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貢院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整個盛京城的大街小巷無不掛滿了各式花燈。今年是大戰之后第一個新年,朝廷百姓都十分重視,上下一致,盡起能事,用花燈將整個盛京城妝點的繁華盛景,美麗非常。
聽說,朝廷花了大銀子,在春江上打造了十艘花燈船。待盛世煙火燃放之后,所有的燈船會一同亮起,屆時流光溢彩,將鋪滿整個春江水面。
楊廣北早早打發了人來,說這一日將接林宜佳一同出游。
林宜佳淡淡上了妝,里面穿一件淡綠色緙絲繡桃葉紋的小襖,下面是一身墨綠色襦裙,墜一個白玉佩為壓裙,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了一朵粉色珍珠花。出門時候,披上了一個銀白皮裘,十分淡雅。
楊廣北一見她,嘴角便忍不住地翹起來,沖林世卿和林大夫人行了禮后,便帶著林宜佳一同走了。才一出門,他便迫不及待地牽起了林宜佳的小手。
林宜佳不愿意,低聲道:“爹娘還看著呢。”
楊廣北卻握的很緊,道:“就是要岳父岳母看到……我們感情好,二老只會更高興呢。”
林宜佳便沒有說話。
出了林府,楊廣北打發下人們遠遠地跟著,他和林宜佳也不乘車,就那么順著長平大街慢慢往春江邊上走,偶爾說一句話,也是開口指點哪一盞燈做的分外別致。
到了江邊,果然是人擠人挨。
楊府應該有專門的觀景地,但楊廣北卻沒有過去,只是在人群中,半攬住林宜佳,替她擋住身邊的人群。
林宜佳漸漸出了汗。
這樣的喧囂讓她猝不及防,而楊廣北身上散著的熱氣又讓她覺得眩暈窒息——今日不同那日。那日,她心中存事,又高居馬上,雖然心中也有異樣。冷風吹拂之下,卻并不深。而今日,擁擠的人潮之中,他和她如此緊密地貼在一起,十指相扣呼吸相聞……
林宜佳的雙頰是前所未有的紅。
今日她才發現,原來楊廣北比她高了這么多,她就像是生在了他腋下一般……
林宜佳十分不自在,低聲道:“千里,我們站遠些吧。”
楊廣北低頭看著林宜佳如晚霞般紅艷的臉龐,像是在誘惑著他親近一番。心中悸動難以名言。聽到林宜佳說話。他雖然不想讓與林宜佳的距離拉遠。但瞧著這擁擠的人群也怕會出事故,便點了點頭。
他一點頭,下巴便蹭在了林宜佳的右額上,那光滑柔嫩的觸感。讓楊廣北呆了一呆,萬分不舍地護著林宜佳往人群疏離處走。只是,他不知不覺間到底是深入人群良多,一時半會兒根本不不出,只能順應人liu一點一點往外移。
而這時候,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道:“要放煙火了!”
一陣歡呼之后,一聲清亮的哨子響過,隨即“啪”的一下。天空炸開一朵煙花,竟然排成了一個大大的五顏六色又清晰至極的“顯”字!
一時間,人群俱是長大嘴巴,消了聲兒。
“顯”字慢慢湮滅在空中,又有各式各樣千姿百態的煙花接連綻放在空中。人群才又找回呼吸,重又喧鬧起來,四周滿是驚訝贊嘆之聲,一浪接著一浪。
這時候,搖搖春江之上,一艘艘燈船亮了起來,水上天空,交相呼應,所以盛世光景,不外如此。
林宜佳也半仰著腦袋,看迷了眼。
楊廣北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將她整個的圈在懷里,下巴正好抵在她的右耳之上,輕聲道:“你若喜歡,我們以后年年都來看。”
林宜佳“嗯”了一聲,緩緩地將身體靠近了他的胸膛。
這一幕,落在遠處的趙玲瓏眼中,是那么的刺眼,幾乎讓她目盲——
明明都是名譽受損,為何她只能嫁給了害了她的秦明遠,日日供他作樂,而林宜佳卻能得一心人毫不避諱地相護和全無芥蒂的愛重!
明明都是名譽受損,為何她的親人不問青紅皂白地迫她嫁給害她之人,而林宜佳卻能得親人的全心全意的維護和不遺余力地謀劃!
秦明遠不過是孤身一人,娘舅家根本不親近,甚至盼著沒有他這個人,郡王府不聲不響地弄死他能費什么事兒!明明能有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為何郡王府非要將她嫁給害她的人,為何要同害她的人妥協!
而林宜佳……
卻能得一樁“天作姻緣”!
而且那個人是大長公主的親孫子,皇后娘娘的堂弟,是楊府的大公子!
