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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璟淮猛地頓住了腳步,他低頭看著懷中緊閉雙眸毫無知覺的阿阮,小心翼翼地問道:“阿阮,你剛剛說什么?”
懷里的人依舊毫無反應,寧璟淮搖了搖頭狐疑地想:難道他方才聽錯了?可是,他分明聽到了阿阮的聲音,就是從他懷里傳出來的。
她說:不要擔心,我沒事。
將阿阮帶回羽心塢,小心地安置在臥房內的床榻上,寧璟淮看著錦被之下面色蒼白唇無血色的阿阮,覺得命運簡直無常。昨夜還是他躺著,阿阮在照顧他。今天一早,他們便顛倒了過來,阿阮宛如沒了生命一樣的躺在那里,而他卻束手無策,只能看著。
想想方才的情景,寧璟淮就覺得后怕。
今日是梅落羽發喪的日子,一大早寧璟淮便到靈堂那邊去檢查準備地怎么樣了。忽然之間,他就覺得心神不寧,耳邊炸雷一般地響起阿阮聲嘶力竭地呼喊。
寧璟淮——
然后他才想起阿阮已經回到了北院,但是他卻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何會忽然產生這樣的幻覺。原本打算先顧著梅落羽的喪事,但是心底有件事情盤桓著,尤其是阿阮那聲呼喊太過凄慘,寧璟淮最終還是從靈堂出來,順著小徑往北院這邊尋來。
沒想到,這一趟卻叫他暗自心驚。
遠遠便看到幾個家丁倒提著一個人影走了過來,寧璟淮仔細一瞧,心口猛地一墜,快步走過去攔住家丁一看,發現那個滿身血污,被一路拖行過來的人竟然是阿阮!
心毫無預兆地覺得痛楚,寧璟淮的聲音都變得冰寒徹骨,他抱起昏迷不醒甚至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阿阮,壓抑住滿腔的怒火,急忙往羽心塢來。
這一次,幸好他還趕得及。
抱著阿阮的時候,寧璟淮心里便是這么想的。他幾乎都不愿意回想在江水里找到梅落羽尸體時,自己是何種瘋狂的模樣。剛剛在北院看到滿身血污的阿阮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心中有一股惡念在升騰嘶叫,他幾乎想要讓所有傷害阿阮的人去殉葬。
“大公子,大夫來了!”
寧璟淮聽到小廝通傳,急忙收拾了自己的思緒,抬眼一看,他的臉色變了:“怎么是你?”
來人也穿著一身素白,連束發的冠帶都是純白無暇的顏色。顧衡一臉悲愴,懷里抱著醫箱,看到寧璟淮臉色也變了變,但還是淡淡地回答了寧璟淮的問題:“寧府里沒有大夫,如果是急事,我來豈不是更方便。”
“我不是問你這個。”寧璟淮的聲音很冷,聽得顧衡都覺得發抖。
顧衡當然知道寧璟淮不是在問這個,寧璟淮是在質問他,怎么還有臉出現在寧府。顧衡不知道該如何向寧璟淮解釋,顧氏和寧氏本是世交,他和寧璟淮的關系也一向很好,便是因為這樣,他們一同結識了梅落羽,也一起歡喜上了梅落羽。然而,梅落羽只有一個,她選擇了寧璟淮。
百里紅妝,十里金街。
寧璟淮將梅落羽迎娶進門,顧衡便只能將他對梅落羽的感情埋藏起來。卻不料,他埋得那么深,還是被發現了。顧衡記得,那一日他只是來找寧璟淮喝酒,他不在,梅落羽招待他。但是不知怎么地,他就沒有了意識,再醒來的時候,他就發現梅落羽正赤身裸.體地和他抱在一起。
再后來便是被趕出了寧府,緊接著他就聽聞了梅落羽的死訊。
“我來,是送落羽最后一程。”顧衡緩緩道,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但是他卻不能不來。不來,他會后悔一生。
寧璟淮瞇著長眸看他,然后揚起一拳重重地打在顧衡的臉上。顧衡被打得摔了出去,醫箱掉在地上,里頭的東西撒了一地。但是他沒有還手,只是爬起來,平靜地對寧璟淮說:“你的這一拳,我認了。但是,你這里不是有病人嗎?”
