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之於大唐,極其珍貴,朕的太子說吐蕃的雪山與天山一樣,是大唐的西北屏障。”
“天可汗的太子是個很有智慧的孩子。”松贊干布的白髮迎著夜風飄動著,白髮下一張人到中年的憔悴面容。
這位吐蕃贊普人還未老,發(fā)已花白,多年來在長安養(yǎng)病。
有人說當今是陛下讓松贊干布活著,他才能活這麼久。
松贊干布道:“太子很有智慧,太子知道陛下與社稷需要的是什麼。”
李承幹頷首。
松贊干布又道:“其實這篇文章不必讓太子寫。”
原本散步的陛下聽聞此言腳步稍停。
“我覺得該是天可汗告知了上官儀,之後太子經(jīng)過上官儀的指點,太子明白吐蕃之於大唐有多重要,纔會寫了這篇文章,纔會進諫陛下早點將吐蕃收入大唐。”
松贊干布又道:“天可汗有此太子,爲天可汗賀。”
這吐蕃贊普說得倒是很好聽,話裡話外都夾著另外的意思,就差沒說是陛下暗示了上官儀,上官儀得到了暗示之後,將這件事告知了太子,並且太子寫了這篇文章?
李承幹沉默了片刻,其實身爲皇帝根本沒有暗示過上官儀,松贊干布的推測有一定道理,可又覺得挺無辜的。
“我與天可汗有過約定,若吐蕃子民都願意投效大唐,我絕不插手。”
李承乾笑道:“好。”
誤會歸誤會,太子爲何會寫這篇文章,真的與自己這個皇帝沒關(guān)係,那至於是不是上官儀有關(guān)係?
李承幹也懶得解釋。
“陛下,公主殿下準備了綠豆湯。”
“也好。”
李承幹留下了松贊干布,兩人坐在皇城內(nèi)的大街上,吃著綠豆湯。
“今年的酷暑也就這麼幾天了,宮裡的綠豆準備得不多。”李承幹接著又道:“等今年入秋之後,宮裡會多做一些豆腐,到時候給你送去。”
松贊干布行禮道:“謝天可汗。”
吐蕃贊普與天可汗的談話很平靜,平靜得令人覺得反常。
讓人送走了松贊干布,李承幹這纔回到兩儀殿內(nèi),這裡很寧靜。
夜空下,從窗外照出來的燈火光很溫馨,李承幹走入殿內(nèi),見到蘇婉給孩子們檢查著作業(yè),還有東宮的批註文書。
寧兒詢問道:“陛下,可要用些吃食?”
夜色確實已深了,臨近子時,李承幹牽著她的手道:“你們用過吃食了?”
寧兒道:“烤了一些餅夾著醬牛肉就吃了,想著陛下還用過吃食,這個時候多半是餓了。”
“朕請了松贊干布喝了一碗綠豆湯。”
想起吐蕃的事,寧兒道:“聽皇后說過,太子所寫的那篇文章叫……”
李承乾道:“吐蕃之於大唐。”
寧兒應(yīng)聲道:“對,是吐蕃之於大唐,陛下回來之前這篇文章經(jīng)由上官儀的手早就在坊間大肆宣揚了。”
“朕有些理解松贊干布爲何說是朕,朕暗示了上官儀讓太子寫這篇文章了。”李承幹牽著寧兒的手在兩儀殿前坐下。
相處這麼多年,雖說不知陛下與松贊干布說了什麼,不過看陛下因這件還是很高興的。
寧兒道:“還記得當初陛下說過,若吐蕃與大唐的恩怨一直在,因地理關(guān)係大唐與吐蕃會因此發(fā)生百餘年的戰(zhàn)爭。”
李承幹拍著她的手掌道:“朕真的說過嗎?”
“說過。”寧兒再道:“陛下還說了,松贊干布這個人殺了可惜,若能爲大唐所用,那該有多好,如今不正是陛下想要的結(jié)果嗎?”
