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氣氛詭異之極,那些“忙活”的丫鬟嬤嬤們手腳都輕了很多,她們都在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呢。
滿臉是血的許達還跪在地上,他能當上陸家外管家的人豈能是傻瓜?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陸錚的意圖。
搞了半天,陸錚人家是有備而來,不得不承認,陸錚這一手玩得漂亮,讓商夫人和陳夫人兩位嬸娘來擋駕,張夫人本來是占了天大的道理,可是硬是沒辦法發飆,那種感覺就像是吃了屎一般惡心難受。
無論是張夫人還是許達,他們都沒料到陸錚竟然這么難對付,在他們的思想里面,陸錚還是以前的那蠢小子呢!
而現在這一看,陸錚去揚州一年多,真是脫胎換骨了,看他這般行為做事,哪里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連許達這樣的老狐貍都被他誆進去了呢!
許達眼看張夫人已經懵住了,當即他扯著脖子道:“夫人,您要給奴才做主啊!陸……錚哥兒不分青紅皂白便縱奴打人,這可不是我陸家的規矩啊!陸家少爺,當溫良謙恭,縱惡奴傷人,紈绔習氣可是要請家規的啊……”
許達用手捂著鼻子,口齒也不伶俐了,說起話來打磕巴,可是他還是咬死“家規”二字,這是要從另外的方向讓張夫人立刻發飆了。
張夫人也迅速回過神來,她的臉一下變了,冷冷的道:“錚哥兒?這是怎么回事?”
她是嫡母,一旦嚴肅起來那可以說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陸錚倘若沒有中秀才,所謂請家規,她就是家規。
她要打死陸錚,陸錚就活不了,以前如果不是齊秋月豁出命去保陸錚,陸錚早就活不了了呢!
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陸錚中了秀才,有了功名,成了讀書人了!張夫人再要動家規,那得要請陸謙出手了,原因很簡單,她一后宅婦人,哪里能管得了讀書人的事情?
不錯,陸錚中了秀才就是讀書人了,關于陸錚的所有事情,都不再是普通的事情,而是讀書人的事情。
同樣是吃喝拉撒,以前陸錚吃喝拉撒是小孩子的事情,而現在他的吃喝拉撒就是讀書人的事情,如果不是這個底氣,陸錚哪里敢這么放肆?
不過,張夫人畢竟是嫡母,倘若陸錚有把柄落入了她的手中,后果依舊很嚴重,就像現在這樣,陸錚縱奴傷人,這事兒如果他解釋不清楚,后果將會很嚴重。
陸錚依舊跪在地上,他緊抿嘴唇,一語不發。
院子里安靜得很,真可以說是落針可聞,過了好大一會兒,陸錚一字一句的道:
“回稟母親,孩兒無話可說!”
“啊?”周圍一陣驚呼,敢情周圍的那幫干活的丫鬟婆子們都聽著這邊的動靜呢,他們一聽陸錚竟然認罪了,不由得都驚呼。
這一下陸錚完蛋了,就連商、陳兩位夫人也都愣住了,齊秋月更是嚇得臉都煞白了。
張夫人的眉毛翹了起來,慢慢的站起身來,她目光落在陸錚身上,森然冰冷,她嘴唇掀動,正要乘勝追擊,恰在這時候,門口傳來洪申的聲音:
“哪里?錚哥兒在哪里?”
然后,洪申便在一名小丫鬟的帶領下進到了院子里面。
洪申一眼看到陸錚,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他的臉變得十分的難看。
他去揚州的時候,陸錚搬出了張家的老太太,很堅決的表示不回江寧,洪申用強的機會都沒有。
洪申從揚州鎩羽而歸到了江寧,陸錚卻跟在他屁股后面回來了,這算什么事兒?陸錚這分明就是戲弄他呢!
“洪管家來了好!這件事你做個見證,今天錚哥兒縱奴傷人,這件事我當請家規,你……”張夫人一看到洪申,精神一震,立刻就來勁兒了。
在陸家她畢竟是主母,他畢竟管著家,陸家內內外外,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別看商、陳兩位夫人今天似乎很得意,其實就算是三房、四房的事情,也要問她張夫人呢!
在這樣的背景下,陸錚一個小秀才要跟她斗,她隨便動一動,就能夠讓陸錚吃不消,就像眼前這樣,陸錚不是有點小聰明么?現在洪申來了,洪申是陸謙身邊的心腹,張夫人要請家法,讓洪申做個見證,回頭這事兒誰能說張夫人做得不對?
