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首先想到的是劉涌,她覺得這是個賺錢的好機會,便鼓動劉涌來做云霧山香煙的代理。可是經過將近兩個月的煎熬,劉涌已經快繃不住了,他已無心再去考慮做生意的事情。而且張金的提議,讓劉涌想到了他自己的錢,賣掉那五千八百件皮衣所得的二十四萬美金,是用劉涌的名字存進銀行的,存折就擱在劉涌家里,若是東窗事發,這筆錢也就懸得很了,于是劉涌讓張金趕快把這二十四萬美金用化名再存一遍,然后把存折交給張金的哥哥保管。張金問為什么,劉涌這時也不再隱瞞,他把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照實說了出來。
聽劉涌說完,張金當時就嚇哭了,但她沒有離開劉涌的想法,她是下了和劉涌一塊下地獄的決心的。次日早上起來,張金班也不上了,急急忙忙去了銀行,按照劉涌的囑咐,用化名“張勇”把錢重新存了一遍,然后才去了單位上班,準備下班之后再把存折送到她哥哥家。張金畢竟是女人家,沒有劉涌那樣的定力與城府,她一出家門的時候,臉上明顯地帶著不安與焦躁,這一點被監控劉涌的三個警察看到了,經過商量后,他們果斷地派出一個人跟蹤了張金。等到中午交接班之后,跟蹤張金的警察返回了市局八處,把監控的情況匯報給了韓廣生。
監控劉涌兩個月以來,雖然刑拘了吳景明,可是韓廣生用盡手段也沒能撬開吳景明的嘴,以至于案子無法突破,這讓韓廣生也很窩火,他的耐心也快到極限了。上級領導已經催過韓廣生多次,讓他趕緊結束對汪家屯縱火案的調查,把全部警力投入到“鋼珠槍劫案”上去,因為鋼珠槍劫案影響太大了,這時破案的任務已被上升到了政治高度。花費這么大警力監控劉涌,韓廣生也是頂著很大壓力的。
在聽取了監控人員的匯報后,韓廣生決定傳喚張金,給劉涌加大壓力。當天下午剛剛上班,張金便被八處的三輪摩托給接到了公安局。張金的父親曾是鐵西區公安局長,可以說她是在公安局里長大的,但是以被傳喚人的身份進公安局張金還是生平第一次,何況她已經知道了劉涌的所作所為,心里緊張得不得了。等進了韓廣生辦公室,張金的腿都開始微微打顫了。
韓廣生注意到了張金的緊張,他也沒有趁機恐嚇,反而給張金搬了把椅子,又倒了杯熱茶,這才說道:“小張啊,不用害怕,找你來就是問幾個問題,了解點情況。”
張金喝了口熱水,緊張稍稍緩解了點,她說道:“我啥事兒也沒干,找我了解個啥啊?”
“今天早上你先去了工商銀行,然后才去上班。對吧?”韓廣生說。
“那又咋了?上班犯法還是去銀行犯法?”張金說道。
“都不犯法。但是你要告訴我你到銀行是干啥去了。”韓廣生說道。
“啥都沒干。就是去看了看。”張金說道。
韓廣生板起了臉,嚴肅地說道:“現在銀行還沒下班,我們立即帶你去銀行核實。希望你沒撒謊,亂說話可是要負法律責任。”
張金臉色變了,又緊張起來,她趕忙說道:“我去銀行存錢了。”
“存折呢?”
張金不說話了,她忽然想起存折是用化名“張勇”開的戶,而且二十四萬美金,二百多萬人民幣,這么大一筆錢又該怎么解釋其來路呢?
“存折呢?如果你沒帶著,那我派人陪你去取。”韓廣生又說道。
張金憋了半天,終于說道:“我的存折你憑啥看?我又沒犯法。”
“你最好配合我。你不給我看,我們還是可以去銀行查。”韓廣生厲聲說。
此時張金方寸已亂,額頭上滲出了汗水,無可奈何中,她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存折。韓廣生打開存折仔細看了看,在紙上記下了賬戶號碼和開戶行名稱,然后才遞還給張金,說道:“張勇是誰?你的存折干嘛要用別人的名字?這上面的錢是你的嗎?你又是從哪兒弄到的這么多錢?”
