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跟隨阿凡與阿布這兩位哈里發征戰時,阿里那時還年幼,現在他已然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
大食比大唐立國晚了十五年,換言之大唐有了天可汗,十五年之後大食纔有了先知?
在大食人的傳頌中先知建立大食的人,而阿里也僅僅見過那位先知幾面而已,而之後的大食,絕大多數時候都在之後的幾任哈里發的征戰下擴張。
對此,阿里是有些不甘心的,就因晚出現了十五年,在蔥嶺總有人拿大食與大唐作比較。
想起以前的事,十幾年前征戰波斯之時,的確有個波斯王子東逃了。
不過這件事大食人並不在意,波斯這個富裕的地界已足夠大食人揮霍了,這裡有數不清的金子。
阿里還記得在大食的智者口中講述過,蔥嶺是一片屋頂,那裡是極好的屏障,佔據了蔥嶺就佔據了最富裕且最險要的地界,現在唐人卻要來與他們爭蔥嶺。
大食的智者還說天竺是糧倉,若大食人得到了天竺就能得到吃不完的糧食,再也不用忍受飢餓。
可大唐竟然還要與大食爭天竺。
說起東土,阿里聽說過最有名的一個人就是玄奘了,一個從大唐前往天竺的僧人。
阿里離開阿姆河,前往波斯的木鹿城,在河邊留下了一支大軍,回去的路上這位將來的大食哈里發的臉上帶著不安的神色。
他害怕這輩子都回不去那個美麗的巴比倫了,那是他見過世上最美麗的城市。
而現在唐軍在阿姆河的東岸,成了一個巨大的煩惱。
甚至,冷靜下來的阿里一度希望唐軍能夠撤軍,若唐軍撤軍了,他也就能安心地回到美麗的巴比倫,度過餘生。
現在,這裡距離唐軍很近,距離巴比倫太遠。
阿里的心中有了憂愁,這些憂愁寫在臉上,但卻沒人看得出來,他本不想成爲哈里發,身不由己地綁在了戰爭中,因這個世上沒有“安拉之劍”輔佐他了。
也沒有歐麥爾與阿布能站在他的身前,年輕的阿里甚至還沒有子嗣,他卻已是最後一個正統哈里發的血脈了,像是一個孤苦伶仃的繼承者。
不知爲何,阿里很羨慕那個逃亡東土的波斯王子,一走了之也很好。
阿里不想回聖城,他也不喜歡先知留下來的都城,他想要將都城遷去巴比倫,它就坐落在幼發拉底河的一條支流上。
以前巴比倫是波斯人的地界,阿里看重那裡不只是因它美麗,而是因爲那裡還有很多的見識廣且有智慧的智者,阿里很喜歡與智者講話。
當年大食開始征戰時,阿里還是個孩童,在大食享有“安拉之劍”之名的猛士哈立德,他攻佔拜占庭,拿下了大馬士革與椰路撒冷,之後就過世了。
至今大食人還沒找到第二個能被冠以“安拉之劍”之名的猛士。
之後年幼的阿里就一直跟隨在第二任哈里發身邊,這位哈里發名叫歐麥爾。
歐麥爾是阿里年幼時的偶像,他在庫法城幾次敗給了波斯人,直到後來阿凡繼位之後,攻下了波斯的都城,纔有瞭如今的局面。
很可惜,在當年這個時間節點,阿里沒有遇到玄奘。
唐軍連克三城的確是個令人動容的消息。
好似唐軍每天都是五更造飯,六更拔營?
在蔥嶺諸胡眼中,唐軍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行軍速度,拿下了石國,東曹與米國。
而今天,史國剛得到消息,唐軍拿下了米國,前腳消息剛送到,後腳唐軍已兵臨城下了。
其實這種快得有些詭異的行軍速度並不是大唐神兵天降,只不過是狄仁傑的這支大軍根本沒有去參與東曹與米國的戰事。
五萬大軍分爲三路,當一路抵達東曹之後,後方的第二路大軍根本就沒停,徑直跑去了米國,而第三路大軍其實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史國。
繞過城池防線的行動方式,前後包夾,繞後奪城。
讓處於高原上的戰爭,愣是被唐軍打成一種類似於運動戰的架勢。
本來,昨天就應該到這裡的,狄仁傑不認識路,胡人嚮導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通往史國的要道。
現在狄仁傑打算在攻下這座土城之後,把這個胡人嚮導也殺了,隨即下令道:“圍城一天,整軍備戰?!?
