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淵眼睜睜地看著魏寧在自己的懷里氣絕。
魏中淵殺了萬懷云的父親,萬懷云殺了魏中淵的女兒,這豈非一場因果報應?
然而“突厥魔”席塔卻絕不放過任何殺死魏中淵的時機,雙拳直搗,殺向正摟著魏寧尸體毫無防備的魏中淵。
“休得乘人之危!”林歸重一掌穿出,招架了席塔的雙拳。雖然林歸重也一心要殺死魏中淵,但還是秉承君子作風,又念及師兄弟之情,不忍魏中淵就這么白白遭受小人的暗算。
殺人也有很多種殺人的方法,雖然結果都是一樣。
魏中淵方才挨了林歸重的一掌和席塔的一拳,已然內傷加身,眼看席塔被林歸重阻攔,深知再不走今日必然了賬此地,于是舍下魏寧的尸首,身影一閃,便急匆匆地投向華山派建筑的后方。
席塔怒罵一聲,逼退林歸重。二人見魏中淵逃離,齊齊疾掠而起,緊隨其后追擊而去。
華山派建筑的后方就是萬丈懸崖,魏中淵盤算著依靠天險來甩脫敵人的追擊。
可是林歸重和席塔又豈能就這么放過他?三人的蹤影霎時便消失在建筑后方。
魏中淵、林歸重、席塔三人這一去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們。直到若干年以后,華山派的弟子才在朝陽峰下的幽谷里發現了他們的尸骨。
這三人各自都想殺死對方二人,混戰之中不惜同歸于盡,跌落懸崖,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而華山五豪至此也只剩下殘廢的老大蘇中澎一人。
魏中淵雖然已走,可是他的劍還在。萬懷云凌空一躍,伸手抄起了這柄不祥的破軍劍。
破軍一出,必有殺伐!
破軍劍原本就落在魏寧的尸體旁邊,如今尸體已冷,劍鋒卻更冷。
“嗜血劍”譚銳的眼里吐露著嗜血的精芒,忽然對萬懷云道:“你殺她的那一劍,使的就是華山派的禁忌劍術‘滅絕九劍’?”
萬懷云的眼里竟露出毫不遜于譚銳的狂熱之色,道:“是又怎樣?”
譚銳猝然拔劍,猛地直撲向萬懷云,道:“那便讓我再領教一下?!?
譚銳本是杜青陽的高徒,這位傷在莫別離之手后由正入邪的劍客,練的就是“嗜血劍法”。而今遇上劍術風格相似的“滅絕九劍”,不得不龍爭虎斗,分個高下。
劍客本就是孤高寂寞的,所以江湖上練劍的人最熱衷于狹路相逢勇者勝。
就在萬懷云祭出破軍劍防御譚銳之際,又一道劍光飛閃而起,竟是“馬賊之王”金遙仙,一劍刺向裴延空身側的越念息。
金遙仙是混入青龍會的臥底,而越念息更是初來中原,二人根本毫無交集,為何金遙仙二話不說就貿然出手?
越念息以為金遙仙也是青龍會的爪牙,劍若掣電,立刻跟他殺作一團。
裴延空本想出手阻攔,可是另一道匹練般的劍光卻斜刺而至,發難的竟是泰山派掌門“無堅不摧”廉九公。
劍客本就是孤高寂寞的,所以即便是要殺人,練劍的也都優先選擇練劍的。
狹路相逢勇者勝,敗者只剩死路一條。
裴延空可不想就這么輕易死掉,壯思劍霎時騰起,迎向廉九公刺來的一泓秋水。
廉九公綽號“無堅不摧”,劍法剛猛之極,裴延空竟以硬碰硬,一時斗了個旗鼓相當。
這邊的譚銳、萬懷云、金遙仙、越念息、廉九公、裴延空六位劍客已然交鋒,其他人又怎么還會閑著?
