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周迅是在自己書房用的飯菜,下人們也見怪不怪,自顧自送來了三菜一湯。
糖醋里脊、水煮魚、豆腐燒萵苣、鹽漬筍。
飯,是白花花的大米飯。
魚湯是真的熬得火候足了,濃濃的鮮味,飄著蔥汁的香味,確實讓人食指大動。
“這鯽魚湯味道好,老丁頭不愧是酒店里的掌勺,這魚湯也比別人做得好。”
周迅先端著魚湯喝了幾口,大贊一聲,只覺得滿口香味。
接著大口大口地吃飯,三下兩下,就吃光了所有東西,留下舔得干干凈凈的盤子、湯碗。
身為詩書傳家的人家,行臥動作都有一套常年摸索出來的規矩,比如在這吃飯,周桂就曾經告誡過,必須粒米不剩、不可浪費。
點點滴滴的細節之處,蘊含著前人的智慧與教導,是一個家族真正的底蘊所在,不可不慎、不可不察。
周迅年幼,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過也自幼在周桂的威逼利誘之下養成了不浪費糧食的好習慣。
吃晚飯,距離入睡也有些空暇,這個時候周迅是自由的。
于是他悄悄地溜出去,避開人多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還是繞到了宗祠那邊兒。
瞧著四下無人,周迅故技重施,還是借了宗祠的一根蠟燭,換掉燈籠里原本燃盡的燭頭,抓著軟梯就下井。
這次他動作利索了許多,到了井底,尋到掉落的火折子,揣進兜里,回身就走。
這時候,他聽見一個怯弱的童聲,輕輕地,虛弱地,在井底回響著。
“好渴啊······能給口水喝嗎?”
周迅感覺一股涼氣直沖腦門,頓時僵立在原地。
傍晚將近入夜時分,黑漆漆的枯井里,突然冒出來另一個聲音,使得他毛骨悚然!幾乎就要放聲大喊!
“不能怕,不能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所謂身正不怕鬼敲門,平生從來無陰私!我行得正做得直,相貌堂堂好男兒,不懼區區鬼魅!”
一邊在心里頭給自己打氣,一邊緩緩地轉過身,而不是直接回頭,周迅聽說過人身三把火的說法,這猛地一回頭,會暫時打滅其中肩膀上兩把火,容易被鬼魅幻術迷惑,所以遇到這類異狀,萬萬不可輕易回頭。
這一回頭,什么也沒有,只有那條魚,在沙土上騰躍起來,一股淡淡的水汽拖著它,飄在空中,和周迅對視著。
銀色的魚身泛著輕微的熒光,比燈籠的光稍微弱上一點。
那魚拖著細長的鐵鏈子,口中一張一合,就在對著他說話。
“有水嗎?”
周迅還是第一次見到會說話的魚,好奇地用手指去點它的頭,卻被銀魚一個漂亮的轉身,給避了開去。
“我叫周迅,你是誰?是我爹從龍宮帶回來的嗎?”
那銀色的小魚失望地耷拉著尾巴,也不多話,躲到井那一邊去了。很明白無誤地表示著,沒有水,不開心!不想說話,不想理你!
那樣的感覺,居然很輕易地就在它一舉一動之間表達了出來。
這魚,成精了!就像是人一樣!
周迅恍惚間似乎見到一個三四歲女童的模樣。
“還真有小姐脾氣!等著,我去給你帶點水!”
那小小的銀魚趴在沙土上,一動不動,但周迅就是知道它聽到了。
周迅笑了笑,也不動怒,就當哄鄰家丫頭了,總覺得這條小魚就像是個小丫頭。
搖了搖頭,周迅爬上了井。
宗祠那邊就有水缸備用,每天都會有人負責打水過來注滿,這都是隨時備著防火用的,這樣的水缸還有好幾處。
周迅輕易地就找了個陶罐,裝的滿滿的,小心翼翼護著,下到井底。
接著他就見到一絲銀光閃過,陶罐已經脫手飛出。
“好快!”
陶罐在空中飛,那條小魚繞著陶罐飛了幾圈,里面的水就自行涌出,裹著小魚,就像是多了一層外衣一般。
隨后,它漂亮的一個甩尾,抽打在陶罐上,周迅手上一沉,就接住了陶罐。
周迅毫不在意地把陶罐一丟,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那小魚得了這么一點水后,就精神起來,將水玩出了各種花樣,變出各種水族的樣子,繞著它跳舞;一會兒又演示出種種亭臺樓閣、人物畫影,栩栩如生······
最后,似乎是玩累了,它張開小口,將這些水都吸了進去,小巧的身體竟然喝下了整個陶罐的水······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這點。
“當啷”兩聲,鐵鏈斷開,落在沙土上,掙脫了束縛的銀色小魚,就地一轉,化成人形,正是如同三四歲的女童,穿著身小小的紫色宮裝,頭上扎著雙丫髻,雙手上纏著玉鐲,周身上下帶著點點水汽。
周迅目瞪口呆,復又見到那斷開的鐵鏈,他欲哭無淚。
見到女童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大著膽子問。
“為什么你會被綁在這里?”
“是周叔叔做的!”
奶聲奶氣的小女童,咬字還有些不怎么伶俐,撲閃著大眼睛。
“你是周叔叔的兒子,我知道的。”
“叔叔在那一夜將我帶離火海,祖母、叔叔嬸嬸們,都葬身天火之下,祖父也被抓了,我也被道人收走。
是周叔叔冒著風險救了我,所以他要我為周家改風水,我就答應了······
雖然他鎖著我,可我也不怨他。”
周旭完全不知道自家老爹竟然真的偷來了一個龍女,還藏在家里十年。
“我只是想偷偷回去看一眼······經年沒有回去了,好想家啊。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好······可是,我沒有家了。”
說到傷心處,龍女就哭了出來,淚珠打落在沙地上,圓滾滾的,化作一顆顆圓圓的珍珠。
“這珍珠——怎么這么眼熟?”
顧不上別的,周迅撿起一顆黑珍珠仔細瞧。
見到周迅對珍珠感興趣,小龍女也不哭了,就好奇地問。
“你和周叔叔一樣,喜歡人家的眼淚嗎?”
周迅猛地想到了許多事情,尷尬地笑了笑。
“那個,沒什么,你以后不要隨便哭給人看,這樣不好!”
怕小龍女再問下去,周迅趕緊轉移話題。
“我叫周迅,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聽著這話小龍女臉上飄起了紅暈,瞪了周迅一眼,一跺腳,化作一道銀光,竄出井外。
“哪有問女兒家名字的,登徒子!不像樣!”
只有細若蚊吶的一句話,飄在耳畔,似乎還能聽到小龍女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