阿阮!
寧璟淮的心神一震,顧不上與顧
衡追究往事,冷著臉將他引到床榻旁。顧衡走近了,瞧清楚了阿阮的容貌,心頭一震,然后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寧璟淮:這個女子和梅落羽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眉眼間的神色,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難怪……寧璟淮會如此在意她。
“她……是誰?”顧衡看著阿阮問道。
寧璟淮的眉峰皺起,掃了一眼顧衡,十分冷淡地說:“你不需要知道。”
顧衡知道寧璟淮心中的結還存在著,他更是無法解釋自己和梅落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顧衡只能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為阿阮診脈。
然后顧衡的眉也緊皺了起來。
一旁的寧璟淮注意到了,心跟著提了起來,他沉默地注視著阿阮,長眸里閃動著說不清的光華。
“奇怪,太奇怪了。”顧衡摸著阿阮的脈,嘖嘖稱奇。
寧璟淮看了他一眼,追問:“怎么了?”
顧衡又將手指往下壓了壓,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以這位姑娘的傷勢,她就算不死也斷送了半條命,但是我剛剛替她把脈,發現她全身氣血通暢,竟然完全沒有大礙。”
聽到顧衡這么說,寧璟淮的心才重新安了下來。坐到床榻上,寧璟淮將阿阮的手臂收回了錦被里,低頭看著她的容顏,用目光將她的每一寸都描摹了一遍,完全不理會顧衡。
顧衡嘆了口氣,對寧璟淮道:“璟淮,對不住。”
寧璟淮沒有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只是抬起手來阻止了他的話頭,十分疏遠客套地說:“顧大夫什么也不用說了,既然她沒事,就請顧大夫開一些適當的方子,我立刻派人去抓藥。”
顧衡還要說,寧璟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一字一頓:“還有,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顧衡聽聞,全身一震,連臉色都變得灰敗了。過了半晌,他才晃過神來,囁喏地說著:“好,是我對不住寧家,是我的錯。”
寧璟淮壓根沒有去看顧衡一眼,他只是注視著昏迷中的阿阮,手從錦被里伸了進去,握住她。
阿阮只覺得自己被握住十分安心,顧衡和寧璟淮的對話她聽得清楚,但是關于那段記憶她也十分混亂,索性就握著寧璟淮的手踏踏實實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阿阮從床榻上坐起,甩了甩頭發,發現她全身上下干爽極了。掀開錦被一瞧,連中衣也被換了一套干凈的。
左右打量了一下,這里是羽心塢的臥房。
“阿阮姑娘你醒了。”一個丫鬟模樣的少女端著一碗熱湯走了進來,阿阮循聲看過去發現竟然是梅落羽的貼身丫鬟綠姣。
完全沒有想到會這么快就見到綠姣,阿阮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但是綠姣卻以為阿阮是不認識自己,于是笑吟吟地對阿阮介紹了一番:“阿阮姑娘,我是大夫人房里的綠姣。”
阿阮的唇彎了彎沒說話。
綠姣不知道阿阮在想些什么,于是就將手里的熱湯遞給了阿阮,囑咐她趁熱喝。阿阮接過來端在手里,綠姣對她說:“阿阮姑娘趕緊喝吧,喝完了正好去老夫人房里,老夫人和大夫人有事找你。”
阿阮頓了頓:老夫人和大夫人身為寧府后宅的女主人,哪里有閑心關照她這種粗使丫鬟。唯一的可能便是經過昨夜和今早的一頓鬧騰,她的大名已經被閑言碎語傳到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耳朵里。寧璟淮和陸喬兒身為寧府未來的當家人和當家主母,阿阮和他們扯上了關系,自然會被老夫人和大夫人盯上。
筵無好筵會無好會。
阿阮低頭喝了一口熱湯,默默地想著該作何打算。老夫人和大夫人可不比陸喬兒,陸喬兒到底是年輕氣盛,對待她這樣沒有地位的人,凡事都寫在了臉上。但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不同,她們用老謀深算來形容也不為過。
“大公子呢?”阿阮問了一聲。
綠姣回:“哦,今天是梅落羽發喪的日子,大公子念及以往的那點舊情,中午便為她操辦喪事去了,估計傍晚才能回來。”
“哦。”阿阮應了一聲,“那我這一身衣服是綠姣姐姐幫忙換得?”
