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時(shí)候，董夫人分別命人謄抄了幾份嫁妝單子，一份送去老太太那里，一份杜姨娘手上，一份董老爺那。

上邊各項(xiàng)標(biāo)示得很清楚，哪些是老太爺當(dāng)年留下的，哪些是自己給女兒的添妝，還差著哪些，或者哪項(xiàng)大概需要多少銀子。當(dāng)然，她不會傻得把自己的添妝都寫上，總得給女兒留些私房錢。

董老爺之前常年在外帶兵，皇上體恤他年紀(jì)大了，尤其這次又把他女兒指給了杭家，心里存了一份歉意，很快準(zhǔn)了董老爺留京的折子。是以，董老爺?shù)墓逝f至交紛紛前來拜訪，或是請他吃酒，他倒是忙起來，一連幾日都不得空。

而老太太和杜姨娘看到之后的氣憤可想而知了，一個賤丫頭，能不能活著嫁過去都是個問題，竟準(zhǔn)備這么多東西，想把整個董府都陪嫁過去不成。這話實(shí)在是有些冤了，董夫人大致報(bào)了一萬兩有余的嫁妝，包括田莊鋪面，算不上很多，尤其董家家業(yè)大人丁少，這幾年很是攢了不少銀子。

不過，老太太最恨的是董老太爺。當(dāng)年就對自己橫看不順眼豎看不順眼的，處處提防自己，自己幾次問他城東他們幾十年前置的那所三進(jìn)院落的房契在哪里，他都不語，原來早就留給了他的寶貝孫女。那宅子不算很大，但是地段好，那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的地方，他還真是大方，難道不知道女孩兒都是別人家的人嗎？

宅子之外，還不知留了多少私房呢？難道夫妻幾十年，自己為他生兒育女，還抵不上她為別人生的女兒嗎？老太太一口氣上不來，差點(diǎn)暈厥在床上，嚇得杜姨娘慌忙亂叫。

“叫什么叫？我還沒死呢？”老太太的命哪是那么小的，當(dāng)即推開了杜姨娘，把嫁妝單子撕得粉碎，還不夠，要命人拿去燒了。

杜姨娘雖然對老太太的態(tài)度不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邊給老太太拍背還勸道：“老太太，犯不著為這樣事生氣去。她有錢讓她自己準(zhǔn)備，咱們那是一個銀子也沒有的，一概推了就得了?！?

“你知不知道那宅子多值錢，那可是我們董家的發(fā)家地，我絕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走，跟我去僻月居?！崩咸男臍庖蝗缒贻p時(shí)盛，就曲氏那樣懦弱性子不信她敢與自己作對。

“老太太，小心腳下?！倍乓棠镄Φ媚墙幸粋€得意，有老太太出馬，自己只管看戲就好，哎，今兒的太陽不錯呢。

僻月居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人氣，里邊笑語喧嘩的，聽得老太太火氣更大，加快腳步往里走。

小丫鬟嚇了一跳，忙接進(jìn)去，董夫人和風(fēng)荷已經(jīng)得了信匆匆接出來。

“日頭這么毒，老太太怎么來了？”董夫人的氣色似乎不錯，滿臉關(guān)切，其實(shí)演戲也不是很難啊。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們母女一眼，徑直往里邊走，還不忘重重哼一聲。

董夫人也不氣，扶著風(fēng)荷跟在她們后邊。

老太太當(dāng)中坐在羅漢床上，掃視了一圈，用極平常的語調(diào)說道：“把城東臨江院的房契地契交出來。”

還真當(dāng)自己是軟柿子捏了，那是留給自己女兒的，你休想。董夫人眉眼不抬，仍是笑語吟吟：“老太太想看看嗎？”

“我叫你給我，那是我們董家的東西，不能給了外人?！崩咸珡?qiáng)壓著怒氣，聲音卻更凌厲不少。

“什么叫做外人？老太太這話恕媳婦愚鈍不懂?！睆潖澋牧~眉，溫順膽小。

“你，那是我們董家的，不能留給你女兒做嫁妝?！北揪秃诘哪樢簧鷼饪雌饋砀@得丑，而且兇。

董夫人當(dāng)即變了臉色，小心翼翼成了寸步不讓：“老太太，恕媳婦不能辦到。那是老太爺臨終時(shí)的囑咐，媳婦手中還有老太爺當(dāng)日的親筆書信，難道老太太想要違背老太爺?shù)倪z愿嗎？”

話說董老太太有個不良習(xí)慣，一生氣就愛砸東西，她順手就抄起案幾上的東西往地上扔，一時(shí)間屋子里此起彼伏著哐啷叮當(dāng)聲。

董老爺這日與人敘話，想起有個東西忘了拿，半路回家，便想去跟母親說聲要吃了晚飯?jiān)倩貋恚l知進(jìn)了后院隱隱聽到一陣陣尖厲的聲音。又是疑惑又是焦急，順著聲音來源去尋，似乎從僻月居傳來的，腳下更快。

