間常有“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之說,這是一個不祥的征兆。
這樣古怪的天氣,同心更是沒了丁點昏睡之意。
瞧著四下無人,同心穿上鞋子,身上沒有披睡袍以外的衣物,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這些日子每個宮人都累得疲憊不堪,她一個人很順利地走到了院子,抬頭望著天空的電光火石,大雨忽然間傾盆而下。
雨水重重地摔打在衣襟,單薄的衣物很快黏在了皮膚上,雨珠滾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一些,心再也無法平靜。
淚水潸然而下,和雨水交織在一起后,又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扉。
同心忽然仰頭望著電閃雷鳴的天空,拼盡全力,低聲怒吼,“老天爺!你到底有沒有長眼?他們都只是孩子,上一代的恩怨為什么要讓無辜的孩子去承擔?有什么沖我來好了,還我孩子!”
“把他們都還給我!都還給我……”
同心嘶吼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庭院,所有的宮人嚇得匆匆趕來。
夏荷急忙上前抱住雨中的同心,放聲大哭,“娘娘!娘娘!您不要這樣!”
李幾上前領著幾個宮女,強行將同心扶回了寢宮。
聽聞這個消息后,弘歷還在太后身邊侍疾,倒是徐胤之先到長春宮一步。
弘歷急急忙忙趕來長春宮時,只見所有的宮人都守在寢殿之外,夏荷急忙上前,稟報道,“皇上!徐太醫正在里面診治!”
弘歷驟然停下腳步,凌厲的目光大量在周圍宮女、太監的臉上,盤問道,“這么多人,怎么看不住自己的主子?”
所有人皆是聞聲色變,紛紛跪倒在地。
“皇上饒命!”
“奴才該死!”
“奴婢該死!”
弘歷面色一沉,怒聲道,“將所有人拖出去,杖責二十!”
“皇上!”
一聲嬌弱的女聲忽然響起,只見同心在徐胤之的攙扶下,出了寢殿。
她的臉色已是蒼白,仍舊溫聲勸道,“明君治國,理應以德服人,以理治人。臣妾之過,怎么可以讓旁人代罰?”
眼見同心平安無事,弘歷立刻柔和了目光,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溫聲斥道,“身子還沒好,怎么出來了?”
說著,便將同心抱進了寢殿。
“臣妾再不出來,皇上非得把這長春宮的人打得個半死不可!”同心有些嬌聲怨道。
弘歷的眉宇間一片柔和,連連溫聲道,“朕也氣急了,只要你沒事,朕收回成命便是了!”
眾人一聽,都擦拭著頭頂的冷汗,稍稍松了一口氣。
“躺好!”弘歷扶著同心重新躺回了床上,一想到同心失控時話語,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心兒,你沒事了嗎?”
“你問徐太醫就好!”同心淺淺一笑,將目光落在了徐胤之的身上。
徐胤之跪地稟報,“啟稟皇上,微臣已找到解毒之法,剛剛以為娘娘服下,不日娘娘便可痊愈!”
弘歷喜出望外,至少上天還眷顧著自己的妻子,“真的嗎?”
同心點點頭,“徐太醫的醫術,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臣妾現在覺得血脈順暢,再也沒有錐心刺骨的疼痛了?!?
弘歷激動握著同心的雙手,此刻的喜悅內心是無已言表。
“皇額娘!”和敬突然跑了過來,小眼還是紅紅的,一定是剛剛才哭過。
同心心疼地抱過女兒,如今她便只有這一個孩子了,“和敬,怎么過來了?”
和敬細聲細氣地說道,“兒臣聽到皇額娘出事了,就跑過來了?!?
“皇額娘已經沒事了,這么晚了,乖,回屋睡吧。”同心哄著懷里的孩子,臉上無盡的失落。
“皇額娘,兒臣睡不著,今日兒臣去叫泰爾哥哥和二哥玩,可是他們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兒臣去拉他們,他們也不理兒臣,宮里的嬤嬤都說他們死了,泰兒哥哥、二哥是不是不要和敬了!”和敬說著說著又哭起來。
當場眾人一聽都偷偷抹起淚來,弘歷亦是在一旁無言以對。
淚水再次充斥著整個眼眶,同心卻強忍著不愿其滑下,用手擦去和敬臉龐的淚珠,聲音有些發抖,“他們不是不要你,他們只是要去很遠的地方,路程很遠,所以先睡著了!”
同心實在不知該如何把這個殘忍事實告訴一個孩子。
和敬眨了眨圓圓的眼珠,她也不相信泰爾哥哥和二哥死了,遂又問道,“他們怎么不帶上和敬?”
“和敬太小了,要等很久以后才會去那個地方的?!?
“可是兒臣不想和他們分開!”
“好了!和敬今晚和皇額娘睡可好?”同心實在接不下去,只好哄著懷里的孩子入睡。
小丫頭乖乖的點了點頭,其實永泰和永璉究竟怎么了?她早已經知曉。
只是門外有位叔叔告訴自己,皇額娘已經夠難過了,她不想讓皇額娘再擔心自己。
那位叔叔真厲害,希望他可以治好皇額娘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