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潔白，踏上養心殿冰涼的地磚，花盆底噠噠的聲音響起，如同一曲清脆的曲調，愨寧想著自己或許天生便是為這皇宮而生的，否則從未穿過這花盆底的她，怎么會走起路來這般的順暢。

無需通報，小德子帶愨寧直接進入了養心殿，玄燁似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身明黃色的軟衫子，盤膝而坐。

愨寧走上前去，想著當日在大殿上的佟夫人的行禮方式，跪倒叩拜，“參見皇上。”

玄燁說道，“你如今已是朕的貴妃，不是祭祀禮儀，無須行這樣的大禮，過來坐。”

愨寧起身，小心翼翼走到玄燁桌子對面，只見桌上擺放了幾樣簡單的小點心和一壺早已經泡好了的茶水，愨寧跪坐在玄燁對面，雙手放在膝上，低垂著首，不言也不語。

玄燁伸手拿起一旁的另一只青花瓷杯，清澈的茶湯入杯，放到愨寧對面，說道，“這幾日在府上住的可曾習慣？”

愨寧用力的點頭，說道，“習慣，習慣，就算是再不習慣，也是自己家么，哪有在自己家還不習慣的！”

玄燁不由的微微一笑，說道，“你習慣便好。喝吧，一會兒便涼了。”

愨寧雙手端起茶杯，有模有樣的含在嘴里，然后再一大口的咽下，她的確是渴了，又渴又餓，從之前接到圣旨，到佟夫人找她談話，到后來又同李四兒說了那么久宮里的事情，再到后來匆匆忙忙的收拾進宮，別說是吃的東西，就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好茶！好茶！”愨寧贊道。

玄燁一笑，又倒上一杯，示意愨寧可以繼續。

愨寧很知趣的把第二杯也喝完。

玄燁有如此又倒上第三杯，事不過三，就算是愨寧再不知曉宮中的規矩，也不敢像前倆次一樣大膽的把茶水都喝掉了，問道，”皇上找我過來，該不會是為了品茶吧！“

玄燁問道，”你還渴么？“

愨寧搖頭，”方才來的時候確實是有些渴了，現在連喝了兩杯茶水，已經不渴了。倒是，倒是……“

玄燁說道，”點心也可以吃，吃飽了了再同朕說話。“

愨寧終于放下心來，抱怨道，”事情來的突然，我都沒有準備好，便接旨入宮了，皇帝姐夫，我跟你說，你下次要是想找我進宮來吃吃喝喝呢，便直接叫李總管過來接我便好了，還封我做個貴妃，這般興師動眾的，整個府上都恨不得被折騰死了。“

玄燁揚眉，看著眼前的人，問道，”怎么？你不想做朕的貴妃？“

愨寧簡單明了，”不想。“

玄燁倒是沒有料想到她回答的那么直接，便問道，”為何？“

愨寧跪坐的雙腿已酸，干脆也學著玄燁的樣子，盤膝而坐，說道，”你看，從禮數上講，你是我姐夫，姐夫，姐夫，便是姐姐的丈夫，就算是我姐姐已經死了，我嫁給你，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從心理上講，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姐姐，若是你喜歡我姐姐，自然是不管他生還是死，都是喜歡的，既然你喜歡我姐姐還娶了我，說實話，我心里還是有點兒介意的。“

玄燁仔細的打量著眼前這個人，她的一舉一動，包括她那喝茶的習慣，明明和如意是一樣的，但是為何性格卻是如此的迥異，如意處處隱忍，眼前這位天真爛漫，莫非，是自己的真的看錯了？

愨寧見玄燁盯著自己的臉目不轉睛的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玄燁還是沒有反應，便趕緊威襟正坐，叫道，”皇帝姐夫，皇帝姐夫！“

玄燁回神，反問道，”確實是個問題，可是朕的旨意已經下了，又不能收回，你幫朕一個忙，想想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

愨寧見玄燁臉上絲毫沒有一絲的慍色，便仗著膽子說道，“這樣吧，咱們做一個君子之約，在我們還沒有確定彼此是不是真的喜歡對方的時候，保持著這個距離。”愨寧與玄燁隔桌而坐，“對，就這個距離。”

