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府。
夏日有些悶熱,窗戶緊緊地關(guān)著,擋住了滾滾熱浪,也擋住了光線,房間裡暗沉沉的,有些沉悶。
楊氏將一杯解暑的溫茶遞到鄭安宴的手裡。
“老爺,有些話我本是不該說的。”楊氏的聲音低柔動聽,若黃鶯一般,讓人骨頭酥軟,“妾畢竟不是景寧的親孃,管得多了……昨日裡,景寧都有些惱妾了。只是,景寧惱妾,妾卻把她當(dāng)做親生的孩子……”
鄭安宴握住了楊氏的手:“銀環(huán),景寧年紀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等過幾年,她就知道你的心是向著她的了。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夫妻之間,何必支支吾吾的?”
楊氏的貝齒緊緊咬著脣,把脣咬得紅豔欲滴,勾得鄭安宴盯著她看著。
“景寧讓人給三皇子送信了,約了三皇子見面,這一早就出去了,至今還沒回來。妾想,景寧那日所言和這幾日的乖巧,原來都是對老爺?shù)囊黄⑿模獾美蠣斏鷼狻!?
楊氏這話,看似在幫景寧,實際上是在挑撥。
果然,鄭安宴的臉色當(dāng)即變了,手裡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哪裡是對我一片孝心?!這分明就是欺騙!我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女兒居然學(xué)會騙人了!她何曾將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裡?簡直當(dāng)成猴子耍!”
鄭安宴起身,在房間狂躁地走來走去,臉色漲紅,像狂暴的野獸,竟是將文人的氣質(zhì)都丟了。
鄭安宴明顯是氣瘋了。
他原本以爲(wèi)景寧幡然悔悟,對他一片孝心,他還挺欣慰的,覺得這些年沒白疼她,如今這當(dāng)頭一棒,砸得鄭安宴頭暈?zāi)垦!?
這個女兒,太讓他失望了!
楊氏心裡歡喜。
她覺得鄭景寧是有些不一樣了,不再像以前傻了,害了她,她還笑嘻嘻地湊過來。但是這又如何?在她眼裡,鄭景寧的那些手段就如同小兒過家家一般,微不足道。
楊氏歡喜,但是面上卻未表露分毫,反而是滿面愁容:“老爺,也許是我們想岔了,景寧去見趙郢,可能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並非是因爲(wèi)兒女私情呢?”
“銀環(huán),你不用替那個孽女說話了。她找趙郢能有什麼事?一個姑娘這麼不矜持,簡直是丟鄭氏姑娘的臉面!等她回來,一定要好好的罰她!”
……
夏日的太陽炙烤著大地,騰起一片熱氣。
這個時候,最適合在家,吹著風(fēng),再吃著冰鎮(zhèn)的水果。
碧華是這樣想的,所以她搞不清爲(wèi)何小姐要冒著烈日在荷塘邊看荷花。
小姐香汗淋漓,倒是引來了許多目光。
碧華看著自家小姐精緻的小臉已經(jīng)曬得微微發(fā)紅,忍不住道:“小姐,已經(jīng)見完蕭二小姐了,您爲(wèi)什麼不回家?”
景寧在柳樹下站定,樹蔭下,涼風(fēng)吹過,格外舒爽。
她的眼眸如一汪清泉,水光瀲灩,卻又深不見底。
她的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只是眼眸裡毫無笑意,反而有一絲陰森。
“當(dāng)然是要給楊氏告狀的時間啊。”
“小姐,您……”
碧華跟在景寧身邊這麼多年,自然不是愚蠢的人,正是因爲(wèi)太聰明,才被楊氏和鄭休寧視爲(wèi)眼中釘,在她們的推動下慘死。
難道……
碧華的心裡冒出了一絲絲的喜意,朝著喉嚨口涌去。
“您知道楊氏不是好人了?”
碧華看得透徹,其實已經(jīng)知道楊氏有意針對小姐,但是小姐身在其中,又加上楊氏段數(shù)高,小姐始終看不透。碧華提點過幾次,每次都會被小姐訓(xùn)斥。
碧華心裡氣憤,但是卻無可奈何,只能隱忍。
結(jié)果如今,小姐居然看透楊氏的真面目了?!
碧華又驚又喜。
“我之前太愚蠢了,以後不會了。”
碧華想著小姐這兩日的行徑,眼睛猛地瞪大。
“小姐,您是故意當(dāng)著清月的面說要去見三皇子的?!”
景寧點頭。
“楊氏肯定會趁機去告狀,然後您再讓蕭二小姐作證,狠狠打楊氏的臉,讓老爺看清她的真面目?!”
碧華心裡隱隱有些激動。
小姐不僅看透了楊氏的真面目,還準備反擊了!
景寧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冷笑:“當(dāng)然沒這麼簡單,碧華,你就等著看一場好戲吧。”
這一次,她要讓父親徹底對楊氏失望!
