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慘白的月色下,哀樂陣陣,如泣如訴。
長公主攜家眷步入靈堂。
舉目四望,所見之處俱是素白如雪。
裴才人生前被褫奪了封號,死后卻得以貴妃禮安葬,王公命婦皆須按制前來哭祭。
“鐺——”
沉重的黃銅大鐘敲響,靈前挽著的白幡漫天飛舞,慘淡的白色燈籠搖搖晃晃,伴隨著僧人低沉反復的唱誦聲……無不透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啪”
突然起了風,猛地一聲響動,命婦們只覺后背一涼,頓時忍不住看向靈前。
白色的紙,黑色的字,悼文一條條,如帳幔垂下,那夜風像是生了千萬只手,將它們翻來翻去,不得安歇。
眾人心下發怵,那一口氣就堵在喉頭,哭不出來了。
唯有長公主神色如常,昂首邁入靈堂,她沉默且冷肅,一聲兒也不哭,也并不念祭,而是點了三柱香,肅然插入爐中。
趙承燕無品級,不得入內哭,在靈堂之側的偏殿停留。
她暗暗捏著手心,目光望著殿門口,不住地搜尋著什么。
穿過層層迭迭的人群,終于鎖定了一個人。
他一身白麻孝服,身無一飾,連象征身份的王冠也去了,只以一根白綢束發。
他跪坐在殿中,白綢與墨發一并飛舞,纏繞著他寬闊的肩。
原來,金尊玉貴的王爺,也會有脆弱的時候。
趙承燕眸色一黯。
她想起剛剛在馬車里,長公主對她的教誨:“你怕什么?是個人他就有弱點,太后有,皇帝有,太子也有,而晉王,他更是有。”
“至于你父親……呵,”長公主冷眼看著她,“都說誰的種就像誰,你怎么半點都沒學到趙子儀的心狠手辣冷酷無情?”
“母親!”徐云嬌不滿,“燕兒還小!”
“小什么小?”長公主輕蔑寫在臉上,“趙昔微比她大了不到一歲,那已是何等翻云覆雨的手段!而她,連自己的生母都護不住!”
“……”趙承燕臉色瞬間一片蒼白。
府中齊齊入獄,她有長公主庇護,才幸免于難。
可是到了長公主府,她才發現,長公主對自己不再似往日慈愛,而是毫不掩飾嫌惡。
“母親,燕兒也是蒙在鼓里啊!”徐云嬌有些生氣,“我知道您恨趙子儀,可燕兒是無辜的!”
“無辜什么?她不是趙子儀的種?”長公主冷冷一笑,“這樣喪盡天良的人,他的女兒能好到哪里去!?”“母親!”徐云嬌受不得這種刺激,扯著長公主的袖子就哭,“您要看不起我們娘兒倆,何必把我們接回來?燕兒她哪里不好了?難道要像趙昔微那樣才叫好?”
長公主一甩袖子:“趙昔微?你還看不上趙昔微?要我說,她連趙昔微一根腳趾頭都不如!當日你小產,趙昔微尚且能拼死求助,而你嫡親的女兒呢?在干嘛?呵!”
徐云嬌又氣又恨,一把就掐在了趙承燕身上:“是啊!我生你有什么用!你連那個野丫頭都斗不過!”
趙承燕痛得眼淚奪眶而出,卻不敢喊一個字,因為她知道,長公主最是看不起軟弱無能之人。
她要是哭,說不得迎來的會是更嚴重的嫌棄。
長公主皺了眉,看徐云嬌:“你怎么開口閉口斗啊斗的?嬌嬌,我跟你掰扯明白了吧,你們母女倆過得慘,趙昔微也好不到哪里去,攤上趙子儀這么個壞種,你們半斤八兩都沒有贏家。只不過,比起你們,趙昔微好歹輸得體面,輸得亮堂。那日她燒毀證據,是何等的當機立斷!這份魄力,叫人不服不行啊!嬌嬌啊,”
長公主靠在車廂上,用眼尾掃著對面兩人,“我說句實話,若不是這證據關系到你,我都想護下那孩子。”
“母親!你到底是幫誰!”
“我當然是幫你。”長公主冷冷的,“可我幫你,是因為你是我生的,我最疼愛你。要不是為著這層,我肯定不會出手。微姐兒是個好苗子,可惜了……”
“母親!”徐云嬌又不滿了,“她一個野丫頭,哪里好了?不就是命好,得了太子的寵么?一失寵,還不是灰溜溜的打入大牢了!”
“你啊你!你這個腦子!”長公主恨鐵不成鋼,狠狠一戳徐云嬌的額頭,“你早聽我的話,不跟微姐兒對著干,你至于白白沒了一個男胎么?你吃沈玉清的醋也就罷了,一個微姐兒你也酸?真行啊,天天防著一個不相干的小姑娘,卻對枕邊的男人言聽計從,你啊你,真是氣死我了!”
“我怎么知道?”徐云嬌提及傷心事,“哇”地一下就撲在長公主膝上哭,“……我哪能想到他那么心狠,連孩子都下得了手……”
趙承燕忙去安慰,說不了幾句,余光一掃,見長公主臉色沉沉,便也哭了起來:“都是燕兒不好,燕兒沒能護著母親……”
“行了。”長公主一個頭兩個大,一把推開她,“你有空假惺惺的哭這個,不如想想法子,怎么盡快把趙子儀弄死。”
“我……”趙承燕瞬間僵住。
“你若連這等小事都辦不成,那我公主府也是留你不得的。”長公主語氣半點都不像是開玩笑,“你也知道,趙昔微已經被太子赦免了,以她的能力,說不定過幾天就能把趙子儀救出來。到那時候,你們母女倆就等著淪為笑柄吧!”
“可是……”趙承燕還是無法接受,她恨趙昔微,可卻不恨趙子儀。
如果沒有趙昔微,趙子儀就算對母親不夠好,但也不至于相看生厭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果不是趙昔微,趙子儀就算不太重視自己,但也不至于到了不聞不問到毫無親情的地步。
徹骨的恨意這一刻達到巔峰。
長公主既然讓她去報復趙子儀,那她為什么不先報復趙昔微呢?
她低著頭,覺得此刻的自己格外陰毒,但也格外勇敢——成王敗寇,只要能勝利,那以后大家刮目相看的人,就只有她!
……
趙承燕從回憶中抽離,一股勇氣陡然生出!
她走向前,盈盈一禮,柔聲喚道:“晉王殿下,小女有要事相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