李承幹又點頭道:“在你看來,朕有點像是個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就算陛下不擇手段,那也是爲了社稷。”
身後傳來了蘇婉的話語,她的話語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語氣。
有宮女收拾著殿內(nèi),將這裡的物件擺放整齊,只要陛下沒有回來,蘇皇后就沒有辦法入睡,只等陛下回來,皇后才能安心睡下,好在陛下每晚都會回來。
近些年,其實兩儀殿一直都是這樣。
翌日,李承幹早起晨練,在朝政國事上,算是得心應(yīng)手,哪怕是再難的國事,也會有得力的朝臣去辦。
身爲皇帝會有些驕傲,可是在生活經(jīng)驗上,李承幹還需要向叔伯們討教。
繞著皇城跑了三圈,李承幹這才跑回武德殿,清晨陽光還未完全出來,天空還有些灰濛濛的。
自從早朝推遲了之後,李承幹有足夠的時間晨跑完,洗個澡再用個早飯,之後精神更好地去早朝。
在國事上游刃有餘的皇帝,還要面對生活,還要處置各種家事。
洗了澡之後,李承幹剛坐下準備用飯,就又見到了一件家事,稚奴買了很多鐵料,而這些鐵料品質(zhì)參差不齊。
傳話的晉王府內(nèi)侍低著頭,行禮道:“陛下,晉王原本不想將這件事告知京兆府。”
李承乾道:“是慎弟讓你來的吧?”
“是的。”
李承幹接著道:“稚奴不好向京兆府開口,更不敢告知朕,慎弟這才讓你來一趟?”
“正是。”
“讓李義府安排人去查問一番,他近來就查鹽鐵的事,這樣就不用驚動稚奴了,這些事御史臺正好也想尋個突破口,順帶的事。”
“喏。”
處置完這件家事,李承幹這才吃著今天的早食。
小鵲兒也早早睡醒了,她快步走來,當即就坐在了一旁,自己端著碗筷就吃了起來。
一碗黍米粥下肚,李承幹這才準備去早朝。
小鵲兒道:“父皇,聽聞皇兄寫了一篇文章?”
“你也知道了?”
“嗯,女兒聽說了。”小鵲兒的神色帶著狐疑,又道:“兄長自小最不喜文章了,還寫?”
李承乾道:“朕知道。”
“陛下,早朝的時辰快到了,該到的人都在太極殿了。”
“朕這就去。”
李承幹換上外袍,便走向了太極殿。
幹慶十二年,八月,皇帝下旨派鴻臚寺少卿郭待舉爲使者,前往吐蕃。
意在查問吐蕃風貌,查問吐蕃的人們現(xiàn)狀。
太子寫了一篇吐蕃之於大唐的文章,皇帝也沒有直接下旨讓人去收了吐蕃,而是派人先去問了。
到了九月的時候,南詔送來了一個消息,南詔王過世了,而南詔的王子羅慎即位,成了新的南詔王。
本來吧,褚遂良以及各部尚書一起來新殿與陛下議事,把新羅與百濟的後事都議好了,走到新殿外,就見到了正在外面發(fā)著脾氣的許敬宗。
褚遂良叫住一旁的盧照鄰,問道:“他這是怎麼了?”
禮部侍郎盧照鄰回道:“南詔的王子登基了。”
褚遂良冷哼道:“南詔的小王子登基了,與他有什麼關(guān)係。”
盧照鄰走了兩步小聲道:“在禮部看來,不論南詔還是小勃律國,他們這些小國的換國王都要經(jīng)過禮部同意,南詔的這種行爲恰恰是不臣之心,哪怕當年的金春秋,在新羅女王過世之後,他都不敢以新羅王自居。”
褚遂良道:“不臣之心?”
“正是,下官回去之後就去寫奏章,勸諫陛下發(fā)兵問罪南詔的新王羅慎。”
看盧照鄰一臉堅定的神色,褚遂良道:“可惜了,你應(yīng)該在戶部,不該在禮部的。”
“褚尚書說笑了。”盧照鄰回憶著當初,往前繼續(xù)走著,道:“待時機到了,下官就辭官了。”
褚遂良跟上腳步,道:“爲何?”
“下官年輕的時候也想過位列三公九卿,那時候下官見過的人還太少,見到的風景也太少,年輕又自以爲是,直到來了長安,來到這朝堂,下官見到了更多的人,見到了如此多的才俊。”
盧照鄰搖頭道:“說什麼望門才子,盧氏的驕傲?呵呵……這驕傲不過是在幽州這個小地方罷了,而放眼天下!下官見到了裴炎,狄仁傑,上官儀,裴行儉,薛仁貴,王玄策,張大安,郭駱駝……他們纔是人傑。”
褚遂良道:“他們的確很不錯。”
相較於這些年輕的人傑,盧照鄰則覺得自己的光芒算得了什麼?
