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顛簸流離,一行人終於還是到了長安,一路之上楊雲楓沒有遇到李三小姐,郭婞茹也許是因爲那次多嘴後心裡內疚,一路之上話都很少。這一次再來長安的心境已經與上次完全不一樣了,上一次剛來長安,什麼都不懂,懷著一顆忐忑,對自己未來不明的心情,而這一次,卻是一種故地重遊的感覺,心情也沒第一次那麼拘束了,不過這一次進長安,也許比上一次還要兇險了,上一次自己在官場乃是無名之輩,而這一次只怕已經既然不同了。
而楊雲楓剛到長安城門口,就聽車外的郭婞茹道:“楊大人,你出來看看……怎麼這麼多官員在此?”
楊雲楓聞言心中奇怪,掀開車簾,只見整個長安城門口站滿了各司各衙門各個品級的官員,楊雲楓皺了皺眉頭,卻見李適之也在其中,李適之見自己掀開車簾,連忙迎了上來,拱手道:“雲楓啊,多日不見,你清瘦了不少啊……”
楊雲楓連忙跳下車來,拱手向李適之行禮,隨即奇道:“李大人,這麼大的仗勢是做什麼?莫非今日有什麼大人物回城?”心中卻在暗道:“不要告訴老子,是迎接老子的!”
李適之微微一笑,撫須笑道:“滿朝三品以下官員都在這裡了,也的確是要迎接一位大人物,雲楓你猜猜是誰?”
楊雲楓微笑搖頭,卻聽李適之道:“這個大人物就是你楊釗楊雲楓了!”
楊雲楓雖然心中也有所準備,但是聽李適之這麼一說,還是不免尷尬地笑了笑道:“雲楓何曾變成什麼大人物了?還勞駕這麼做同仁前來相迎!”
李適之這是誰行前挽住楊雲楓的手,微笑道:“光憑雲楓你力薦郭子儀爲帥,力挫吐蕃蠻夷的氣焰,收復六昭失地,如此兩樣,你就已經是我大唐的功臣了……”說著看向楊雲楓,沉聲道:“此話可不是本官說的,而是皇上親口說的!”
楊雲楓文聞言做出一副感動之狀,連忙沖天拱手,道:“這也是託皇上的洪福,雲楓不過是莽夫之勞罷了!”
李適之這時哈哈一笑,拍著楊雲楓的肩膀道:“雲楓何時學的這般謙虛了?你若是莽夫之勞?那麼上陣殺敵的那些將士又算什麼?你可莫要奪了這些用血灑疆場來建功立業將士們的功勞啊!”
楊雲楓笑而不語,這時只見李適之轉身看向城門前的衆官員,一揮手,中官員立刻紛紛跪倒在地,高呼道:“恭迎欽差大人會朝……”
楊雲楓還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待遇,畢竟這裡給自己跪下的全都是天下的要員,每個人手裡都能決定一項左右國家走向的人物,而這些人物此刻偏偏就跪倒在自己的面前,楊雲楓心中起了一種飄飄然的感覺,隨即心中一動,連忙轉身看向李適之,卻見李適之此時一雙眼睛也正盯著自己看,楊雲楓連忙低聲道:“李大人,這樣有點不合規矩吧?”
李適之淡淡一笑,道:“雲楓無需擔心,這些並不是本官要他們做的,而是皇上讓他們親自來城門外等候雲楓你的……”
楊雲楓聞言心中總覺得奇怪,自古以來皇帝最忌諱的就是功高蓋主的能臣,李隆基這麼做,是不是在考驗自己有沒有二心?而且自己這會長安什麼人也沒通知,李隆基如何知道自己今日到長安的?楊雲楓想到這裡,心中不禁一凜,背後有點發汗,連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衆官員拜首道:“雲楓雲楓不過是皮毛之功罷了,雲楓不敢受此大禮,諸位大人快快請起!”
