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卜次同史萬倉鬧僵也後“平秋甲日午討得更是艱錢莊被擠兌風潮弄得庫房再沒有一兩銀儲備,兌換一事自然進行不下去,只要關門了事。可即便如此。依舊有大量手持有平氏錢票的人圍在錢莊店鋪的外面等著。沒日沒夜。大冷天的。因爲冷得受不了。有人在街邊搭起了草棚,入夜,有點點篝火燃起。好在如今天氣漸漸變得暖和,也不怕凍死人。
可即便如此,還有又不少人凍出了毛病,到讓附近的幾家藥鋪大賺了一筆。
但是,這麼多人聚居在一起依舊驚動了順天府衙門,不斷有衙役過來問究竟是怎麼回事,連負責這一片的錦衣衛也有所動作。
錦衣衛平秋裡惹不起,只能任由他們去了。順天府那邊平秋裡有熟人,託了人情,倒不至被捉去問話。不過,負責消防的衙役們成天坐在錢莊裡要吃要喝,吆五喝,倒讓人煩惱。
好在有這些衙役在,那些手捧已經變成廢紙的錢票的百姓纔不至於暴動,往日有人喊一聲“他是平氏錢莊的人”然後千百人上前一陣痛毆的情形也再沒有發生。
平秋裡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錢莊裡究竟幾天了,他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想做。他是平氏錢莊的主事人,只要敢走出門去,就會被憤怒的百姓打成肉醬。如今的平氏錢莊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大監牢。
“不過,這個世界對我而言,也不過是一個更大的牢房而已。”平秋裡懶洋洋地從炕上坐起來。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攏好頭髮,正要將那枚象牙暮插上去。卻在銅鏡看到一張蒼白消瘦的面孔。
他心一驚,不覺叫出聲來:“這是誰,這還是我嗎?”
往日的他春風得意,雙目滿是自信的光芒,又以英俊自詡。看到自己的面容憔悴成這樣,心不覺一陣哀傷,喃喃道:“平秋裡啊平秋裡,枉你往日也以無雙國士自居,遇到這麼一道不高不矮的坎,就翻不過去了,就顧唐了,這可不像你啊!若你再這裡躲下去,不但什麼事都做不了,反讓人瞧不起。不但孫淡他們會笑話你,連青州的王爺也不會放過你的。”
他伸出手去,一指彈在銅鏡的鏡面上,將那張鏡彈到地上。
又一振精神二喝了口熱茶,拉開了架勢,在屋打了一套拳。等打到身體發熱,腦也靈活起來。
“如今,事情已經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了,說不得要去恩師那裡走一趟。這天下間,或許只有恩師才能救我。可是,恩師是王爺在京城埋伏多年的棋,就爲這件事去動他,合適嗎,王爺會答應嗎?”平秋裡停了下來,他的恩師,內閣次輔毛紀同青州交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可明面上,毛相同青州很不對付。甚至還上表要求國家限制山東各大集爺莊園和奴僕的規模。
如今,就因爲錢莊的事情就去請他出手,讓他暴露出來,不但王爺會勃然大怒,只怕恩師也會對自己非常失望吧?
可是,若不去找他,這邊之事又該如何了局?
整日陷在錢莊的事務也不是個辦法。外面還有那麼多大事等著我平秋裡去做啊!
一想到這裡,平秋裡定定地站在屋,又陷入了癡呆模樣。
正發愣,一個,下人來報:“平老爺,有個姓郭的客人求見,說是從武定侯府過來的。”
平秋裡心正難過,頓時有些不耐煩:“去去去,把他給打發掉,我什麼人也不見,等等,你說什麼。武定侯府的,姓郭?”