青龍會本就是來鏟除異己的,一場正邪大戰頃刻間爆發。
古一鳴施展開“萬劫拳”,“蝎子”駱述威卻欺他赤手空拳,一把雪亮的鐮刀劈砍過去。
凈豐使一柄鑌鐵戒刀,出家人慈悲為懷,便還是去找出家人的晦氣,正好跟五臺山的“戰刀僧”魯和尚斗斗空門里的刀法。
和凈豐一起的僧人就是在白馬寺掛單的凈皓,凈皓最擅長的是少林寺的內家掌法“韋陀掌”,而天禽門的門主計針偏偏號稱“一掌無魂”。
“大鏢頭”李君鴻重傷徹底痊愈,武功還精進不少,一桿紅纓槍殺得“毒鉤”龐異左支右絀。
鐵倩同“毒刺”駱美鳳殺在一起,劍來刺往,好生激烈,絲毫不比那些個須眉們遜色。
今日朝陽峰上來的三百一十七人里,有兩百零九個都是青龍會的幫眾,他們一齊露出了胳膊上系著的青色龍紋緞帶。雖然青龍會在人數上占壓倒性優勢,但卻還是遭到了剩余武林白道的頑強抵抗。
白道雖然人少,卻是眾志成城,同仇敵愾,今日若不再放手一搏,便只剩任人屠戮的下場。
以項盤之為首的華山派險峰八劍,也已經沖殺進了人群之中。
刀光劍影,尸山血海,殺氣沖霄,風云變色!
只有兩個人還沒有動,一個是統領這次青龍會行動的“鷹眼叟”龐焰,另一個就是“雙戟”蒼平。
青木川之役以后,全天下都知道了“雙戟”蒼平忍辱負重、臥底朱溫麾下的事跡,兼又得到李玄鷹和杜青陽的支持,他儼然已有成為當今武林白道領袖的勢頭。
“鷹眼叟”的一雙鷹眼里,露出獵鷹捕食時才有的銳利兇光。龐焰絕不能讓蒼平活著離開朝陽峰。
蒼平卻也沒準備放龐焰一條生路。
兩枝精鋼短戟,一對寒鐵鷹爪,霎時絞殺在一起,陣陣寒光竟如暴雪紛飛,卻是催魂奪命!
廉九公使的是泰山派最犀利的“觀日劍法”,劍法開合間仿佛有一輪烈日在燃燒。
烈日當空,無堅不摧!
而裴延空以壯思劍緊守門戶,完全處在防御之中。
廉九公的“觀日劍法”雖然兇猛霸道,卻是極耗真元,久拿裴延空不下,便異常吃力。
裴延空仿佛也看準了這一點,只守不攻,死死牽制著廉九公的劍勢。
廉九公本想一舉拿下裴延空,卻把自己陷入了苦不堪言的境地,想起裴延空能夠一劍誅殺萬中滄,這一戰只怕自己也兇多吉少。
他雖為一派之主,卻畢竟已是個老人了。就像此刻輪椅上昏迷的蘇中澎一樣,無論你年輕時是多么意氣風發,終究也抵擋不住老年遲暮。
這輪泰山絕頂的驕陽,已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刻。人越老越害怕失去,也越害怕死亡,所以廉九公才會投靠青龍會。
他此時跟裴延空交手,絕不應該想起這些事情,他卻偏偏不由自主地想起。
他忽然后悔了,他本不應該背離俠義、為虎作倀的。
再看眼前跟自己交鋒的年輕劍客,豈不正是年輕時滿懷熱血、追求俠義的自己?
廉九公暗嘆一聲,決定不再茍且偷生,自己已然晚節不保,不如成全眼前年輕劍客的俠名。
驕陽倏地消弭于無形,裴延空的壯思劍頓時似烏云蓋頂。
鮮血如決堤,老人的血和年輕人的血豈不是同一種顏色?
裴延空的這一劍本應該刺進廉九公的胸膛,卻一偏刺進了他的右肩。
廉九公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道:“你這一劍絕不該刺偏的!”
裴延空道:“我能殺華山派掌門,自然也能殺你?!?
廉九公道:“你為什么還要讓我活下去?”
裴延空道:“你心已死,我不殺死人。但你還要活下去,即便是帶著恥辱,因為你要贖罪。”
廉九公道:“我懂了?!?
廉九公收起佩劍,一瞬間竟又仿佛年輕了十歲,坦然道:“謝謝你?!?
