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故事 偶遇
“開往武漢方向去的1503次列車就要出發了，請還沒上車的旅客盡快剪票上車！”
車站廣播的聲音回響在寬大的候車室里。這是一個夏日陽光明媚的午后，外面杭州的氣溫高達三十八度，而候車室里由于強烈的冷氣卻顯得微微有些涼意。我坐在候車室的塑料座椅上，旁邊放著一個大大的背包，腳下則躺著一個廉價的旅行箱。這是我全部的家當。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我心里一陣苦笑。兩年的感情付出，換來的不過是一場空罷了。自從決定與她分手后，我就想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城市。我知道這樣子完全是一種逃避，但是又忍受不了看到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時總會想到與她一起的往昔。
兩年前，我大學畢業來到了杭州，在一家還算有點名氣的國有企業里工作。剛到這里，就被分配到下了車間直接跟工人們一起勞動，這就是所謂的體驗生活吧！盡管是不大滿意，但我還是堅持了下來。在放探親假回老家的火車上，我認識了老鄉的她。她也在這個城市里讀大學。閑暇談起彼此，竟有一個相同的愛好，都喜歡看一本流行的科幻雜志，她竟然有著與我一樣長的閱讀史——十年。我們越談越投機，下車前彼此留下了聯系方式，相約回到杭州再聯系。
接下來的日子也許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們經常通過電話聊天，有時也在網上聊QQ。二人的話題從那本雜志直至天南地北無所不包。慢慢地我自然對她產生了喜愛之情。
但是我那時已經了解到她的家世顯赫，而我不過是一個農民子弟，現在的工作又是如此的不堪。強烈的自卑讓我無法開口向她表白。加上后來我知道她的家里決定等她畢業后直接送她去英國讀研究生，而在此之前，一個市衛生局的好位置也為她預留好了，這讓我我更明白我們彼此之間的差距。
在她畢業前半年我就開始慢慢地疏遠了她，免得她到時也落得與我一般的傷心。我心中安慰自己：如果真的喜歡她就應該為她的幸福而快樂，不要因為自己一無是處的小人物而耽誤她注定一帆風順的人生。
最終在她準備作畢業論文的前一天，由我挑起的一頓毫無理由的爭吵斷絕了彼此的聯系。第二天我就向廠里打了辭職報告，三天后在我同意交納三千元勞動合同違約金后，廠里批準我在一個月后辦離職手續。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說到就到。期間有幾次我很想打電話給她解釋，但最終還是沒能說服自己。而幾次熟悉號碼的來電我猶豫了幾許最終也沒有接。可能她正忙著做畢業論文，我走之前的那段時間她再也沒打電話來了。我想這樣也好，走的時候不會那么難以割舍。
收拾好幾件要用的物品，其他帶不走的都送給了同事。交過違約金，微薄的工資攢下來的積畜也所剩無幾。還好我已與住在另一個城市的表姐夫婦約好，在那里找工作時可以去他們家借住一段時間。
早早來到火車站，走進候車室，放好東西，我掏出身上唯一的通訊工具——一只“藍天”尋呼臺的BP機。上面沒有任何信息，對這一份感情最后一點難以割舍的期盼破滅了。我把BP機放好，也不去想什么了，看看時間還早，決定拿出一本喜歡的雜志看一下。
與我同坐這一趟車的人不多。長長的兩排座位大都空著，稀稀落落的旅客彼此都離得遠遠地坐開。當我打開雜志翻了沒幾頁，正沉浸在驚奇的故事情節中時，忽然感到有一個人走近并坐在了我的旁邊。我收起雜志轉頭向他看去。
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與我差不多高的個頭，面目因戴著一付茶色眼鏡有些看不清。身上西裝革履，隨身只帶了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他看起來像是作短暫的出公差。見我望他也對著我笑了笑。
“你也坐這趟車啊！”他有些無聊地向我尋話講。我無言地點點頭表示認同，心中疑惑為什么這么多空位他只坐在我旁邊。
“啊，今天真的好熱，我昨晚把賓館的空調開到最大，最終還是熱醒，沖了個涼水澡才睡下。”見我不答話，他更起勁地聊起來。
這算什么！我心想，以前的宿舍里就只有一個吊扇還不是熬過了兩個夏天。
“如果不是我們公司要來做杭州這邊的生意，我也不會在這個該死的時候被派過來。真是命苦啊！”他繼續自說自話。看起來他光鮮的外表下也與我卑微的小職員一樣充滿了抱怨。“老弟，你相不相信命啊？”他一說起來真是滔滔不絕，扯來扯去扯到“命”上面去了。
