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舒頓時松了一大口氣,沖著田少爺點頭哈腰道:“人各有志,左兄志在四方,我等醉心仕途,與左兄相比,令人汗顏啊。”
左少陽笑道:“客氣了。我只是生性不是當官的料,人貴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懶得去費那個勁,”左少陽連喝幾大杯,已經(jīng)有些上頭了,問道:“你剛才問我那些問題,是醫(yī)術(shù)科舉的試題嗎?”
伍舒驚喜道:“左兄當真聰明之至適才愚弟請教的三個問題,便分別是去年醫(yī)舉考試《素問》、《本草》和《傷寒論》的試題之一。左兄天縱聰明,不禁對答如流,而且小弟以為,左兄最后一題的論斷,比原題答案更精辟獨到,以左兄之才,若參加醫(yī)舉,肯定是……”
“咳咳”田少爺輕咳了幾聲。
伍舒立即會意,笑道:“可惜左兄無意仕途,只愿笑傲山林,游戲風塵,懸壺濟世,高遠之志,令人贊嘆啊。”
左少陽笑了,聽這小子說了一大堆奉承話,把自己的醫(yī)術(shù)夸得是天上有地下無,又生怕自己參加醫(yī)舉似的,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不過,他知道,這小子肯定有什么事要求自己。
果然,酒飽飯足之后,田少爺和伍舒邀請左少陽到書房品茶敘話。
進到書房田少爺關(guān)上房門,對左少陽拱手道:“左郎中,伍兄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左郎中鼎力相助為謝啊。”
左少陽端著茶品了一口,望向伍舒。
伍舒拿出一個包裹,沉甸甸的,放在左少陽身邊的茶幾上,解開,里面竟然是五大串的銅錢,跟盤蛇一般繞成一堆。
左少陽疑惑地瞧著伍舒。
伍舒和田少爺互視了一眼,嘿嘿一笑,低聲對左少陽道:“在下知道,左郎中是個心直口快俠肝義膽的人,在下就不拐彎抹角,直說了吧。――既然左兄無意科舉,在下想請左郎中替在下參加五日后在州里舉行的醫(yī)舉州試,這五貫錢,是捉筆之資,還請左郎中鼎力相助為謝。事成之后,另酬謝五貫。”
這小子果然有求于己,想不到竟然是讓自己捉筆代考。左少陽笑了:“你家是隆州有名的藥行,你自己也是學醫(yī)的,為何不自己考?”
伍舒訕訕道:“實不相瞞,我學醫(yī),那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就沒學到什么。我自己考,鐵定過不了的。”
“這都是州試了,縣試你不是通過了嗎?”
“嘿嘿,那也是請人考的,不過上次請的人,醫(yī)術(shù)太差,差點沒通過,縣試已經(jīng)如此,州試及第名額有限,我們隆州這樣的中州,只有兩個貢生的名額,非縣試數(shù)十人過者能比,所以他不肯再幫忙,說幫了也過不了。我們只好另請高明,前些日子來探望田兄,得知已經(jīng)得到左郎中的醫(yī)治,傷勢已經(jīng)大好,十分驚嘆,都覺得你的醫(yī)術(shù)如此高明,幫我代考,一定能行。”
左少陽搖頭道:“很抱歉,我不能替你代考。”
“為什么?”二人齊問。
“你既然醫(yī)術(shù)不佳,如果我替你代考,將來當了醫(yī)官,只怕會庸醫(yī)害人,豈不是我的罪過?”
伍舒乃是紈绔子弟,本來就不學無術(shù),所以并不感到難堪,笑道:“這一點你盡可放心,我家有的是錢,不需要靠我看病掙錢的。我考科舉只是博取功名,光宗耀祖。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不可能打腫臉充胖子去給人看病,害了別人不說,還把自己給拖累了,何苦來。再說了,醫(yī)科取士,絕大多數(shù)人是當不了官的。”
“為什么?”
“因為醫(yī)舉及第之后,只能當醫(yī)官,不能當別的官的,而當醫(yī)官,也只是在殿中省尚藥局、太常寺太醫(yī)署和太子東宮藥藏局擔任醫(yī)官和醫(yī)師,這些職位數(shù)量有限,每年醫(yī)舉及第者遠遠超過缺額,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只能被授予散官,能授予散官便是我最大的愿望,就算有了缺又輪到我了,我也會讓我爹想法設(shè)法推掉不去當?shù)摹!?