而秦明遠原本想要設計的是林宜佳!她逃掉了,卻讓自己代了罪!
憑什么!
趙玲瓏此刻恨的銀牙都能咬碎了,目光瞪著燈火下相互依偎的楊廣北和林宜佳,仿佛能噴出火來,全然忘記了自己身邊尚有他人。
“夫人?夫人?”
秦明遠喊了幾聲沒得到回應,注意到趙玲瓏的神色,不禁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很快發現了楊廣北和林宜佳,目光閃了幾閃。
在他眼中,少女容顏姣姣,恬靜如開在墻角的臘梅,暗香盈盈,獨立而美好。而她身后的男子……除了出身之外,他還有什么值得稱道的?文不成武不就,容貌更是差他自己甚多……秦明遠心中難免閃過幾分異樣。
很早很早的時候,按照他母親的安排,這名少女應該是自己的,她差一點也就成了他的。只是,世事難料,他娶了別人……比起林宜佳,他當然更愿意娶趙玲瓏,哪怕她已經不再是郡主了。只是,心中未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仿佛是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別人偷了去……
秦明遠心中有些不快,用力摟了一下趙玲瓏,道:“走了!”
似乎覺得自己語氣不好,秦明遠又柔聲道:“如今看的也差不多了,我想回去讀書,夫人同我一同回去可好?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對不起夫人你……但,待我明日得中桂榜,定然前程不差。總有一日會讓所有人都羨慕你的眼光……夫人,你可信我?”
趙玲瓏不想同秦明遠無謂鬧翻,便點頭道:“我信你。”心中卻譏諷道:什么前程不差,那也要看她爹爹愿不愿意提攜他!不然,你秦明遠只怕要當一輩子的小官!
再一想,他的好日子不多了,哪里還能有什么前程!
趙玲瓏心下冷哼,只覺得那攬著自己的手是那么的讓她厭煩,想著秦明遠一早發作只在眼前,心中又十分快意。也就半真半假地跟著秦明遠走了。
到了家。秦明遠翻了幾頁書。突然覺得一陣心浮氣躁,不免就翻了本秦三元孝敬上來的艷色話本解悶兒,品味著其中春詩艷詞,他又不免起了興致。返回房間,摟住趙玲瓏又是好一番云雨不提。
又過了幾日,秦明遠心浮氣躁的情況越來越頻繁,他心中猜測自己是因為春闈日子將近而難免浮躁不安,于是越發地翻著話本解悶兒,于是就不免日日幾次地折騰趙玲瓏。
“夫君,我不成了,你……你去找細珠可好?”沒過幾日,趙玲瓏承受不住。見秦明遠又要來,便軟語央求道。
秦明遠聞言心中十分自得,卻搖頭道:“我最近看細珠有些煩了,懶得找她。再說,細珠如何同夫人這一身風情相比?”
女人其實在房事上耗的更多。不然。為何折騰之后,女人通常倦怠難起,而男人卻精神奕奕?趙玲瓏有周媽媽把關,日日有好東西補身,而細珠一介丫鬟,能有什么?自然是面黃肌瘦,讓秦明遠看不下去了。
趙玲瓏沒法,只好喊進來一個面白膚嫩,身姿風liu的小丫鬟,給秦明遠見了禮。這丫鬟是趙玲瓏高價從勾欄里買來的雛兒,自然讓秦明遠十分滿意。他不禁想,自古有那個男人像自己這般,讓妻子承受不住自己征伐而主動替他找女人的,獨獨只自己一個吧?當即心中得意至極,哈哈大笑聲中,拉著那新來的小丫鬟走了。
好在他還記得,不能在趙玲瓏的正室同旁人胡鬧。
趙玲瓏松了一口氣,扶著周媽媽的手臂歪在榻上,讓周媽媽拿過鏡子呈給她看。
這幾日秦明遠鬧的比較兇,縱使各種滋補,她眼眶下也泛起了青色。幸好自己有所準備……趙玲瓏放下鏡子,道:“多謝媽媽替我思慮周詳。”
“這是老奴分內之事。”周媽媽笑容謙遜地道。
“你弄出藥,也太厲害了些。”趙玲瓏想起秦明遠身上已經明顯見瘦,卻依舊沉迷不知節制,反而沾沾自喜,不免心有余悸。
周媽媽張了張嘴,提醒趙玲瓏道:“小姐您可真想好了?若是姑爺此時惜福養身,將養一年半載,還是能夠養的回來的。不然,就再不成了……奴婢冷眼瞧著,姑爺待小姐還是極好的,小姐您再想想?”