“誰知道！”我忍不住回了句。心想，我一個身無隔夜銀的窮光蛋，也不值得“江湖大俠”們記著吧。看起來他也不像什么歹人，就與他多說兩句吧。
他聽我說話，仿佛來勁了，把身子轉向我興奮地說：“你不相信命吧，哈！我說得對不對？”
我沒理他，心想信又怎么了，不信又怎么了。
他不管我有沒有回答，繼續口沫直飛地說：“命這個東西呢，不管你信不信，它總是存在的。比如說，這個時候，為什么你會遇見我，而不是遇見你心上人呢？”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有些生氣地轉過頭去不理他。但是他的聲音仍然在耳邊響起：
“什么是命。人的一生要做出許多選擇，只要有一個選擇不同，以后的生活就會不同，這是人們常說的‘蝴蝶效應’。但是人要做出什么選擇，并不是不能確定的，而是一定會做出某種必然的選擇。在別人看來，一個人可以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可以做出那樣的選擇。最后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是偶然的。但是對當事人來說，結合他自己的性格，經歷，學識，環境等因素最后做出的選擇卻是必然的，既使給他一千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這就是命。”
我聽他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來，不禁有些驚訝，對他的感覺也稍微轉變過來。雖然自己各種書籍看多了，也時常在思考世界觀等哲學問題，但也沒有得出一個系統的結論來。現在聽他一番論述，似乎他對此有過研究，因此我決定也不介意與他探討一下。我問道：“那真的是有‘命運’這一回事了嗎？”
“理論上應有吧，其實要證明‘命運’的存在也很簡單。
世間萬物，或者說宇宙沿著時間的軸線運動著。時間軸上這一點時刻的宇宙與下一點時刻的宇宙存在著因果關系，即后者是前者運動的結果。以此類推，時間軸上前后時間的宇宙有著連續的因果定律。那么現在這一點時刻的宇宙就是未來任何一點時刻宇宙的原因，或者說，未來任何一點時刻的宇宙都是現在這一點時刻宇宙的結果。顯然現在這一點時刻的宇宙是確定的，那么未來任何一點時刻的宇宙也應該是確定的。既然未來任何一點時刻的宇宙是已經被證明是可確定的，那么作為宇宙一個組成部分的個人的命運也應該是確定的。”
聽著他一堆繞口的話，我差點頭暈，想想又覺得似乎有些道理：“那你說怎么才能知道命運的走向呢？”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沒有做出正面回答，只是吟了一句古詩。
我一愣，想了一下道：“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根本不可能知道命運走向！”
他點點頭說：“一滴水怎么可能知道身處的河流奔向哪里呢？命運就是一條河流。河流不停地向前流動，而我和你不過組成這條河的小水滴。
我們曾在中學里做過牛頓力學試驗吧。通過觀察小球的初始速度，加速度，運動距離，運動時間等參數，我們就可描繪小球在任何一點時間的運動狀態。
同樣道理，一旦小球開始運動，其初始的狀態確定后，那以后的姿態也被確定下來，我們作為小球之外的觀察者就可以確定出它未來運動的任何一點時間的狀態。
我們的宇宙從某種意義上說就如同這個正在運動的小球，它的過去已經確定，依照因果律那么現在與未來也都被確定下來，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但是宇宙內部各個部分是相互作用與影響的，我們作為宇宙的組成部分卻是無法同一個時刻觀察整個宇宙的狀態。
在一個時刻內，假設宇宙分為被我們觀察到的已知部分與未被觀察到的未知部分，那么等下一刻我們再去觀察未知部分時，未知部分已經被原來已知部分的運動所影響，而同時原來已知部分也被原來的未知部分所影響。
因此整個宇宙的運動狀態是無法被我們確認的，我們也就無法知道未來的命運。只有宇宙的外部觀察者才能如我們描述實驗小球一樣來確認宇宙任一時刻的整體狀態，最終描繪出宇宙的未來運動狀態。”
我說道：“照你這樣說來，命運是存在而又不可知的了。可是世界上又不是說有很多靈驗的預言家嗎？比如那個寫出《諸世紀》的諾查?丹馬斯。”
“呵呵，你也知道他啊。不過他確實很有名，又被這個世界的許多人熱炒過，說他的預言是如何是準確地應驗了世界歷史上各種大事。其實對于這些神秘的事情，我倒相信一種理論，那就是中國人所說的‘眾口鑠金’。
世界上其它的神秘事情都不過如此，比如所謂的‘神秘的北緯三十度’，在這條緯度上能找到許多文明遺跡，神奇地帶。看起來確實神秘，不過，你要是找條其它的緯度線你也可以找到許多神秘的地區。有人說數字‘7’是個神秘的數字，因為自然與人類的許多現象與‘7’有關，聽起來也有道理，可是其它的數字也能找到許多對應的神秘之處啊。