玄燁痛苦的回答，”好，成交！“

愨寧怕玄燁反悔，又重新問了一遍，”我說的是這一個桌子的距離，君無戲言，皇上說道可是要做到的！“

玄燁點頭，”當然！“

愨寧聽到玄燁的保證，身子一歪，說道，“我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從早上到現在，又累又餓，現在肚子的問題是解決了，困實在是撐不住了。”

玄燁未曾想到愨寧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能睡著，想伸手拍一拍她的肩頭，想起自己方才已經同她保證過要保持一桌之隔的距離，方覺得真是麻煩，便說道，“這里太涼了，不要在這里睡。”

地上的人哪里還會管他說什么，鼾聲早已經響起。

她一定是太累了，才會這樣的睡著，想著玄燁把衣角上的衣服拿起，批在她的身上，起身而出，直接到案幾邊上去批閱那幾本還沒有看完的折子。

聽到腳步聲離去，愨寧偷偷地睜開眼睛，卻又不敢動身子，她不確定皇上是離開了還是就在屋內，只得保持著一個姿勢，好在方才躺下的時候故意調整了姿勢，否則要真的這么睡一晚上早上非落枕不可。

佟夫人曾經給她講過的規矩她都記得，李四兒給她講過的宮中形勢她也都記得，但是，該怎么做，愨寧卻一直有她自己的打算。

宮中那么多千篇一律的嬪妃，沒有一個敢如此在皇帝面前放肆的，想必皇帝缺少的，也便是這樣一份坦誠，只有在皇帝面前顯露出自己的短處，方能讓皇帝覺得你是沒有心機的真心，若真是規規矩矩的侍寢，同皇帝其他的嬪妃又有什么區別，若急著趨炎附勢的迎合，更會引起皇帝的反感，若是做的太過，那是想都不敢的想的，自己有幾個腦袋敢去觸摸龍的逆鱗。

只有得不到，才會讓人欲罷還休，也只有得不到，日后得到了才會加倍的珍惜。

胡思亂想之中，眼皮卻是真的越來越重，待到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玄燁的龍榻之上，外衣不知道什么時候脫掉，身上的錦被柔軟而又溫暖。

騙子，禽獸，禽獸之中的騙子，騙子之中的禽獸，什么君子之約，全都是騙人的，明明已經說的好的一桌之隔，沒想到，沒想到卻在人睡熟了的時候動手，男人就是男人，連皇上都是不可信的！

貞兒上前，笑著問道，”娘娘，您醒了？“

愨寧一副死灰臉，懶得答理。

貞兒對著外面的說道，”娘娘醒了，你們都一并過來侍奉娘娘梳洗。“

隨著一聲“是”字，門外呼啦啦的進來了數十個小宮女。

愨寧眉頭一皺，“這是怎么回事。”

愨寧說道，“萬歲爺吩咐了，待娘娘醒了之后，便請娘娘梳洗打扮，回自己的住處。”

愨寧從床榻之上跳下來，雙手抱著貞兒的肩頭說道，“什么！我可以回家是嗎？”

貞兒點點頭，“嗯，是的。”

愨寧心中高興，感情昨天晚上皇上可能真是腦袋開竅想通了，要為死去的姐姐守寡守到底，所以便放她回去，嗯，不錯，確實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即便是騙子之中的禽獸，也是衣冠楚楚的，飛快的坐在凳子上，說道，“好，快點吧！”

宮女們一一上前，為愨寧梳妝打扮，愨寧問道，“皇上呢？”

貞兒一笑，“皇上一早便去上朝了，昨天見娘娘睡在地上，怕娘娘著涼，便叫奴婢們過來侍奉娘娘去床上休息，又怕吵到娘娘，所以點了些香。

愨寧吸吸的聞了聞，空氣之中還慢慢著一股香甜的味道，原來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真是錯怪了皇帝姐夫。出神之間，只見鏡子中那個宮裝女子又出現了，她本能的一動，身后梳頭的小宮女手一抖，嚇得跪在地上說道，”奴婢該死！“