但是那些官員俯首在地,卻沒有一人肯動彈半分的,李適之這時看向城樓,只見城樓上一個人影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即隱退不見,這才哈哈一笑,連忙要扶起楊雲楓道:“雲楓啊,這些都是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說合規矩,天下就沒有人敢說半句!”
楊雲楓這時依然還是跪在地上,動也不動道:“雲楓明槍暗箭都不怕,但是惟獨這舌槍脣劍,是防不慎防啊,有違祖制,有違規矩的東西,雲楓不敢接受,請李大人代爲轉告皇上,若是這些官員不起身離去,雲楓就常跪此地不起!”說著又將頭放低了點。
李適之撫須看著李適之良久,這時揮了揮手,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員這時紛紛起身退避到兩邊,在城門前讓出了一條道來,李適之這才又上前要扶起楊雲楓,楊雲楓擡頭看了一眼,繼續俯身在地,道:“若是這些大人不回去,雲楓不起……”
李適之無法,這時又看向城樓,卻見城樓上那人又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立刻退後,好像生怕被人看見一般,李適之見狀,連忙又揮了揮手,待那些官員盡數退下之後,這才哈哈一笑,扶起楊雲楓道:“雲楓啊,同僚們其實也是一份好意,皇上也是想表彰一下你在蜀中爲大唐做出的幾件大事,也沒有其他意思……”
楊雲楓起身後,這才微微一笑,對李適之道:“人言可貴啊,雲楓實際也無什麼大功,不敢如此……”
李適之嘿嘿一笑,不再說話,在看城樓上時,城樓上那人早已經不見蹤跡,李適之這纔對楊雲楓道:“雲楓啊,趕快進城吧,你先回復休息一下,今晚皇上在宮裡爲你擺下了接風洗塵的酒宴,你這個不可再推辭了吧?”
楊雲楓微微一笑道:“豈敢,豈敢……”說著卻看向李適之,見李適之這一副表情,好像張九齡的死只怕忘卻在九霄雲外了,這時沉聲道:“不過雲楓想在進宮前,拜祭一下張宰輔!”
李適之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連忙做出一副驚恐狀,道:“拜祭?雲楓何出此言哪?”
楊雲楓這時走進李適之的身前,低聲道:“此事你知我知,李大人也就莫要再如此裝作不知道了……”說著見李適之面無表情,心中一嘆,暗道莫非這官場就是如此的現實?人走茶涼不成?見李適之無話可說,只好拱手告辭。
豈知楊雲楓剛要離開,李適之一把抓住了楊雲楓的手,隨即邁近楊雲楓身側,低聲道:“雲楓,我知道此時定然是公主透露給你的,不過皇上對此事採取了保密的措施,自然當中有他所考慮的地方,你還是莫要淌這渾水了……更何況如今老師的屍體已經被皇上藏了起來,你要拜祭,又去何處?”
楊雲楓聽李適之說的也是在理,既然李隆基有心不報,自己要去拜祭,豈不是告訴李隆基自己對長安的消息格外的靈通,李隆基還能在長安坐得住?幸虧李適之拉住了自己,楊雲楓這時看著李適之,低聲道:“公主有沒有找過大人?”
李適之臉色又是微微一變,拍了拍楊雲楓的手,低聲道:“此處說話不方便,來日方長……”說著拱手大聲道:“雲楓啊,請了,今晚宮中再見!”
楊雲楓立刻會意,隨即上了馬車進城,李適之看著楊雲楓消失在長安大道之中後,這才上馬進城離開。
這時城樓上閃現出兩個人,都是一身普通的百姓裝扮,其中一個年近花甲,轉身看向內城,只見楊雲楓的馬車已經拐入了另外一條街道,身邊的一個後生這時道:“父皇,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李林甫等人不過是嫉妒楊雲楓近日的功勞,存心毀謗罷了。”
這兩人正是微服出宮的李隆基與李穎,李穎此時是一身男子裝扮,李隆基看著內城大道上的人來人往,沉吟了良久之後,這才道:“穎兒,張九齡之死的消息,是你走路給楊雲楓的吧?”