左少陽心中暗笑,這人倒也有自知之明,若是如此,倒也不會庸醫(yī)害人。想了想,還是搖頭道:“就算你只是博取功名,決意今生不從醫(yī),我還是不能幫你代考。”
“這又為何?怕不是嫌錢少?你要多少,說個價,我回去跟我爹商量。”
“不是錢的問題,替考總共出價十貫(相當于人民幣五萬元),只是參加州試,在我看來,已經(jīng)算是高價了。不過,我聽說代人考試一旦查出來,要蹲大獄甚至砍頭的,我還不想為了十貫錢就拿腦袋開玩笑。”
明清時期科舉考試
對舞弊的處罰遠比唐宋嚴厲,清代入關(guān)初期便曾發(fā)生的丁酉舞弊案,十六名主考全部斬立決,數(shù)百名舉人在滿兵夾帶下重考,不過關(guān)的數(shù)十人全部處死,一部分被貶徙邊疆,這是中國科舉史上最大也是處罰最嚴厲的科場舞弊案。
當然,一般認為這是新入關(guān)的滿清政府對漢族知識分子進行嚴刑震懾的需要,是為了鞏固滿清剛奪取的政權(quán),不具有普遍性,但是,對科場舞弊處罰嚴厲,卻是科舉大部分時期的普遍做法。比如宋朝,對行賄代人替考舞弊雙方,按盜竊論處,同時刺配充軍,宋朝科舉也實行保甲制度,對于同保知情不報者,永遠剝奪參加科舉考試的權(quán)利。明朝則對同保知情人也要連帶入獄,著名的風流才子唐伯虎,就是因為赴京會試,因他人舞弊案受牽連入獄。
這些左少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所以斷然拒絕。
不料伍舒和田少爺一聽他這話,哈哈大笑起來,田少爺?shù)溃骸白罄芍校闶锹犝l說的,為人替考要下獄掉腦袋?”
左少陽道:“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伍舒道,“依大唐律令,科場替考舞弊者,僅替考雙方永不得應(yīng)舉,別無其他處罰。”
左少陽驚訝道:“不會吧?”
田少爺微笑道:“此乃盡人皆知,凡應(yīng)試者無人不知。左郎中盡可打聽去。”
伍舒和田少爺說的是實話,唐朝的科舉有一個與后世很大的不同,就是實行通榜與公薦雙軌制。也就是說,不僅要科舉考試成績好,還要名士的推薦。考生不僅要參加科舉考試,還要奔走于名士門下,投送自己的作品,以期得到名士的推薦,以便科舉及第。所以,唐朝的科舉考試本身的重要性相對后世而言要輕,對舞弊的處罰相應(yīng)也就輕。
唐朝末期,有名的婉約派開山鼻祖詞人溫庭筠,就是最有名的替人捉筆的槍手。他屢參加進士考試,因政治等各種原因未能及第,心存惱恨,便四處替人代考,甚至在皇帝親自主持考試的殿試中,也替人作賦,多次被官府查獲。皇上很生氣,下詔罵他“德行無取”,就算如此,他得到的處罰,也只是終身與仕途無緣而已。
左少陽瞧他們神色不像是說假話,心想等回去讓祝掌柜幫忙打聽一下是否真是這樣,若果真如此,倒也可以考慮順便賺他十貫錢,再體驗一下唐朝的科舉究竟怎么回事。反正自己也不想?yún)⒓涌婆e,就算將來被發(fā)現(xiàn),于自己無損。
當下,左少陽拱手道:“如果兩位沒有騙我,真的沒別的處罰的話,我可以替你參加醫(yī)舉考試。我回去得核實一下。”
“多謝左兄伍舒大喜,一拱到地,又大刺刺道:”你放心,絕對沒有別的處罰。再說了,這只是州試,我們伍家在隆州大小也算個角色,沒有擺不平的事情。”
左少陽瞧了一眼田少爺,田少爺急忙點頭附和,表示伍舒沒有吹牛。左少陽便道:“行是行,但是,我們倆身材雖然差不多,但相貌不同,如何代考?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再說了,我書法很差勁的,這只有五天了,再怎么練都只怕來不及喲。筆跡差距太大啊。”
伍舒陪笑道:“相貌這個問題不用擔心,我爹已經(jīng)打通關(guān)節(jié),監(jiān)考官會會睜一眼閉一眼的,你盡管進去替我考就是。這筆跡更好辦,到時候你寫隸書,一筆一劃的,不要寫連筆,大家都差不多,認不出來不同的。”
左少陽苦笑:“隸書?隸書我也寫得很爛的。”
伍舒和田少爺互視一眼,眼中滿是不信。因為在古代,小孩從小就提筆寫字,書法不會爛到哪里去。
左少陽見他們不相信,走到書房書桌前,提筆寫了幾個字,模仿隸書寫的,的確是深一腳淺一腳,不成章法。撂下筆,說道:“我學醫(yī),沒有好生練過書法,真的很爛,不是開玩笑的。”
這書法想作假很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一個書法家或者說一個擅長書法的人,想裝出一筆很爛的字,那是很難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伍舒和田少爺兩人相視苦笑,看得出來,左少陽書法的確很爛。
田少爺?shù)溃骸霸趺崔k?只有五天了,現(xiàn)練是來不及了。”
伍舒皺著眉想了半天,道:“是來不及了,這樣吧,左兄,請你這幾天先練練字,集中練隸書,我把我寫的字給你臨摹,盡力模仿我的字,這幾天我陪著你練,隨時糾正你的筆法,盡量跟我一致。然后我讓我爹把我參加縣試的卷子抽出來,請你抄寫一遍,然后塞回去,這樣筆跡就一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