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亦與她的目光對視,眼中卻沒有絲毫的心虛,“暮小姐,”但言語中仍是迴避著她的問題:“我受不起你的探望,請你馬上離開!“
想讓她被潑了滿臉滿身的湯水,還被扣個黑鍋?她暮思晴雖然很瘦,但絕對不是吃素的。
“你以爲我想來嗎?“暮思晴立即接過她的話:“但你今天不把事情說清楚了,我就堅決不走了!”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與裕蔚明疑問的目光一起,像是兩盞探照燈似的明晃晃的照著她。如果她是一隻妖怪,估計早就扛不住現出了原形。
但她是誰呀,她可是艾琳!
從小到大她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不旁落,如今更沒有理由輸給暮思晴這麼一個低三下四的女人。
她轉頭,目光悽楚的看著裕蔚明:“蔚明,我不想說,我真的不想說……”她激動的搖著頭,整個身子都忍不住震顫著。
暮思晴就奇怪了,“艾琳小姐,你說話就說話嘛,幹嘛渾身像篩糠似的?你……”話說到一半,忽然被裕蔚明給瞪了一眼:“你不是要她說?”他的語氣和臉色一樣沉冷:“那你就不要打斷她的話。”
她一怔。
他已將臉轉回,對著艾琳:“艾琳,你說吧,有我在這裡,沒關係的。”
艾琳紅著眼眶看了看他,眼角已是淚水漣漣了。
暮思晴不由又是怒起,她被潑了滿身滿臉的湯水還沒哭呢,怎麼就輪到艾琳掉眼淚了?但是想到剛纔裕蔚明的低喝,她便忍著沒發作,先看看艾琳怎麼說。
“蔚明,就算我是自己不小心讓釘子給劃傷了,”艾琳終於開始說了,“難道這又是我希望的嗎?每天躺在醫院裡打針,工作沒辦法做,正常生活也被打亂……爲什麼暮小姐要說我活該?說我故意裝可憐搏同情……”
“喂!”她這話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說了?我什麼時候說了?”
“你當然不會承認你說過,”艾琳已是淚流滿面,梗咽的聲音憤怨難平:“但如果你沒說過這些話,我爲什麼要用湯水潑你?你要是好心來看我,我會這麼無禮的對待你嗎?”
說著,又梗嚥著哭了一會兒,“蔚明,”再出聲,已變成了楚楚可憐的語調:“我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拿湯水潑她是我不對,可是,可是我真的難以忍受了……”
裕蔚明雖然沒說話,看著她的目光裡已滿是心疼,“別哭了,”他還柔聲的勸慰著,一邊給她抽過紙巾:“你手上還有輸液的針頭,注意別碰到了。”
暮思晴差不多要崩潰了。
什麼六月飛雪,竇娥含冤,好歹也讓人給翻案了,但她要是再不出聲爲自己辯駁,她這個啞巴虧就吃得太冤枉了。
“艾琳!”她怒吼一聲:“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無視裕蔚明再度瞪過來的眼神,“我什麼時候說你活該,什麼時候說你故意裝可憐?你有證據嗎?你沒證據吧,可是你用湯水潑了我,卻有明明白白的證據在這裡!”
說著,她擡手抹了一把臉,立即是滿手的水油。至於衣服前襟和胳膊處就更不用提,早就被湯水給潑透了。
艾琳垂著眸,沒有出聲。
暮思晴也沒給她出聲的機會,“既然你不說事實,就讓我來說,”她的脾氣就是這樣,想要著急把事情說清楚時候,語氣就跟機關槍似的:“上次裕蔚明說要給你熬筒子骨燉西紅柿湯,還要把骨髓敲出來什麼的,我好心好意都照做了,然後拿來給你。可是你二話不說就把湯潑我身上來了,等到裕蔚明來
了,你還誣陷我說你的壞話!你自己說事實是不是這樣?”
她一口氣把話說出來,心裡是爽快了,卻不見裕蔚明愈發緊皺的濃眉。
“暮小姐,”奇怪的,艾琳的語氣竟然變了,“你說的對,我是自己發瘋了把湯水往你身上潑,這樣可以了吧?你可以走了嗎?”
暮思晴一愣。
這感覺好奇怪,就像是一個鬥志昂揚的鬥牛士,碰上了一隻病體疲憊的鬥牛,贏了也是勝之不武,還有欺負了鬥牛之嫌。
她不明白艾琳爲什麼突然這樣,就像一個孩子不能明白成人世界裡複雜錯綜的爭鬥。
“艾琳……”這時,裕蔚明突然出聲,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艾琳卻搖搖頭,“蔚明,請你讓暮小姐離開,我很累,想休息一會兒。”說著,她真的躺下來,翻身對著窗戶邊。
裕蔚明便沒繼續要說的話,而是轉身來對暮思晴道:“你先回去吧。”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暮思晴搖搖頭。
被無禮對待的人分明是她,爲什麼現在像是吞了蒼蠅般噁心難受的人仍是她?
而且,看裕蔚明對著她的冷硬眼神,她就知道他的心疼是給了艾琳,給她的,則是責備與厭煩!
她憑什麼要被這樣對待?
“我不回去!”心口壓著一股悶氣,她非得把事情說清楚不可,“你讓艾琳起來,讓她老老實實的說話。”
“暮思晴!”他喝了她一聲,“先回去!”
