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允中輕輕嘆了口氣。
宋積云永遠能抓住重點。
他原本就沒有想能瞞得住宋積云。
“那些流民不知道被誰慫恿,打死了朝廷命官。”他低聲道,“以皇上的稟性,他一定不會放過這些流民的。”
他望著宋積云:“這些流民很多連鹽都沒有吃過,懂什么民變?不過是受人利用,被人驅使罷了。”
宋積云贊同。
“可若是沒有我和寧王的齟齬,”他垂下了眼瞼,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窩形成了一道月牙形的陰影,“他們又怎么會受人利用?被人驅使?”
“我,”他頓了頓,“我想自薦,去處理城外流民之事。”
宋積云下意識地想,想去就去。
只是這話還沒有說出口,她立刻反應過來。
這可不是她所處的時代,各種公關手段頻出,就算談判失敗,被圍攻,也不過是架直升機的事。
五萬流民,若是暴動了,被圍攻,是沒有生還的可能的。
她不由緊緊地拽住了元允中的衣角:“不,你能不能不動。我們想其他的辦法。”
她臉色蒼白如雪,眼底第一次流露出畏懼之色。
元允中突然笑了笑,把她抱在了懷里。
“云朵,謝謝!”他輕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想起,“不知道為什么,我總隱隱有種感覺,你特別固執地追求公平的對待,平等關系。對待身邊的仆婦更是如此。別人也許是為了讓他們忠誠,可你不是,你不過是習慣如此的對待人。”
他吻了吻她頭頂:“你知道嗎?我起了出城去處理流民的念頭時,我最先擔心的不是我能不能回來?會不會受傷?而是你會是什么態度?”
宋積云回過神來,想著他的話,隱隱明白他的意思。
“我怕你支持我去。那會讓我覺得,我在你心里,也許和其他人一樣,我身為朝廷官命,本就有救民于水火的職責。何況這件事與我有關。”他道,“又怕你阻止我。我會心軟,會害怕遇到危險,怕我以后不能護著你。”
宋積云聽得眼眶酸楚:“我想在你的事上自私一點。”
“我知道,我知道。”元允中摟她摟得更緊了,恨不得想把她揉進自己的心里似的,他喃喃地道,“我答應你,緊急關頭,我一定先護著我自己行不行?”
若他真是這樣的人,就不會想著去調停這場民變了。
宋積云閉著眼睛,依偎在他的胸膛,半晌沒有吭聲。
“我們能不能先說服皇上?”她再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只要皇上同意網開一面,抓住寧王那些煽風點火的人,大多流民是不是可以依法安置?”
“嗯!”元允中道,“就怕大家都覺得亂世用重典,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那你先去求皇上。”宋積云堅持,“看看皇上怎么說。”
在這個世道,若是沒有皇上的支持,局面崩壞,元允中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還得保證元允中和那些流民周旋的時候,朝中始終有人支持他,否則皇上突然改變了主意,元允中的處境也很危險。
她漸漸的冷靜下來。
流民的事既然是元允中的一個心結,就算她能攔著他,他往后余生也不會安寧。
有些人,人生的追求之一就是問心無愧。
她既然決定和元允中在一起,就應該尊重他的決定。
宋積云慢慢地放開了他,道:“我先跟你說明白了。你要是不在了,我肯定會改嫁的。”
元允中一愣,隨后笑了起來,還心情頗好地使勁揉了揉她的頭發。
她瞪他一眼,搶回自己的青絲,正色地道:“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他看她的目光柔情如水,“我不會辜負你的。我還想和你白頭到老呢!”
宋積云卻只覺得心酸。
她道:“那你送我去鏡湖先生那里吧!”
元允中愕然。
宋積云斜睨著他:“你不是還要趕著去見皇上嗎?攘外必先安內。把我送去了西江米巷,你也好趕緊進宮去。”
“好!”元允中笑道,眼睛明亮如星,熠熠生輝。
宋積云無奈地暗暗搖了搖頭,由他陪著上了馬車。
車駕出胡同的時候,她發現他們家門口進進出出的全是官差。
元允中拉了她的手,安慰她道:“別擔心,這些事王華會處理的。”
*
口袋胡同在城東,西江米巷在城南。馬車穿過半座城,走了快一個多時辰才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如意門四合院前。
邵總管可能提前得了信,已帶著幾個仆婦在門口等。見到他們的馬車,立刻迎上前來,給元允中和宋積云行了個禮后笑瞇瞇地道:“老太爺聽說宋姑娘過來了很是高興,已經在屋里等了好一會兒了。”
元允中聞言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非常燦爛,是那種從心底流露同喜悅的歡喜,和平時那種內斂中帶著幾分克制的笑容完全不一樣。不僅如此,他的聲音都飛揚起來:“是嗎?那老爺子用了早膳沒有?都吃了些什么?誰陪著?是在書房還是廳堂?”
他還怕宋積云聽不懂,向她解釋:“外祖父過了六十大壽之后就不怎么喜歡出門了。每天都睡到巳初才起床。一天也只吃兩頓。”
宋積云看了看天色,應該巳時剛過。
“老太爺和平時一樣,早上起來用了一碗白粥,一個白煮蛋,一碟子小白菜,一碟子醬黃瓜,一碟子紅燒魚塊。”邵總管一面回著元允中的話,一面領著他們進了門,“因宋姑娘過來,老太爺就沒讓黃先生他們陪,在花廳那里等著您過來呢!”
元允中就對宋積云笑道:“黃先生字云峰,是正統十四年舉人。我外祖父從前的幕僚。外祖父致仕后,他無意仕途,就在外祖父府上做了客卿。平時陪著外祖父說說話,寫寫字,應酬應酬老朋友。人很是和善。”
宋積云微笑著點頭,心里卻琢磨著元允中的話。
他問鏡湖先生是在書院還是在廳堂。在書房待客,有親昵之意。在廳堂待客,有尊重之意。鏡湖先生明明知道她要來,而且是第一次來,卻在花廳這種平日里用來小憇的地方見她,是什么意思?
她望了一眼滿心歡喜的元允中,暗暗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