“正是。”下人恭敬地回答。
“姓郭的,可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平秋裡以爲是郭勳來了,面上陰晴不定。
“不是,是一個十幾歲的少爺。”
“我倒是想岔了。”平秋裡一拍額頭。郭勳什麼樣的人物,怎麼可能折節到錢莊來。來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估計應該是郭家下一輩的。他忙道:“打開門,隨我去迎接。”
下人苦笑:“平老爺,門可開不得,一開門,外面那羣暴民就衝進來了。”
平秋裡大覺喪氣,垂頭喪氣地說:“悄悄將他請進來吧。”
來訪的郭姓名少年正是郭曾。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人,正是馮鎮。郭曾介紹說,這位是從江南來的商人。
郭曾平秋裡是知道的,知道他在府地位不高,這次來訪又不是郭勳的意思,頓時失去了興趣。可作爲一個主人家,卻不能不打起精神虛以委蛇。至於馮鎮這樣的商人,平秋裡也沒興趣認識。
雙方坐定,吃了幾口茶水,也不說正事,就開始閒聊。
平秋裡平日眼高於頂,往來的都不是達官貴人就是士林精英?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眼界和談吐自然是一等一的。
他本打疊起精神,要同郭曾說說今天的天氣,再說說最近京城的奇聞異事和士林風向之類的話題。
可沒想到一坐下,郭曾就開始聊起崑腔,說什麼班又來開了個新的劇目,誰誰誰那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的那個。“天”字換氣吐詞上又有新的變化,說著說著,還現場來一段。
平秋裡越聽越怒,他好歹也是一個才名在外的大才,在他面前說這些,多聽一句都是髒了耳朵。
但看在郭勳的面上,平秋裡卻不好發作,只陰沉著一張臉坐在那裡。顯得越來越不耐煩。
好在馮鎮看出不對,咳嗽一聲。打斷了郭曾的表演:“郭哥兒,平先生乃是當世大儒,不喜歡崑腔的。”這才讓郭曾悻悻地停了下來。
馮鎮:“平先生驚才豔絕,不喜歡這種俗世的玩意兒也可以理解。不過,我聽人說小楊學士也很喜歡崑腔的。甚至還替展家班寫過不少段。這東西。玩玩也可以,也不失爲一樁陶冶情操的玩意。”
馮鎮搬出楊慎來類比,平秋裡也不好反駁。不過,他卻注意上了馮鎮,又看了他露在袖外面的兩隻手一眼,心卻是一驚:“這人武藝不錯啊!”
原來,這練過武和沒練過武的人的手看起來有極大區別。比如眼前這條漢的兩隻手拳頭處的突起就已經被磨平了,顯然是長期打沙袋所至,上面全是厚大剛決繭。而且。這人在這裡一坐。腰身挺拔。雙腿有意勉開。腿與腰連成一線,自然而然就有一種凜冽的殺氣。
平秋裡留了神,“這位馮老闆是從江南來的,看你身形,也是有武藝在身,卻不知師從哪門哪派?”
“在下馮難當。長期從事絲綢行當,行走江湖,有一技旁身也多了一份自保的能力。沒正式拜過師傅,就從看家護院的武師手學過幾天。野狐禪而已。倒讓平先生這樣的大方家笑話。”馮鎮拱了拱手。
“看家護院的人那裡可學不到你這樣的武藝。”平秋裡也不想刨根問底:“最近南方不靖,絲綢生意不好做吧。”
“那是,不是太好做,寰漆亂後。我在南方的生意都停了下來。如今逃到北京,看能不能找條活路。”馮鎮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嘆息一聲:“哎,隔行如隔山啊,一不做絲綢生意了,卻是兩眼一抹黑。哎。難道我老馮就此歇業,抱著幾十萬兩銀在北京買個宅了此殘身嗎?不甘心啊!”
聽到馮鎮說他手頭有幾十萬兩銀,平秋裡眼睛一亮,呼吸也急促起來。小心問:“馮老闆前幾天看過什麼行當,打算做什麼?”
馮鎮心一笑,暗道:還是主人高明,知道這小要我圈套,這個計策真毒啊,換我老馮是斷斷想不出來的。
昨日,馮鎮給了郭曾兩銀,又安慰了他幾句之後。就建議郭曾同自己打夥做點生意,也好爲將來做些籌刮。
郭曾在府不過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庶出,如果不出意外,這輩也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命,加上爲人膽小懦弱,也做不成什麼事。聽到馮鎮的話,他雖然心大動,卻憂心仲仲地說:“如果能與大哥合夥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我郭曾一沒本錢。二沒能力。只怕要拖累了大哥。”
馮鎮卻道無妨,又說,以你郭家的名頭,無論做什麼都是一個字“賺”兩個字“狠賺”:“我手頭有一筆大生意,若做好了,包你一輩吃用不盡。不過,這事需要動用一下你們郭家的招牌,到時候還需要你出面。”
郭曾忙問:“什麼大生有??”