局面遽然緊張起來,可是張夫人話只說一半,洪申臉色一變數變,打斷她的話道:
“太太,老太爺讓我帶錚哥兒去東坡齋,要不太太您也過去,想來今天關于錚哥兒的事情也該有個定論呢!”洪申道。
站在洪申的立場上,他恨不得陸錚立刻就死,當他剛才聽說陸錚已經回江寧的時候,他差點暈了過去,他感到自己像傻子一樣被戲弄了,按照他的想法,恨不得直接沖到二房這邊把陸錚一把掐死,那樣他才能解心頭之恨。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而已,現在陸錚已經不是以前的陸錚了,人家不僅在揚州中了秀才,而且其聲名已經影響到了江寧和應天,連老太爺都親自過問陸錚的事情了。洪申就算有天大的膽子,老太爺的話他哪里敢違背?
張夫人也懵了,陸錚剛剛回來,老太爺就知道了么?而且這么快就要見他?面對如此局面,張夫人也無可奈何,不過她心中卻也暗下決心,今天這事兒不能輕易結束……
……
陸善長今天給足了聶永了面子,賓主雙方在宴席上觥籌交錯,氣氛愈發的融洽。
聶永本就不是尋常人,他是河南人氏,河南聶家本又是大家族,聶永雖然不是聶家本支,可是相比已經衰落的陸家,聶家可謂是大名鼎鼎,如日中天。聶永這個身份自然就有了含金量。
另外,聶永可是殿試第四,賜進士出身,僅次于探花,殿試之后直接進入翰林院,這一份履歷足以讓天下讀書人羨慕。大康宰相出翰林,這幾乎成了鐵律,聶永有這樣的履歷,縱然他得罪了戴相,但是誰能預料未來?
不管怎么說,聶永都是極有前途的人,再加上聶永的本事的確過硬,談吐不俗,面對陸善長這樣的老狐貍,他應對自若,雙方談得非常的投機,陸善長對他愈發的欣賞。
以聶永之才作陸錚的老師自然綽綽有余,聶永能夠為陸錚親自登門,這說明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聶永如此不俗,以師觀徒,陸錚絕對不會差。
陸善長是老狐貍,他之所以給聶永這么高的禮遇,就是要給自己的幾個兒子釋放出信號來,陸家以后要唯才是舉,像陸錚這樣的庶子,只要有才華,陸家依舊要重用。
酒喝半酣,聶永就舊事重提了,他道:“侍郎大人,不知我先前所求之事大人能否答應?我聶永在大人面前不敢說誑語,我是真的想讓陸錚幫我,陸家人才濟濟,不缺一個陸錚,可是對我來說,少了陸錚這個弟子,便不啻于少一條臂膀!所以,大人,下官希望陸錚能跟我住應天……”
陸善長也喝了不少酒,他和聶永之間溝通如此愉快,哪里好打聶永的臉?當即他道:
“聶大人,這件事兒沒有問題!只是有一點大人可能還不知道,錚兒這孩子并沒有回江寧,說是他的一位師尊生病了,他需要在身邊伺候,只怕暫時不會回來!”
陸善長心中想得很明白,反正都是空口白話,陸錚根本不在江寧,他答應聶永又有什么關系?
一旁陸謙道:“聶大人,的確如此!這孽子脾性著實有些傲慢,聶大人是他的老師,他卻說老師病重,回頭等他回來,我一定狠狠的責罰他。”
“哈哈!”聶永哈哈大笑,道:“侍郎大人,陸兄,有你們這兩句話就行了!兩位可能不知,陸錚在揚州還拜在揚州名儒桂亮門下學習經典,又還拜在另外一位老師門下學習經世之學,并非我一人是他的老師。
還有,其實陸錚已經啟程回江寧了,揚州那邊的事情有變,他的老師抱病回鄉了,你們派去的管家前腳剛走,他后腳就上船回來了,我算著日子,估摸著今天陸錚就應該能到家,所以我才特意登門拜訪!”
聶永站起身來,深深的沖著陸善長鞠躬,道:“侍郎大人高義,聶永何德何能,能得侍郎大人這般信任,我感激不盡。
大人放心,下官現在雖然主政一方了,可是學業卻沒有落下,陸錚跟著我,別的不敢保證,明年倘若開恩科,我保證陸家再添一名舉人!”
聶永打蛇順著桿兒上,立刻把陸錚的行程和盤托了出來,其實今天的事情,就是他和陸錚演的雙簧呢!
陸錚昨天先到了應天拜見了聶永,聶永正苦于身邊無人可用,當即就要陸錚留在身邊。而對陸錚來說,他根本就不想住在江寧陸家,所以兩人一拍即合,就商量出了這么一出雙簧來。
聶永以老師的身份登門拜訪,給足陸家的面子,然后順勢將陸錚從陸家帶走,陸錚便可以憑此輕松擺脫陸家的束縛,等到了應天,陸錚手頭有一萬多兩銀子,他想要干什么,那還不任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