“喏?!?
狄仁傑沒打算當即攻城而是讓身邊的幾個裨將分別帶軍將城圍了。
待第二天,攻克了東曹的程處默趕來,兩支兵馬相距史國城下,開始了攻城。
小勃律國的三萬援軍終於在這一刻用上了,在狄仁傑的安排下他們率先開始攻城。
只不過小勃律國的攻城方式很粗野,基本上也沒什麼調度,大致上就是一些人拿著繩子與鉤子掛在城牆上,往上爬,爬不上去就摔下來,再接著爬。
又或者是小勃律國的人往城中丟火,還學著唐軍造一些攻城器械,用起來卻不是太好。
直到小勃律國的士兵攻破了城門之後,唐軍這才殺入城中。
幹慶十一年五月中旬,唐軍在半月間連克石國,東曹,米,史四地。
其中最難攻打的石國被樑建方大將軍與薛仁貴大將軍攻下,其餘三地對唐軍來說並不是太難。
直到樑建方與薛仁貴,裴行儉帶著大軍來到了史國,唐軍大軍聚集在史國。
康國聽聞這個消息,不用唐軍再出兵,他們在唐軍的迅猛且匪夷所思的攻勢下,嚇得主動與西曹投了唐軍,爲此獻上了城池與錢財。
至此,石國,東曹,米,史,康,西曹六地被唐軍佔據,大半個蔥嶺已落入唐軍手中。
只剩下了盤踞阿姆河畔,接壤大食的安國與火尋兩國,聽說這兩國被大食人把持,不然說不定他們也會投。
就在唐軍規劃著如何攻下安國,狄仁傑在這裡見到了慕容順。
慕容順身邊只有五個侍從,此人是小勃律國的國主,身份早已不同往日,並且效忠大唐,是皇帝認可的大唐盟友。
爲此,此人到了唐軍大營,樑建方親自接見了他。
慕容順從一個西域商人成爲小勃律國的國主的過程雖說不光彩,一個商人不能入仕,就連從軍都不行。
這人倒是挺會另闢蹊徑,直接篡位成了一個小國的國主。
樑建方客客氣氣地笑道:“其實國主不必親自前來?!?
慕容順行禮道:“外臣聽聞大將軍連佔蔥嶺六地特來相賀?!?
樑建方又是大咧咧一笑。
說是道賀,但慕容順的臉上沒有太多的笑意,近十萬大軍在蔥嶺穿行,這些小國都是開胃小菜,甚至這規模還不如當年攻打焉耆與龜茲。
於菟問向一旁的薛萬備,道:“他怎麼還自稱外臣?”
薛萬備低聲解釋道:“他原本就是吐谷渾人,就算是成了小勃律國的國主,他的身份也該自稱外臣,實際上他也是唐人。”
大營內衆將領都沒有開口講話,衆人正吃著食物,要不就是正在打盹。
本來出了碎葉城之後,衆人都沒什麼好吃的,身上帶著的肉乾都吃完了。
蔥嶺的稻米不太好吃,麥子產量又不高。
程處默用胳膊撞了撞劉仁軌,小聲問道:“張大安什麼時候將吃食送來?”
劉仁軌盤腿坐著,回道:“就這兩天了?!?
程處默點頭繼續撕咬著手中的一張餅,這蔥嶺地界的糧食很不合胃口。
慕容順心裡清楚,除卻打下的石國,眼前幾個小國都是開胃小菜,唐軍要面對的大敵是大食人,他又道:“安國有十萬大食人,阿姆河的對岸有二十萬大食人。”
聞言,只聽咕咚一聲,不知道誰在吞嚥食物。
裴行儉問道:“大食有三十萬人?”
慕容順回道:“大食的阿里還沒有走遠,他還在波斯舊地的木鹿城,他的身邊有最驍勇的大食兵馬。”
裴行儉反問道:“他們靠什麼養活三十萬大軍?”
且說唐軍在這裡有近十萬人,就這十萬人的輜重從碎葉城拉到怛邏斯城,再從怛邏斯城運送到這裡,需要近萬的人力與牲口運送。
更不要說大食人的三十萬大軍,而且大食人會不會屯田尚未可知,至少唐軍在碎葉城與怛邏斯城是有屯田的。
那大食的三十萬人憑什麼養,他們有這麼多糧食?