馮鎮面不改色地說:“放印錢。”
郭曾大驚:“這事不好吧?”
馮鎮淡淡地說:“怎麼不成。又不讓你掏腰包,將來也不用你去收款。聽說你們郭家同平秋裡認識。你出面引見一下。此事下來,我給你五千兩。呵呵,兄弟,五千兩啊。月官一個臺班才五兩,就算你每天見他一面,也要三年才能花光。你考慮一下,我等你回話。”
一提起月官,郭曾雖然覺得此事不妥,卻也乖乖就範了。
此刻聽平秋裡問,郭曾便笑著插嘴:“平先生,郭難當郭老闆以前同我郭家也打過很多年交道。這次郭老闆逃難到了京城,在拜見我父親的時候,還曾想過請我父親幫他出個主意。結果。父親建議他放印錢謀生。”
平秋裡點點頭:“郭侯掌管京城治安。你是他的人,去放印錢自然是最佳選擇。”
馮鎮抓了抓腦袋,更加苦惱:“沒錯,放印錢利潤是大。可惜我手頭的錢實在太多。也找不到那麼大用戶,也沒有人有那麼大實力一口氣從我手將那三十萬兩現銀借去。哎,我聽郭曾郭哥兒說,平先生是京城商界的前輩。今日前來拜訪,是想請平先生指點一下老馮,看我從事什麼行當爲好?”
“你真的有三十萬兩?”平秋裡猛地站起來,目光全是熱切:“還有什麼比放印錢更好的生意呢?這樣,你把錢放給我們平氏前莊好了,我都要。”
馮鎮有些爲難:“大家這麼熟。不好吧。按照規矩,印錢只是短期借貸,前後不能超五天,還得歸還三倍的利息,這麼高的利息”
“不用多說了,就五天,三倍利息,把你那三十萬兩都貸給我。”平秋裡倍感振奮,只要有這三十萬兩本錢在手,他就敢發行三百萬兩錢票。只要應付過眼前這場擠兌風潮。錢莊的信譽得到恢復,要想圈錢還不容易?雖然借馮鎮的高利貸要盡虧十萬。可平秋里弄這個錢莊本就是爲王爺籌集活動經費的,並沒想過要做什麼生意賺錢。只要王爺登基,就算髮行出去的錢票再次變成廢紙也無所謂,到時候讓王爺去頭疼好了。
平秋裡:“你銀呢?”
馮鎮:“正在船上,應該到通縣了。”他裝出很爲難的樣:“大家都是熟人,不好吧?”
平秋裡一招手,招呼一個下人過來:“房四寶侍侯,我要同馮老闆寫契約。郭哥兒,你來當人。”
馮鎮還是很不悄願的樣,口喃喃道:“這種生意我真的不想做。而已大家還是朋友。平先生。還是不要吧。你另外幫兄弟指條財路好不好?”
如今,馮鎮手那三十萬兩白銀是平秋裡唯一的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放過。凡事關心則亂。平秋裡已經亂了方寸。面上怒氣一閃,“馮老闆,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我借你錢。到時候連本帶息還你。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開了門做生意。怎麼反把客人向外推?”
馮鎮還是不願意的樣:“不妥不妥。”
平秋裡也不同馮鎮多說,提起筆就開始寫那份借據。
“等等。”馮鎮將手放在借據上。
平秋裡:“怎麼,你還不答應?”
馮鎮笑了笑:“平爺願意照顧馮難當的生意,我自然是感激不盡。不過,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規矩,私交歸私交,生意歸生意。平爺借了我這麼過真金白銀,就靠這麼一張紙條?”
平秋裡會意,心更是惱火:“我在京城還是二十多家店鋪和幾個。莊園,加一起值一百多萬兩,一時無法變賣套現,都抵押給你。我只借你那三十萬兩五天,五天之後。還你一百萬。
”寫完借據,平秋裡將筆一扔:“馮老闆,簽字畫押吧。我今天晚上看到錢之後就把這張契約給你們”
馮鎮:“那好,我們等下就出發去通縣,我的銀船正停在通縣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