景寧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帶著碧華回府。
鄭府是書香門第,府邸也透出一股書香的雅緻。
朱門上的漆暗沉沉的,沒了奢華,添了古樸。
景寧剛踏進鄭府的大門,就看到了楊氏身邊伺候的嬤嬤。
那嬤嬤一直看著門口,而後又追隨著景寧的身影,像是專程在等她。
那嬤嬤神色外露,眼神裡含著一絲得意。
至於得意什麼——
景寧的眉頭低垂,眼眸裡閃過一絲瞭然。
“小姐,老爺說您要是回來了,就去他院子裡呢。”老嬤嬤的聲音乾啞,有些刺耳。
景寧點了點頭,就朝著父親的院子走去。
老嬤嬤盯著她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一個怪異的笑,這位小姐,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大難臨頭了。
父親臥房的門緊緊關(guān)著,景寧走了過去,敲了敲門。
門很快開了,楊氏開的,眼眸裡含著一絲擔(dān)憂。
她似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就說出一句:“好好跟老爺認錯。”
景寧垂下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嘲弄的笑。
砰!
鄭安宴手裡一個茶杯直接砸了過來,恰恰砸到了景寧的腦袋上。
景寧額頭上一陣劇痛,頭暈?zāi)垦#眢w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半晌後,那疼勁纔過去,景寧額頭上出了血,她的皮膚白皙,這一點紅更加觸目驚心。
景寧的手摸著自己的額頭,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茫然:“爹,您……”
“跪下!”鄭安宴厲聲喝道。
景寧跪了下去,小臉卻高高仰起,眉宇之間有一絲委屈。
“爹,景寧做錯了什麼?您沒什麼打景寧,還讓景寧跪下?”
楊氏苦口婆心道:“景寧,你就給老爺好好認個錯吧。老爺也是關(guān)心你,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就不要惹老爺生氣了。”
景寧更加委屈了:“但是我不知道錯在哪裡啊。”
“鄭景寧,你還敢狡辯!”鄭安宴的臉色十分難看,眼睛裡滿是失望,“你今日去見了三殿下!你之前的所作所爲(wèi),都是在騙你的父親嗎?!”
景寧臉色一變,像是有些慌亂,急切道:“爹,我沒有,我沒有去見三殿下!是誰在您耳邊說了什麼嗎?肯定是胡說八道,爹,您別相信亂七八糟的人,我是您的女兒,您要相信您的女兒啊!”
“你姨娘是亂七八糟的人嗎?”鄭安宴氣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姨娘……”景寧猛地看向楊氏,“姨娘,你爲(wèi)什麼要害我?我真的沒有去見三皇子啊!”
“景寧,什麼叫‘害’?姨娘怎麼會害你?姨娘是擔(dān)心你啊!”楊氏臉色迅速白了,靠著桌子站著,搖搖欲墜。
“夠了!景寧,你給我去祠堂裡跪著!等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來找我!”鄭安宴厲聲道。
鄭安宴氣到了極點,晚膳吃了兩口就沒有再吃了。
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在那陰森森的祠堂裡跪著,雙腿發(fā)麻,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此時該是充滿了委屈與難過吧。
楊氏想到這些,心情不由得舒暢了許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鄭景寧對自己產(chǎn)生了怨恨,對自己善解人意的後母形象有些影響……
鄭安宴一直在書房裡坐著,無論楊氏怎麼勸,他就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臭著一張臉。
景寧在祠堂裡跪了整整一夜,她的膝蓋腫痛,渾身僵硬,但是依舊咬牙跪在那裡。
鄭安宴同樣一夜未眠,望著東方的魚肚白。
“那丫頭……她還不認錯?”鄭安宴低聲囔囔道。
等到午時,還是鄭安宴忍不住了。
景寧跪了一天一夜,依舊穿著昨天的那件衣服,嬌嫩的小臉泛白,又餓又冷,已經(jīng)到了極限……
鄭安宴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景寧嬌柔的身體直接倒了下去。
鄭安宴再也顧不得生氣,連忙衝過去,將女兒緊緊地抱進了懷裡。
“景寧!”
這是景寧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帶著急切與擔(dān)憂。
……
少女的閨房裡瀰漫著藥香。
景寧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來越清晰。
中年男人鬍子拉碴,眼眶微微發(fā)紅,像是許久未睡。
“爹,景寧……景寧沒有見趙郢,爹相信我。”景寧道,聲音十分乾啞。
鄭安宴湊近了才聽清楚她的話。
鄭安宴的心念微動,難道說景寧真的沒有去見趙郢?但是楊氏做事向來穩(wěn)重,應(yīng)該不會弄錯的。
鄭安宴想著這件事,便覺得一陣火起,想發(fā)火。
恰在這時——
“老爺,蕭二小姐來看小姐了。”外面有人低聲道。
景寧渾身軟綿綿的,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醒。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