“不!”她亦怒聲回答,驀地,她伸手一推,毫無防備的裕蔚明便被推開了些許。而她已快步衝到了病牀邊,用力的抓住了艾琳的肩膀。
“艾琳,你起來,把話說清楚!”她發誓她抓住的是艾琳的右肩,她根本一點都沒碰到艾琳正在輸液的左手,一根毛都沒碰到!
她也不知道那固定在左手血管的針頭是怎麼脫落的,反正在她一陣拉扯之下,艾琳不得已翻身坐起來,然後,她的手就流血了。
那針頭搭在了牀單上,不斷滴出的藥水很快將牀單溼了一小團。
她還愣了一下,呆呆的說:“你的針頭滑出來了。”
下一秒,裕蔚明沖走了上來,一把就將她給推開了。力道又狠又重,將她直接給推撞在了牆上,肩頭吃了沉沉的一痛,她忍不住叫出聲來。
但是,沒人理她。
裕蔚明一手忙著用紙巾給艾琳的鍼口止血,一手忙著按下牀頭的呼叫鈴,嘴裡還安慰著她:“疼不疼?沒事的,讓護士再給弄一下就行了。”
爲什麼他不問問她疼不疼?
爲什麼從頭到尾,他對她都沒個好臉色?
爲什麼他不要求艾琳把話說清楚,就要趕她回去?
難道她按照他的吩咐,花時間與精力給艾琳熬湯,也是錯的?
“裕蔚明,”她受不了的抗議:“你一點都不公平!”
她不出聲還好,這一出聲,裕蔚明的怒火立即統統都竄上來了:“你還在這裡胡攪蠻纏什麼!”他瞪著眼衝她低吼:“馬上離開這裡!”
她還是第一次在他眼裡見到這樣又狠又冷的目光,她從來不自卑的,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最骯髒的塵埃,爲人厭棄。
剛纔那些個疑問,她突然就有了答案。
他不相信她。
之前在夢園的那個早晨,發現艾琳被釘子劃傷後,他就無條件的沒有相信她。
“爲什麼……”她不明白,“裕蔚明,你爲什麼不
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裕蔚明反問:“你的所作所爲,有什麼是能讓人相信的?”
“我……你……”她說不出來。
明明有各種澎湃的情緒想要表達,可她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時,護士推門進來了,帶起一陣涼風。滿室的火藥味,立即被衝散了不少。
“這……這是怎麼了?”護士先是看到了地板上的一灘油膩,然後視線又轉到了暮思晴的身上。
微愣之後,護士又道:“樓上洗手間有熱水。”言語之中,透著些許安慰和同情,給暮思晴慌亂無助的心注入了一絲溫暖。
眼底,忍不住涌起一陣淚意。
只是她並沒有人前流淚的習慣,所以那一聲應該的“謝謝”也來不及說,她便匆匆離開了病房。
護士很快給艾琳換了輸液管和針頭,出去時還交代了一聲:“地上的油污麻煩你們處理一下,病人踩在上面摔倒了醫院可不負責。”
裕蔚明點頭:“我馬上去叫清潔工來處理。”
聞言,已走到門口的護士轉過頭來:“清潔工每天只打掃病房一次,你們自己想辦法處理一下吧。再說了,這也是你們自己造成的啊,不屬於醫院的醫療垃圾。”
說完護士便把門給關了,還發出了“砰”的一聲,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艾琳的臉色難免有些不自在,“這護士都什麼態度啊,”她抱怨道:“我來這裡打針,明明是他們的消費者!”
“算了,”裕蔚明微微一笑:“我來清理好了。”
“那怎麼行!”他應該是連拖把怎麼使用都不清楚的,“蔚明,你別麻煩了,清潔工下午來,最多我給她點錢讓她清理一下就好了。”
說著,她拍拍沒有油污這邊的牀沿:“你剛來,先坐一會兒吧。”
裕蔚明搖搖頭,“我還是先去找個清潔工來打掃吧,萬一你踩著滑到了,豈不是傷上加傷?”
“蔚明,真的……”她還是想叫住他的,可是他已經拉開門走出去了。
深秋的涼風吹來,吹冷了他的思緒,亦吹亂了他的思緒。
他纔想起他並不知道要去哪兒找清潔工,但是腳步卻一直往前,沒有停歇的意思。
他想起護士剛纔說的那句:樓上洗手間有熱水,於是,走到樓梯口的腳步上擡,往樓上走去。
暮思晴是不是在樓上的洗手間,清理身上的油污?
如果在,他見到她之後,該說些什麼呢?
也許,在他弄清自己爲什麼要找她之前,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
是啊,他爲什麼要找她?他分明很生氣,生氣她的無禮、她的任性和魯莽!今天是惹得自己被艾琳潑了湯水,還把她手上的針頭給扯了出來,雖然這沒造成什麼傷害,但如果是不小心把刀子捅入了對方的心口,或者惹得別人對自己潑開水呢?
她就是這樣,做事大大咧咧,從來不計後果。
他真的很生氣很生氣,恨不得給她一個狠狠的教訓,讓她能長個記性。
可是,那時候,當她問他爲什麼不相信她的時候,她眼神裡的迷茫與疑惑,讓他像是受到了譴責般的難受。
也許,找到她,隨便跟她說點什麼,也是能將這難受減輕些許吧。
根據走廊懸掛的路標,他的腳步距離洗手間越來越近。漸漸的,他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他聽出來,這手機鈴聲暮思晴也正使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