秦明遠是待他不錯……趙玲瓏心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就又被怨恨所代替,冷聲地道:“不必!我寧愿將來孀居,也不愿意再同他一處生活!”
周媽媽心想,她這些日子看著,她的這個女主子其實也是貪歡之人,同姑爺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不享受的,只是經不起過多罷了。若是將來孀居,她此時說的輕易,到時候嘗過了其中滋味,又怎能忍受孀居的孤苦日子?!
她這位主子,顯然也是個分不清輕重目光短淺的!
但,她是下人,主子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哪里能管了許多呢?
且說秦明遠得了新人,又是個會伺候的,繁多的花樣惹的秦明遠流連不已。但縱使這樣,他也沒有忘記春闈在即,每日依舊花相當的時間讀書作文,只每到煩躁之時,就又要發泄一通,方能靜心片刻,斷斷續續的,也不知有沒有進益——他已經很少去國子監了。
漸漸春日來過,終于到了春闈那一日,秦明遠起了個大早,提上早前準備好的考籃,自信非凡地出了門,同萬千學子一起,進入了貢院。
他沒有發現,就算穿著特制的厚衣裳,他的背影已經瘦成了一把竹竿……
秦明遠一路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禁松一口氣,暗道:看來自己的老丈人還是惦記自己的,雖沒有給自己安排個黃金位置,但他如今的位置也不壞,早知道應該去親王府上求一求……
貢院的座位有好有懷,好的當然是那冷風吹不到外邪熏不到的好地方,若是有不幸的,則會在那陰冷潮濕之處或者是恭桶旁邊,根本坐不安穩,十分才華就只能出三分了。
再說秦明遠神色自若地坐定,擺出筆墨,也不同身旁之人寒暄,靜心等待考試開始。不多時,監考官到來領著眾人擺了夫子之后,說了幾句官話,強調了注意事項,便宣布考試開始,逐一分發了試卷。
秦明遠拿到試題,先一見那命題,心下一喜,憶起題目是自己前一段時間曾研究過的,不由定了定心。在翻下一題……
凝心靜氣,秦明遠開始提筆作答起來。
寫了估摸百十個字,心中再次涌起一陣熟悉的煩躁之感來。這煩躁越來越盛,讓秦明遠一時忍耐不住,思緒大亂,只得擱筆站起身來,活動活動手腳,再煮一杯茶靜氣。待稍平靜了些,又趕緊坐下繼續,好不容易接上思路,又是一陣煩躁……
如此反復幾回,他試題沒答多少,天已經黑了,秦明遠心中不禁焦急起來,點上蠟燭準備連夜答題。三月貢院還十分陰冷,為了防止作弊,偏考生們又不能穿多,秦明遠盤坐在蒲團上,突然覺得從地底升起一陣寒氣,直灌像他的四肢百骸,秦明遠不禁一哆嗦,沒來由泄了身子,當他明白發生了什么之時,當下大臊,頭腦一陣清明。
隨即見沒人注意自己,就繼續伏案作答起來。
身下涼氣一陣接過一陣浸入身體,秦明遠反而覺得十分痛快,索性拿來蒲團,直接坐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冰涼的青石板刺激的他頭腦清明,文思泉涌,便奮筆疾書起來。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一根白蠟已經見根,天空已經蒙蒙發白,秦明遠終于得了一篇錦繡文章,通讀一遍只覺滿意,便準備休息一陣,再做謄抄。
他扶著桌案站起身,卻不防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一頭栽倒,腦袋重重地磕在了桌面之上,砸翻了硯臺,當下那未干的濃墨潑了他一臉,灑在桌面上到處都是,考卷白紙全成了一團漆黑。
“來人!有人病倒了!”考官當即反應過來,鎮定地吩咐道。每年春闈都有人病倒暈倒,這是司空見慣之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兩名考官走到秦明遠桌前,看著桌牌上的名字,喊了他兩聲不見作答,便一揮手,由兩名士兵將他抬了出去。其中一名考官往他桌上瞧了一眼,瞧見那桌面一張白紙上那未被污染的開頭,不禁默讀幾句,暗道:這開頭倒是極不錯的,可惜他命運不濟……搖了搖頭走開了,任這里留下一片狼藉。
再說秦明遠被抬到考場外,自然有坐鎮太醫替其把脈問診。
今日當值太醫是嚴肅方正之人,他一搭上手,便厭惡地皺起眉頭。片刻之后,道:“此人日夜征伐,腎精枯竭,今日風邪入體,便是來勢洶洶,活不得三個月了,送出去吧。”
周圍誰也沒有想到隨便一診就是不治之癥,其中有一考官與榮親王相交,認得秦明遠是榮親王女婿,更是唬了一跳,急急問道:“真不能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