有個故事說得好，海邊有座香火很盛的寺院，保佑出海平安很靈驗。寺院中有個房間專門用來存放在寺院燒過香后出海遇危險卻又平安返回的人們捐獻的佛像。和尚經常會帶新來的香客們來這里參觀，以證實寺院燒香保平安確實很靈驗。很多人因此相信了寺院的說法，紛紛燒香捐款求平安。但有一個聰明的人卻問和尚，那些個在這里燒了香出海遇危險沒能回來的人的名字在哪里呢？
這個故事也就解釋諾查?丹馬斯的預言為什么被宣傳得那么靈驗。你可以發現大部分研究他預言的人其實先入為主地早已相信他的預言是真實可信的。為了證明這個結果他們都拼命地把他的預言與世界歷史上發生的事情一一對應起來，從而來證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當然他們是能找到一些牽強與附會，對于普通百姓也具有很強的吸引力。但是他們從來不提那些沒有被附會到的預言。或者對預言與對應的事件不符的部分視而不見，或以含糊之詞蒙混過去。有個作家說得好，人們常會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
另一方面丹馬斯的預言又寫得隱晦難懂，方便了后人們任意解讀。
好比有個笑話，諸葛亮看在劉備三顧茅廬的份上準備出山，但又想考考他的才能，于是出了一個啞謎——他雙手環抱手指合成一個圓。劉備與關羽正苦心思考，猛張飛卻對諸葛亮伸出三個手指。劉備還怕張飛亂回答，結果諸葛亮卻笑著點點頭，意思張飛猜中了。待張飛不在，劉備問諸葛亮出的是什么題目。諸葛亮說我的意思是天圓地方一個天下，你要怎么辦？你的張飛兄弟伸出三個手指來，意思三國鼎立，所以答對了。對張飛了解甚深的劉備趕快回去問他怎么猜出諸葛亮的問題的，張飛回答說，那孔明小兒用手比劃了圓圓一個餅，那還不好辦嗎，我就伸出三個手指告訴他當然是我們兄弟三人分著吃了。”
“哈哈……”我被他的故事逗得直笑。心中也釋然了，那些個什么預言家看來不過是后人們有選擇地包裝出來的。“那說得也是啊，要是能回到古代，我也不定是個預言家，還可以像現在流行的‘異時空’小說寫的那樣叱咤風云，一統天下呢！”
“呵呵，恐怕你要失望了。”他也笑道，“時間旅行的故事現在流行地不得了，特別是憤青們，個個恨不得回到過去，把那一段中國飽受屈辱的歲月扭轉過來。但是，時間旅行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要克服，那就是物理學上的‘質能守恒’定律。雖然現在的時間旅行故事不用像過去那樣硬要安排一個時間機器之類的不明道具，但還要借助超光速飛船，黑洞等物理學新名詞。特別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這是時間旅行最現實的理論依據。
但是相對論并沒有否定物理學的基本定律——質能守恒。如果時間旅行者從A時間點宇宙回到了之前B時間點的宇宙，那么造成的兩點時間上宇宙的物質與能量的不守恒如何去解釋呢？到底是物理學基本定律的失效呢，還是要新的理論來描述呢？”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恍然大悟，迷戀時間旅行這么久，卻從來沒有注意到它被中學里的一條物理學基本定律所限制。
“當然，就像剛才我說的力學實驗一樣，任一時刻的小球狀態確定后，其過去與將來的狀態也是確定的。這就是因果律的連續性。如果想改變過去或將來的小球狀態，就必須改變小球的初始狀態。因此必須把小球放回出發位置后再給它一個特定的初始條件讓它再次運動，從而獲得小球在某一時刻特定的狀態。
對于外部觀測者來說，也許可以把宇宙撥回初始狀態，再一次開始新的運動從而實現所謂的時間旅行。當然前提是有宇宙外部更高級的觀測者存在。這個宇宙外部觀測者可能是另一個更高層次的生命，或者也可以是曾存在宇宙內部卻能超越宇宙的智慧。”他繼續說下去。
他的話有點讓我吃驚。真的有那種生命與智慧存在嗎？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我這個打工一族大學生卑微的生命所能承受與理解的范圍。如果有幅名叫《驚訝》的畫，那現在的我就是它最好的模特兒。
他看到我吃驚的樣子，竟還朝我做出苦笑：“看來你已經是陷入短路狀態了。哈哈。讓我們看看這個宇宙的實質是什么？
首先宇宙里有物質，物質是運動的，物質要運動必須要有運動的空間，實際上目前的觀測表明，總星系的大部分是空間。而微觀研究顯示，物質的內部也是空間尺度zhan有極大部分。那么是不是可以認為宇宙的本質是空間呢？