因此,裴行儉這麼一問,在場的衆人都對這三十萬大軍抱有懷疑。
也僅僅只是懷疑,慕容順沒有解釋,總之唐軍要攻下蔥嶺全境,阿姆河以東的地界不能留有敵人,阿姆河以西的大食能打就打。
抱著這種態度,大營內的這場談話簡單結束了。
慕容順回到了自己的大營,在這裡見到了茹來傑。
看茹來傑悠閒自得,慕容順問道:“你怎麼不去見大將軍?”
茹來傑道:“三十萬大軍,大將軍相信了?”
“當然不信?!?
茹來傑喝著奶茶道:“那你就不該說。”
慕容順道:“我真的見到了大食人的三十萬大軍,你沒見過遮天蔽日的大軍?!?
再看茹來傑還在喝著奶茶,這個老人家像是有喝不完的奶茶,每一次在一個地方停下,他就能拿出水壺來煮茶。
慕容順煩惱地拿過水壺飲下一口溫熱的奶茶。
茹來傑言罷,就窩在一旁,低聲道:“王玄策準備了十萬頭牛與五百頭戰象?!?
慕容順反問道:“他是將天竺的牛都抓完了?”
茹來傑笑道:“在天竺也有崇文館,天竺的崇文館主事叫作劉弘業,我雖說從未踏足長安,可我聽說關中很珍惜耕牛,這個劉弘業到了天竺之後,就讓很多天竺人養牛,也就這五六年間,他在天竺養出了十萬頭牛,你敢相信嗎?當王玄策與王孝傑看到十萬頭牛,竟然哭了……”
王玄策是看到牛羣會哭是因他對牛有著很深的感情,這種感情來源於火牛陣,王玄策善用火牛陣,屢試不爽。
王玄策的大軍就差騎在牛背上了。
而那個年輕的將領王孝傑看到十萬頭牛會哭,是另有原因,那是因爲他到了天竺之後,可以盡情地吃牛肉了,他有吃不完的牛肉。
牛是一種很重要的牲口,重要到行軍打仗都離不開它。
現在王玄策與王孝傑領著十萬頭牛與五百頭戰象已到了東天竺,隨時準備北上。
茹來傑閉著眼道:“當東天竺王見到王玄策的大軍,他親自出城投降,拜倒在王玄策的戰象之下,獻上了不計其數的財寶?!?
慕容順依舊喝著奶茶。
“後來大食人得知了這件事,他們的使者派人來問,卻被王玄策拿下了,這是半月之前的事。”茹來傑又道:“其實大食人也沒有這麼強大,這二十年間三個哈里發過世了,留下一個年幼的繼承人,可大食的疆域如此龐大,他們不善治理?!?
仔細想來,大唐與大食的處境其實很相似,從低谷走向巔峰也就短短二十餘年。
大食只是強大了二十餘年,經歷了三代人。
如今的大唐也正在經歷第三代人,而大食還比大唐晚了十五年。
慕容順沒有說假話,他真的在阿姆河對岸看到了數不清的大食人,雖說沒把握真有三十萬,現在也不知道對岸的情形,但依舊是不容小覷的。
唐軍就是這樣的,唐軍打仗從來不看敵我多寡,茹來傑就覺得慕容順所言就是爲了激起那些唐軍西進的念想,慕容順太想爲他的兒子報仇,他也很想爲大唐的天可汗建功。
這些天,唐軍一直沒有進軍,而是在等待著後方的糧草送達。
這支大唐的兵馬有著樑建方的蠻橫風格,也有薛仁貴那奮勇當先的氣勢,更有裴炎,劉仁軌之流的沉穩。
幹慶十一年的六月,楊炯到了怛邏斯城,他在這裡見到了大片的田地。
怛邏斯城邊有著一片壯景,這片壯景是唐軍讓戰俘建設出來的,他們在怛邏斯城南面的一片平原上建設了上千頃田地。
現在這片田地上長滿了糧食,還有人在田地裡收割,收割好的糧食沒有晾曬就被擡上車一路拉去了西面的戰場。
李奉誡解釋道:“這些都是京兆府安排的人手,用以給大軍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