李穎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隨即立刻跪倒在地,道:“兒臣知罪,請父皇責罰!”
李隆基身形不動,眼光依然看在內城,這時淡淡地道:“平身吧……”見李穎依然跪在地上,這才轉身扶起李穎,這時看著李穎,問道:“張九齡死因不明,很有可能是他殺,如果一旦追究起來,很有可能引起朝堂震動,朕真的不想看到這麼一天……”說著緩緩轉過身去,淡淡地道:“我大唐歷代先皇在上,不肖子孫李隆基隨不能振興我大唐萬里社稷,卻也不能將江山敗壞在朕的手中……朕的苦心,穎兒你是不會明白的……”
李穎怔怔地看著李隆基,良久之後這才問李隆基道:“既然父王知道張宰輔死因可疑,爲何不乘機一舉剷除奸黨,還我大唐肅穆朝堂?”
李隆基苦苦一笑,撫須而立道:“你一個女兒家,不懂這權謀之術,如果真如你所言,李林甫結黨營私多年的話,那麼他的黨羽已經遍佈朝野,想要一舉剷除談何容易?如果處理不好,很有可能引發更大的亂子,駕馭羣臣,治理這種風氣敗壞的朝堂,就猶如治療常年疾患一般,不可著急,需要慢慢調養……”
李穎這時立刻又上前一步,看著李隆基的臉道“父皇,如此長此下去,你就不怕李林甫有貳臣之心麼?父皇辛苦從武周手中奪回的江山,豈不是要白白讓手與人?”
李隆基聞言面色慘白,看向李穎,見李穎看著自己的眼光極爲堅定,最終噓了一口氣道:“穎兒,好多事你還不懂,況且李林甫也並非如你所言的,他雖然是有點貪權,但是未必有謀反之意……”見李穎由於說話,這時揮了揮手,道:“此時暫且不議,此次楊雲楓立了這麼大的一個功勞,只怕在長安也會成爲衆矢之的啊,朕覺得上岸他還是不宜久留……”
李穎聞言心中一動,欲言又止,她明白李隆基的意思,卻聽李隆基這時輕聲道:“楊雲楓還年輕,有的是機會,現在他需要的不是官位,也不是榮譽,而是歷練的機會……一個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殊榮,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說著轉頭看向李穎,道:“穎兒,你說呢?”
李穎這時微微一笑,依然沒有說話,李隆基見狀這時又道:“父皇老了,以後大唐的江山還要落到後人的肩膀上,朕如此做,也是爲大唐的未來留下一點火種,不僅是楊雲楓、包括張旭、杜甫、唐顯……這些年輕的官員,朕將他們外調,不過是爲了保護他們罷了……穎兒,你能明白啊?”
李穎這時點了點頭,道:“兒臣現在才能體諒到父皇的苦心……”
李隆基這時欣慰的一笑,握住李穎的手,柔聲道:“好了,朕最貼心的女兒也就只有你了……這些話本不應該對你說的,可是朕如果不找一個傾吐對象,只怕真的就要變成孤家寡人嘍……”
李隆基說著鬆開了李穎的手,這時問道:“對了,我聽人說,你在蜀中拒絕皮邏閣之子求親的時候,說你與楊雲楓已經有了婚約了?可有此事?”
李穎聞言面上一紅,沒有說話,李隆基看在眼裡,這時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雖然朕是個說一不二的天子,上次被楊雲楓拒絕了,覺得好生沒有面子,不過爲了朕的寶貝女兒,就豁出這張老臉了,今晚酒宴上,朕就再當衆向楊雲楓提出此事……”
李穎聞言臉上只覺得更燙,李隆基看在眼裡,嘿嘿一笑道:“看來朕的女兒也與尋常家的女人一樣,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哈哈……”
李穎這時突然臉色微微一變,立刻對李隆基道:“父皇,兒臣有一個請求……”
李隆基笑道:“穎兒有什麼儘管說,只要父皇能辦到的,父皇都能滿足你……”
李穎沉吟了片刻之後,這纔對李隆基道:“父皇向楊雲楓提親之時,可否取消那項不再納妾的條文?”