張金這個人雖然不善說謊,但也不笨,這時她知道自己要是再說下去,暴露的漏洞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想明白了這一點,張金收起存折,深深吸口氣,勉強壓抑了心中的恐懼和緊張,給韓廣生來了個一言不發。
韓廣生和張金在沉默中對峙了足足有十分鐘,這十分鐘對張金來說猶如一年那么漫長,韓廣生犀利的目光讓她如芒刺在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就在張金即將崩潰之前的一剎那,韓廣生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農民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這個人兩眼紅紅的,臉上帶著悲戚之色。一見此人,韓廣生立即迎上去把他帶出了辦公室。
過了半個小時,韓廣生才終于又回到辦公室,這時韓廣生的神情也是肅穆中帶著幾分傷感,他先讓張金在傳喚筆錄上簽了字,然后說道:“小張啊,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可以走了。還有呢,你替我給劉涌捎個口信,就說我韓廣生等著他呢。”張金如獲大赦,她也不多說,站起身小跑著落荒而逃。
韓廣生老家在遼中縣新民屯小烏拉村,祖宗八輩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的父母以及五個兄弟姐妹此時也都是農民。剛才推門的那個中年男人正是韓廣生的弟弟韓廣財,他是來給韓廣生報喪的,韓廣生的老娘剛剛在這天早上去世。對于母親的死,韓廣生并不是太意外,甚至可以說早就在等這一天了。韓廣生的母親是朝鮮族人,名字叫金映秀,七年前金老太太在地里干活時中了風,從那就癱瘓在床,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別人的伺候。村里的大夫曾經告訴韓廣生,金老太太的病情不算嚴重,去省城大醫院好好治治還是很有希望的,可是韓廣生當時拿不出給老娘治病的錢,所以就沒去醫院治療,只在家里吃了一陣子草藥,然后就是熬年頭等死了。
這天早上,準確的說應該是1991年3月28日凌晨四點,金老太太終于熬到了人生的終點,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老太太幾年前曾留下遺愿,希望身后的喪事能盡量辦的隆重體面一點,以免上路時受到小鬼的磕磣,再一個到了陰間也比較有面子,不會被別的鬼笑話兒女不孝。韓廣生與母親感情極深,雖然離家二十年來母親沒沾到他什么光,可這不代表韓廣生不孝順,他自己對此的解釋是忠孝不能兩全。金老太太留下遺愿時,韓廣生曾對天發誓,將來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讓母親風光大葬。
在咱們中國,喪葬習俗可謂多姿多彩、千奇百怪,每個地方的說道都不一樣。具體到遼中縣的新民屯鄉,那兒的葬禮講究三多,一是送殯的人要多,這說明死者在村里人緣好;二是拉棺材的車要好要多,這說明死者的兒女有能力、日子過得好;三是酒席要擺的多。這個什么都不說明了,這僅僅是參與送殯的人希望能大吃一頓罷了。這里需要說明的是,1991年時,遼寧農村土葬是很平常的事情,火葬還不很普及。
送走張金,韓廣生把弟弟叫進了辦公室,哥倆開始商量操辦喪事的諸般事宜。一直商量了一個多小時,才算是拿出了一個大概的方案,倆人決定3月31日上午十點出殯,亂七八糟的費用大約需要四千塊錢,由哥倆平攤,拉棺材的靈車則由韓廣生負責解決。商量完葬禮的事宜,韓廣生又去見了局長。他找局長有兩件事兒,一是請假,二是要車。當時沈陽市公安局一共有五輛小轎車,兩輛原裝進口的Audi100分別是局長和政委的專車,還有三輛桑塔納,則配給了三個副局長。韓廣生把要求一說,局長當然要支持,當即批準了韓廣生三天事假,并答應31號派一輛奧迪、一輛桑塔納給韓廣生使用,還許諾31號上午要親自去參加韓廣生母親的葬禮。韓廣生感激得熱淚盈眶啊,覺得領導今天能給他這樣的禮遇,也不枉了他二十年來的出生入死。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韓廣生便準備做離崗前的職務移交,可是找來找去卻發現沒人可以接替他的職務。有些朋友可能不清楚,像公安局這樣的要害部門中的關鍵職位,主要負責人長時間脫崗前必須要做權力移交,以保證不會因個人原因影響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按照慣例,韓廣生應該把職權暫時移交給他的副手,可這時八處的兩個副處長都在“鋼珠槍劫匪”案的專案組中,八處中已沒人有資格接替韓廣生的職務。沒辦法,韓廣生又打電話請示局長,局長便派了一個人去八處接替韓廣生的職務。這人是誰呢?前文曾經提到過的,就是韓廣生在沈陽市公安局的死對頭,辦公室主任張保華。韓廣生當時對局長做這樣的安排也沒多想,不過三天之后,接過韓廣生手中權力的張保華,就將徹底改變韓廣生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