有了空間，才能有物質存在，才能有物質的運動。很難想象，要是沒有空間，也就沒有物質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這也許可以解釋宇宙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難道就是沒有空間沒有物質或是永恒靜止的世界嗎？
其實，在中文里，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宇宙的意思就是空間與時間。有了物質與物質的運動，時間的概念才提了出來，絕對靜止的世界是沒有時間意義的。
時間從本質上來說是描述物質運動的過程。比如，一天就是地球繞地軸旋轉一周的過程，一年就是地球繞著太陽運動一周的過程。從而我們似乎可以推斷，有了空間才能有物質，有了物質才有了物質的運動，有了物質的運動才有了時間。空間加物質加運動加時間，于是構成了我們整個宇宙。
中國的創世紀神話——盤古開天辟地中就說世界之初一片混沌，分不清上下左右。沒有過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這聽起來不就像我所說的絕對靜止的世界嗎？也就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世界！
盤古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天地分離，有了世間眾生萬物生存的空間，最后自身化作了日月星辰和山川河流等萬事萬物，世界才開始有了變化與時間。這當然是神話，不必理會。”
聽著他的話我的腦子一片混亂，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奇特的理論，甚至沒有念頭去想這個中年大叔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恍惚中，只聽他繼續說道：“宇宙的命運從誕生那一刻就決定好了。而人與人的際遇非常奇特，像你我今天的偶遇，也許就是命運中注定好的。因為在過去的時間里，可以找到一千個一萬個我們不能相遇的理由，但最終的結果是沒有一個理由實現。雖然說有命運存在的，但也不能因此放棄了努力，因為它預示的不是清晰不能確定的未來。命運是一條不斷向前流動的河流，逝者如斯乎。
有句俗話說：少年時一面，三千年前緣。有了緣，接下來還要靠自己去珍惜，否則就無份，留給將來的是無盡的悔恨。”
當車站的廣播聲把我驚醒時，已經到了我所乘這趟列車剪票的時間。四周稀稀落落的乘客涌到了剪票口。我四周張望，卻看不到剛才與我聊天的大叔，只好趕快拿起行李準備出發。當從外衣口袋里掏出車票時，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也一同拿了出來。我不記得與車票一起放過這么一張紙，加上剛才遇到的奇特大叔。我又坐下來準備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是一張普通的文稿紙，在任何文具店里都可以買得到。上面用黑色水筆寫著：讓所愛的人幸福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因此更要考慮她的心情與感受。只是憑單方面的想法就去做，往往受傷的是彼此的心。把心打開，把愛勇敢地說出來。
我的心臟受到了又一次沉重打擊。顯然剛才的大叔是放這一張紙的最大疑犯。但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遭遇呢？他剛才還口口聲聲說命運是存在而又不可知的，他又不可能是超越宇宙的存在，也不可能是電影《終結者》中未來的自己派來啟示的使者——時間旅行也被他否定了。
不過，這似乎也沒什么奇怪的了。在這個炎熱的午后，身處耀眼的陽光與涼涼的冷氣中，會與一個準備離開這個城市候車的陌生人大侃命運啊，宇宙啊，時間旅行的人本身就是一個奇怪的存在。我已經無從知道他是誰，他從哪里來，又去了哪里。為什么要在這里與我偶遇，又給了我這樣奇特的紙條來提示我。也許這就是他所說的命運吧。命運要讓他與我在此時此地相遇，又給我提供一個可以反悔的機會，讓我抓住我已經決定要放棄的幸福。
我要離開這里，不，我要離開的是火車站，我要回去找她表白。即使她不能夠接受我的愛，但至少也要她明白有個男孩曾這樣對她愛過。
當我轉身背向剪票口朝車站出口走去時，別在腰際的BP機響了。我拿起來一看，是她發來的信息：快回來吧，傻瓜！不要讓我的幸福離開！我抬起頭深吸一口氣想抑制住雙眼要噴涌的泉水，卻在水色中看見那遠遠地在出口外向我揮手的可人兒。我笑了，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