“不是,是大公子親自替你換得。”綠姣也是寧璟淮離開時,大夫人臨時調撥過來的。
阿阮沉默地注視了綠姣半刻,這才開口:“阿阮聽聞綠姣姐姐以前是梅少夫人的貼身侍女,還是從娘家帶過來的,怎么如今倒是直呼梅少夫人的名諱,對大夫人這第二個主人倒是恭恭敬敬的?”
“這……”綠姣一時間有點語塞。
原本是老夫人和大夫人專程派她過來,一方面瞧瞧這阿阮是何許人也,竟然能在一天一夜里攪得寧府滔天巨浪,另一方面就是探探阿阮的虛實,讓老夫人和大夫人心中有個計較。
萬萬沒想到,看起來楚楚可憐的阿阮,提出的問題這么叫她難以啟齒。
“綠姣姐姐怎么不說話?”阿阮“天真”地問道,那神情仿佛她真的是無心問起,綠姣看著她,覺得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擺了擺手,綠姣對阿阮說:“沒事。梅落羽她和顧衡廝混,敗壞寧府的名聲。我雖然是梅落羽的貼身侍女,但也是寧府的一員,我怎么能坐視梅落羽穢亂后宅。”
一番話慷慨激昂,綠姣儼然是一副毫不徇私的忠仆義仆。
只可惜,她沒有瞧見阿阮微微勾起的唇角,嘲諷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有毒的花盛開在她的唇瓣。這就是她的貼身丫鬟,她笑著,讓她清楚地看到了丑惡的嘴臉。
“好了,我們去見老夫人和大夫人吧。”見阿阮喝完,綠姣伸手接過碗來,將衣裳遞給阿阮,領著阿阮往外走。
從羽心塢到老夫人的慈心閣還有一段路走,阿阮跟在綠姣身后走著,然后忽然出聲:“綠姣姐姐,我知道你的秘密。”
綠姣沒聽清楚,回頭看著阿阮問:“阿阮姑娘,你方才說什么。”
“我說,我知道你的秘密。”阿阮笑吟吟地看著她,“關于梅少夫人是怎么死的秘密。”
在夕陽的余暉下,阿阮清楚地看到綠姣渾身抖了一下,然后強裝笑顏地說道:“阿阮妹妹你在說什么啊,我哪里有什么秘密。”
阿阮站在一片金色的光澤中,一雙美目向綠姣掃了過去:“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這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陸姑娘知,還有廚房的廚娘也知道。”
她指的是陸喬兒、綠姣和廚娘合謀陷害梅落羽的事情。
說完,阿阮就要繞過綠姣往慈心閣繼續走。沒走出兩步,阿阮的衣袖就被人從后面扯住,回頭一看綠姣臉色慘白地盯著她,顫抖著嘴唇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阿阮笑了。
綠姣只覺得阿阮笑得滲人,她發狠地對阿阮說:“你最好不要胡說,不然恐怕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阮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往回走了幾步,湊近了綠姣,低低地說:“你覺得,你要是把這件事情告訴陸喬兒知道,或者是其他人知道,先死的那個人到底是你,還是我呢?”
綠姣猛地愣住了。
阿阮盈盈一笑,轉身繼續往前走了去,見綠姣沒有跟上來,她朝后招招手,提醒她:“綠姣姐姐,老夫人和大夫人還在慈心閣等著我們呢,要是去晚了,可會惹得她們生氣的。”
綠姣咬著牙追了上來,在阿阮背后問:“你到底是誰?想做什么?”
她是誰?想做什么?
我是從地府爬回來的幽魂,我想要害我的人害我兒的人……償命!
阿阮在心底里想著,然后對綠姣盈盈一笑,純真無害:“我是北院的粗使丫鬟阿阮啊,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讓綠姣姐姐幫我個小忙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