裴延空沒有再說話,扭頭望向其他正酣戰之中的戰友。
李君鴻武功精進不少,一桿紅纓槍大開大合,龐異的一對奪命連環雙鉤根本應付不過來,又一番頑抗后便被李君鴻一槍扎進大腿,一頭栽倒在地,喪失了戰斗能力,卻好歹保住了性命。
魯和尚畢竟是五臺山法雷寺的出家人,瞧見廉九公和裴延空并肩而立,知道廉九公已然認輸,自己也不愿再作惡,撤掉身前的一團刀光,高宣一聲佛號,棄刀投降。
“一掌無魂”計針無奈也學著廉九公和魯和尚罷手不戰,凈皓認可計針棄暗投明之意,便望向其他人,不顧背后空門大開。
計針不似廉九公和魯和尚,為人陰狠歹毒,廉九公和魯和尚本也是計針拉攏進青龍會的。計針瑕疵必報,忽見凈皓空門大開,惡向膽邊生,運起一掌猛然擊出。
凈皓吃這一掌真要無魂了!
一剎那血流如注,卻是計針無魂!幸虧李君鴻眼疾手快,紅纓綻放,長槍戳出,一槍穿透了計針的胸膛。
這一槍毫不留情,計針只覺胸口忽然透風,便已心碎命殞。
巨毒門門主駱述威是嶺南道上的一位高手,一把寒光四溢的鐮刀本已壓制住了古一鳴的“萬劫拳”,可是駱述威突然也無心戀戰,拔身飛躍而退。
駱美鳳是駱述威的胞妹,眼看兄長退走,便以陰陽分水刺挺開鐵倩的長劍,也轉身欲逃。
駱述威輕功高絕,可是駱美鳳甫一轉身,就對上了聯袂而至的凈豐和凈皓,再一轉身卻又是古一鳴和李君鴻,霎時陷入包圍。
倏地一道人影從天而降,羊入虎口般投入包圍之中,護在駱美鳳身前,正是去而復返的駱述威。
駱述威冷眼掃過凈豐等四人,道:“要殺要剮一起上吧?!?
凈豐卻忽然讓出一條路,道:“駱門主也是有情有義之人,我佛慈悲,這就請回吧。”
駱述威目光一凜,道:“你這和尚可是在羞辱我?”
凈豐道:“不敢不敢,駱門主雖說是黑道上的朋友,我們卻也不愿為難?!?
駱述威道:“好!今日我和舍妹就同青龍會一刀兩斷,即刻趕回嶺南,并且在此立下毒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踏足中原半步!”
凈豐等四人一齊朝他作揖。
駱美鳳卻指向正和蒼平激戰的龐焰,道:“傳言青龍會的總舵就在寒梅山莊之內,你們不妨先擒住龐老,讓他領路,也好直搗黃龍?!?
駱述威聽聞臉色一變,拉起駱美鳳,匆匆離開了朝陽峰。
寒梅山莊?青龍會總舵?
眾人此刻環顧朝陽峰,卻赫然不見了譚銳、萬懷云、金遙仙、越念息四人的蹤跡。
這四位杰出劍客竟似人間蒸發,萬懷云再也沒有回過華山,等到他們重現江湖之時,卻掀起了另一場血雨腥風,此乃后話。
隨著青龍會高手們死的死,降的降,其他鏖戰之中的幫眾也逐漸平息了下來,他們雖然人多卻未必勢眾,這一場無情的大戰也已經沒有必要再徒增傷亡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最后一對還在交手的蒼平和龐焰。
“雙戟”蒼平不愧已是武林白道的一桿旗幟,一對短戟若雙龍出海,銀光飛濺,聲勢驚人。
龐焰卻和廉九公一樣,也已經是個老人了。雖然沒有老人的仁慈,卻有著老人的眷戀。
他也怕死,而且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怕過。
龐焰一生威震黑道,卻還沒有成家,他年輕時有過無數的女人,現在卻無法找回一個子女,他僅剩的一個親侄子便是巨毒門的龐異。
縱有榮華富貴能如何?縱有滔天權勢又怎樣?
龐焰到現在才明白青龍會能給他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他和所有的老人都一樣,只求自己能安度晚年,會有人為他養老送終。
幸好龐異還在,龐焰竟忽然生出感激之心。
這些念頭都萌生在一瞬間,就像自己敗給蒼平也是在一瞬間。
龐焰開出了自己的條件:“我帶你們去寒梅山莊,你們放過我和我侄兒?!?
蒼平略一沉吟,道:“好?!?
此時天外殘陽如血,峰上竟血如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