“你給不給？給不給？”這，好像是老太太的聲音呢，老太太在僻月居干什么？

董老爺非常不快的看到他的夫人帶著女兒和丫鬟們步步后退，已經(jīng)退到了門前，而老太太一人坐在上首，地上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老太太，是誰惹你生氣了，下人們有不好的該打的打，該罵得罵，讓管事們料理就好，何必鬧得自己不暢快，氣壞了身子可怎么好？”董老爺越過門前眾人，大步流星往里邊走，攔著老太太要繼續(xù)搜尋東西的手。

“哼，我哪敢，現(xiàn)在都被媳婦欺到了頭上來，松兒你要給娘作主啊。”老太太登時(shí)嚎啕起來，可惜眼睛里怎么都擠不出眼淚，只是不斷抹著干干的眼角。

董老爺對自己母親的脾氣還是有幾分了解的，最是要強(qiáng)，不然也不會讓老太爺常常不滿，夫人又怎么惹了她不成，他看向董夫人讓她自己說話。

董夫人蹙了蹙眉，拿眼去瞧一邊的小丫鬟金縷，金縷會意，當(dāng)即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不加一個字不減一個字。董夫人正是看中她年幼口齒伶俐，容易招人信任，何況她是董老爺派來的人，難道還偏幫著自己不成？

越聽，董老爺?shù)拿嫔讲缓每矗赣H也是的，那是父親當(dāng)年的遺愿，這會子還爭什么，何況誰家嫁女兒不陪嫁些東西，既然已經(jīng)成了親家，在杭家面前撐著風(fēng)荷的臉面還不是自己家的臉面。關(guān)鍵是，這實(shí)在不太光明，傳出去不是變成老太太搶奪孫女的嫁妝嘛。

“老太太，這是老爺?shù)囊馑迹?dāng)年兒子也是知道的。”

“那你什么意思，就這么給她不成？今兒她女兒出嫁陪嫁一個院子，日后鳳嬌出嫁是不是也要陪個院子，咱們哪來那么多院子呢？”糊涂兒子，真是不當(dāng)家不知錢來得不易，辦個幾百兩銀子?xùn)|西打發(fā)就得了，需要興師動眾當(dāng)件正事辦理嗎？

“嫡庶有別，本就不能同等對待。何況，老爺?shù)臎Q定，做兒子的只有服從沒有質(zhì)疑的理。鳳嬌日后出嫁，老太太若是怕她委屈，多給些壓箱錢就好了?！倍蠣斠膊恢约菏遣皇穷^腦發(fā)熱，居然說出嫡庶這樣的話來。

果然，杜姨娘登時(shí)大哭起來，扭著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你要給我作主呀。我進(jìn)董家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爺他今日這么看不起我和我的孩子，那我還活著有什么意思，讓我死了算了?！?

董老爺本就很是不快，杜姨娘越鬧他心里越煩，也不管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就吼了起來：“哭什么哭，沒看見這是什么地方輪得到你插嘴嗎？你若覺得孩子委屈，都過到夫人名下不就成了，真是個無知婦人?！?

杜姨娘這些年有老太太撐腰，已然把自己當(dāng)成了董夫人，卻忘了董老爺對她一直算是淡淡的，還以為這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能有用。被董老爺?shù)脑捳鸬闹沽丝蘼暡豢芍眯诺目粗蠣?，他的心真夠狠得啊，這種話都說得出來，自己爭了半輩子還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是憤怒，大喝一聲：“松兒?！?

董老爺發(fā)覺自己一時(shí)口快惹火了老太太，杜姨娘怎么說都是老太太的甥女，這樣說的確有些過了，只得勉強(qiáng)賠笑看了杜姨娘一眼，對老太太說道：“老太太，咱們再鬧下去怕是滿府的人都知道了，下人們?nèi)硕嘧祀s的，傳了出去丟得還不是咱們家的臉，尤其這里隔壁就是吳家下人的院子呢?！?

老太太一聽，忙往外看了一眼，噤了口，只是心里的氣難平，難道就這么便宜了她們嗎？

“老太太，杭家極重視此事，咱們可不能叫人看低了。明年開春華辰就要參加大比了，聽說極有可能是嘉郡王主考呢?！倍蠣斣捓锏陌凳疽馕逗軡夂?，婚事成了，華辰就是杭家四少爺?shù)男【俗樱屗谧约壕司嗣媲罢f句話總不能推諉吧。其實(shí)，董老爺是相信自己兒子的本事的，沒有那種心思，不過他相信這點(diǎn)老太太一定會動心的。

果然，老太太怔了半日，想了許久，方才氣恨恨地帶著人揚(yáng)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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