李隆基聞言面色微微一變,詫異道:“莫非穎兒你不介意楊雲楓在你之後,又另娶他人?”
李穎搖了搖頭,看向內城的街道,喃喃地道:“自古又有哪個女子願意與他人分享丈夫?即便是父皇您後宮裡的那些女人,只怕也是希望獨佔父皇吧……”
李隆基點頭道:“不錯,既然如此,穎兒你爲何要如此做?”
李穎苦苦一笑,道:“父皇你是不會明白的……他不是一個尋常人……”說著看向李隆基,見李隆基微微皺眉,沒有說話,這才微微一笑道:“父皇,如果他是因爲您而不敢再娶,那又有什麼意思?女子只是想他自己自覺遵守,那樣豈不是說明他更加愛女兒麼?”
李隆基這時看著李穎良久,沒有說話……
楊雲楓等人回到府中時,所有的下人都出來迎接了,自然了,這仗勢與剛纔長安城門前的是不能比的,郭婞茹第一次來長安,剛纔在長安的大街上就已經開始滿心的興奮,到處張望,如今到了楊雲楓的府邸,還沒等楊雲楓與宗露進府,自己就先跑了進去。
楊雲楓扶著宗露下車,連忙對管家道:“讓丫鬟們扶著夫人進去,夫人已經有身孕了……”
下人們聞言都面露喜色,高興的不得了,管家連忙焦急的吩咐了兩個丫鬟過來攙扶著宗露,宗露微微一笑道:“沒那麼嚴重,肚子還沒看出來呢……”
管家比誰都高興,畢竟他是宗老爺與總夫人派過來的,是宗府的人,這時立刻對身邊的一個家丁道:“快去通知老爺與老婦人……就說小姐有喜了……”
楊雲楓笑而不語,宗露無奈地搖了搖頭,被丫鬟扶著進府了,楊雲楓卻站在自己府邸的門口,擡頭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老子又回來了……”這一趟出去還真是九死一生啊,楊雲楓暗道:“老子再也不離開長安了……”想著大踏步走進了府邸。
管家一邊吩咐著下人去準備茶水與伙食,一邊又吩咐下人趕緊給楊雲楓收拾房間,郭婞茹在院子中亂轉,不是還撞到了丫鬟家丁身上,他們見郭婞茹是與楊雲楓一起回來的,看那樣子土裡土氣的,還一副鄉下人進城的傻樣,卻也不敢得罪,紛紛避開郭婞茹,郭婞茹自覺無趣,這纔回到了後堂。
此時楊雲楓與宗露已經坐在了後堂中,宗露見郭婞茹來了,立刻招手道:“郭姑娘,這邊來做吧,以後就將這裡當做自己的家!”說著對管家道:“給郭姑娘準備一間廂房,以後她就會住在這裡,郭姑娘的父親乃是兵馬大元帥郭子儀的千金……你們課不可怠慢了……”
管家本來也和那些下人們一個心思,如今一聽郭婞茹父親的來頭,著實嚇了一跳,連忙讓下人去準備廂房,又吩咐丫鬟給郭婞茹上差,從剛纔的視而不見,不聞不問,立刻奉爲上賓了。
楊雲楓看在眼裡,苦苦一笑,卻聽郭婞茹這時坐到宗露的一側,看著後堂裡的佈局,立刻笑道:“這裡真大,比鮮于老爺的府邸還要大……要是我娘也能來就好了……”
楊雲楓聞言心中一動,立刻對郭婞茹道:“郭姑娘放心吧,你娘在蜀中一切都好,住的也不比這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