再看眼前,盧照鄰又道:“其實下官不適合在朝中任職,早在崇文館時候,下官見到了姚崇與駱賓王,楊炯這些孩子,這才覺得若是我在崇文館教書那該多好,換言之我應(yīng)該去支教。”
“褚尚書……”
聞言,剛出神的褚遂良又匆忙回神,擺了擺神色道:“你說。”
盧照鄰道:“其實下官也不願意去禮部,若就因褚尚書與許尚書之間的爭鬥,而讓下官從禮部前往戶部,是爲了報復(fù)對方,得到些許舒坦?其實大可不必,我的才學更不足應(yīng)對戶部的事。”
“我能來禮部任職侍郎也足夠了,等將來許尚書告老了,下官也會離開禮部,郭正一比我更適合接任禮部尚書的位置,褚尚書不用多費心思。”
聽著這一番十分真誠的話語,褚遂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話,站在承天門下,看著人離開。
盧照鄰是個很真誠的人,這樣的年輕人也該被真誠對待,只不過真誠得有些太年輕了。
褚遂良心中有了結(jié)論,似乎一眼就能看到這個年輕人的人生盡頭。
正想著,又見到了許敬宗也朝著這裡走著。
見對方也停下了腳步,褚遂良道:“你我都鬥了大半輩子了,頭髮都白了很多,你我就不能真誠些嗎?”
“褚狗。”許敬宗留下這麼一句話,揮袖離開,還要去忙著他的國事。
“許賊!”褚遂良指著許敬宗的背影,怒喝一聲也揮袖離開。
幹慶十二年,到了九月,一道急報送到了長安城,這份急報記錄著幽州與遼東的事,今年的東北又一次豐收,肥沃地黑土地種出了數(shù)不清的糧食,豆子與稻米滿倉,放都放不下了。
中原的平原地帶本就是糧倉,如今又有了遼東,皇帝親自賜名東北大米。
幽州從來不是苦寒之地,只要治理得足夠好,只要有足夠的人力開墾,千里的沃野可以種出吃不完的糧食。
李唐的糧倉有好幾座,遼東的糧倉,黃河兩岸,以及江南兩道。
相比之下,天山的糧食與青海的糧食反倒不是主力,可以另行儲存。
最近,戶部要應(yīng)對一個很頭疼的問題,天竺的糧食要如何運送到中原,當年天竺女王耗費了龐大人力,纔將糧食送到了長安,這種事可以做一次,但不能做很多次。
天竺女王可以不計成本,哪怕杯水車薪,可朝中不能做這種不現(xiàn)實的事。
兵部侍郎裴炎來到了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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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遂良看著一張巨大的地圖道:“裴侍郎,所來何事?”
裴炎遞上一卷書道:“這是軍中的呈報,希望對戶部的事有所益處。”
褚遂良接過書卷,再看如今的裴炎,笑道:“朝中最年輕的侍郎,當真了得。”
裴炎作揖行禮。
褚遂良又道:“你也不用這般拘謹,老夫要是在你這個年紀成了六部的侍郎,會更猖狂,你如今能這般謙遜,很難得。”
裴炎道:“是陛下給了下官機會,是朝中讓下官得以施展才能。”
這個裴炎的確是在最好的時候來朝中任職,那時候正值支教大興又是陛下要建設(shè)安西大都護府的年月。
正是那幾年,以裴炎,狄仁傑爲首的這些翹楚一個個出現(xiàn)了。
褚遂良道:“西域正是個好地方。”
裴炎道:“天竺以南是海,從天竺以南的大海東渡可以抵達中原的南海,聽從曾經(jīng)有人從天竺的海邊出發(fā),到了真臘國。”
褚遂良又看向地圖,問道:“天竺的海邊?從那裡來到中原很遠嗎?”
“嗯,很遙遠,如同天塹,沒人能活著渡海這麼遠,即便是到了真臘能活著都算走運。”
這件事就涉及到褚遂良的知識短板。
裴炎又道:“經(jīng)由軍中商議,多數(shù)人都認爲這是在天竺口耳相傳的事蹟,是不是真的可以渡海還要實際去過纔好,很冒險可一旦成功……”
“一旦成功了,帶來的隱患與益處,也是相等的。”褚遂良補上了一句話。
裴炎頷首。
褚遂良將手中的書卷放下,“陛下說過的,要讓更多的唐人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