愨寧定了定神，發現鏡子中的女子也動了，方才明白那個女子是自己，回頭見小宮女手中拿的梳子上一縷頭發，發覺得頭皮一陣疼痛，說道，”只是回家，差不多就可以，打扮這么隆重做什么，可以了可以了。“

小宮女一臉懵懂，只見愨寧自顧自的轉回身，利索的把頭發梳好。

貞兒說道，”皇上吩咐娘娘可以在這里用過早膳再回去。“

愨寧哪里有什么心思吃東西，對貞兒說道，”皇上賞賜的東西，怎么可以這樣吃呢，帶上，回家我要慢慢的細細的品嘗。“

貞兒遂了愨寧的意愿，小宮女們把東西都裝好，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養心殿。

貞兒在前面帶路，愨寧在后面跟著，這一路上碰到的人，無不低頭叩首，愨寧東張西望，總覺得這個地方似是前世來過一般，腳步不由的在一個落寞的院子門前停下。

貞兒問道，“娘娘，怎么不走了？”

愨寧問道，“這是什么地方？怎么這么凄涼？”

貞兒說道，“這是之前皇后娘娘還未曾封后的時候住過的地方，因這里許久都沒有人來了，所以皇上下旨封了這里。”

人去樓空，愨寧不由的心中悲涼，想著若是當年皇后姐姐還在，看到這個舊時曾經住過的地方是這番情景，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貞兒走到愨寧身邊，”娘娘，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人活著，畢竟要朝前看是不是？“

愨寧點頭，”對，朝前看，走，咱們快點回家吧，這破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貞兒繼續往前走，終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前停下了腳步，愨寧抬頭一看，上面明晃晃的寫著三個大字，”坤寧宮“，愨寧指著上面的門匾說道，”貞兒你莫欺負我不認字，這是回家么，這分明是坤寧宮。“

門內傳來玄燁的聲音，”坤寧宮便是寧兒的家。“

愨寧見玄燁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不可捉摸的笑意，便知曉自己想出宮回家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笑著說道，”既是我的家，那便由我做主，我不喜歡這里花里胡哨的，去叫他們把這些耀眼的東西的東西都撤走。“

小德子上前說道，”娘娘，這是皇上剛剛按照您喜歡的樣式裝扮過的……“

愨寧反問道，”我幾時說過我喜歡這些個字畫！“

玄燁回身對小德子說道，”在坤寧宮，娘娘是主子，聽娘娘的。“

小德子不敢違抗皇上的旨意，隨即吩咐小太監一件一件的字畫全部都撤走。

愨寧走到屋內，里面的裝飾還算是說的過去，沒有掛一些礙眼的東西，果真看上去要舒服的多。

屋內并沒有燃香，卻又一股別樣的香氣鋪面而來，細細辨別，卻是眼前這座墻的緣故，愨寧皺眉，小德子一張臉幾乎要哭了，“娘娘，這是皇上特意為娘娘用椒和泥做的，椒房專寵，這是無尚的榮耀，可不能再拆了。”

愨寧白了小德子一眼，“我幾時說過要拆了。”

見愨寧終于決定要把墻留下來，小德子一顆心終于放下，愨寧回身，叩首說道，“臣妾叩謝皇上賞賜。”

這舉動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連玄燁也是有些吃驚，沒想到這么不靠譜的人也會偶爾做出一件靠譜的舉動，抬手說道，“坤寧宮以后便是你的寢宮，你想怎樣就怎樣，無須經過朕的同意。”

愨寧眼眸閃動，無比動容的說道，“臣妾現在想要享受一個人回家吃早餐的感受，請皇上成全。”

剛剛給了一個甜栆，現在又過來打了一巴掌，偏偏這巴掌還挨的心甘情愿，玄燁臉上掛著笑，說道，“朕等會兒還要去上書房查閱皇子們的課業，便不陪你用早膳了。”

愨寧盈盈一拜，“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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