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朱漆大門前,門口只虛虛掩著,香薷顧不得那么多,直直沖進了院子。
院子一頭已經(jīng)圍著好幾個人,蓮房好端端的站在下首,而身后飛快趕來的小八差一點沒有剎住腳,姐弟兩人這才舒了一口氣。
蓮房聽見有人叫五姐,稍稍一怔,扭頭過來見是香薷跟小八,趕緊說道,“好端端的你們怎么來了,趕緊回去給麥冬熬藥去,這好不容易才養(yǎng)回來一點點可不能……”
突然被一個尖細的聲音打斷,“哎呦呦,別再我這眼前弄這一道,裝什么可憐樣子,誰不曉得你們那一群野人亂七八糟的,要不是老爺可憐你們在咱這村子里餓死,你們還能進門來干活?這干活也就干活了,竟養(yǎng)出了白眼狼來!”
香薷趁著這兩人說話的當頭仔細的看了一下,這是地主家里的六姨太,為什么出了事情是她在當家?只不過香薷曾聽紫草說過她甚得老爺鐘愛,據(jù)說還是外頭買來的,而四姐紫草為什么不在這里?按理來說蓮房出了事情,連小八都跑出來叫人了,她又去了哪里?
這些都來不及多想,聽著六姨太的話,又看見一旁小凳上放著一個銀簪子一塊碎銀,大致也猜出了一些。
也不是置氣的時候,香薷自動無視了那話里的輕蔑,緩緩說道,“吳老爺向來是心善的,這名聲十里八鄉(xiāng)也是知曉的,只是不知我們究竟犯下什么事情,值當六姨太竟然這般說我們?”
六姨太其實長得有一些黑,偏生的又在臉上涂了粉,粉又不甚均勻,看著就有些滲人,好在人挺窈窕,一張口刺耳的聲音傳來,“有什么說不得的?我好好的留下她們干活,你這個好姐姐好端端的竟然偷東西,這不是養(yǎng)了白眼狼又是什么!也難怪,都是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一個當家作主的人都沒有,跟你這小娃子說個什么勁,要不是咱們老爺心善,還不如打死了事?!?
打死了事?蓮房并不是賣身進吳家,這六姨太就敢這么說,不過此時香薷并沒有打算反駁,就是反駁了又能有什么用處?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小八突然一瞪眼,“那憑什么說我五姐偷東西?”
六姨太聽見這般質問的話語,呼一聲就站起身來,直直拿著銀簪子往蓮房身邊去,“啊,這是什么?不是偷的東西這又是什么?你可不要說這些東西是你們自己原來就有的?瞧頭上的樹枝子,你們也配!再說我明明讓她洗衣裳,洗衣裳洗到磨坊去了?這一下拿個人贓并獲,還想不認!”
蓮房的一雙杏眼里已經(jīng)有了淚光,訥訥只吐出一句,“我沒有偷東西!”
“沒有偷東西那這些是哪里來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偷偷摸摸去了磨坊,又有這么一些東西,你還不承認?”
蓮房咬著嘴唇,“我沒有偷東西?!闭Z氣卻是有些弱了下來。
而六姨太像是拿到了把柄,得意說道,“你說你沒有偷東西,那這些是什么?當初老爺就是心善,誰不知道你們窮瘋了的,想著偷了銀子回去過活,哼,不承認就行了嗎?好端端的你去磨坊做什么?”
蓮房低下頭又一聲不吭了。
偷東西?偷了那擺出來的銀簪子?而蓮房說她沒有偷,六姨太卻說是人贓并獲,這里頭一定有些什么古怪。況且她說是人贓俱獲,卻又只說看見人去蓮房,按理來說要是有鐵證,定然不會這么說。
而蓮房此時不說話就容易落下風,一直這樣質問卻不回答,又是為了什么?不用再多思量,香薷也不繞彎,直來直去,“那敢問六姨太,你單憑這么一點東西就說我五姐偷東西,她哪里又能碰見這些東西?可是有人看見她偷了?”
“你們也別不服!廚房里頭的連嫂子就看見了她去磨坊?!绷烫劬σ环?,臉上的粉就往下掉。
既然說到了連嫂子,香薷轉而問道,“那連嫂子,你又見到了什么呢?”
連嫂子的手一直不停的往身上的衣襟擦,似乎還戴著圍裙的模樣,見眾人的眼光一直往自己身上瞧,更是連頭都不敢抬了。
六姨太就有一些看不上她那上不了臺面的樣子,當場發(fā)作起來,“你就說說你看見什么就行了,這般樣子可是做啥?人家看著還當是我冤枉了他們似的?!?
連嫂子張張嘴,卻沒有什么聲音,臉色立馬漲紅了,這才吐出幾個字,“我是看見蓮房往磨坊那邊去了,不過……”
身邊一個胖乎乎的婦人聽到這里插進來說道,“這連嫂子就是這般,她看見了就跟我說了一聲,我這才去叫了姨太太,這不就看見蓮房姑娘提著洗衣桶在磨坊那,里頭還有這簪子跟銀子……”
香薷眼睛里就精光一閃,敢情的是你這婦人想著拿蓮房去邀功???當下也不動聲色,就定定問著,“那這位大嫂子,你說我五姐在磨坊?那么磨坊里頭的東西跟她又有什么關系?你也說了五姐提著洗衣桶在那,沒準就是聽見什么動靜了過去看看,這不也是為了主家著想?況且這簪子是主子的也好,是誰的也好,總歸是有個出處,你們只需認認也是使得的,到時候順藤摸瓜,這不就能知曉來歷嗎?”
聽香薷這么一說,那姨太太卻是當下有些愣住。
香薷又添了一把火,沒有任何慌張,仿佛要被人誣陷的不是蓮房一般,依舊笑微微的模樣,“六姨太,五姐平時是什么樣子你也看在眼里了,這平白這么說似乎也少了證據(jù),再說您料理家里的事情,萬一的抓錯了人,日后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怕是也有損您的名聲才是。”
六姨太當場就坐不住了,一開始哪里有想那么多的,這要是當真去問前頭那幾個,還不是被看了笑話?但是要當真的這樣冤了這個丫頭……他們似乎也不能怎么樣啊。
似乎看到了她那閃爍的眼神,香薷適時冷哼了一聲,“五姐,你別怕,咱們沒有偷東西就不應該受冤枉,放心,要是當真的不成,等大哥跟三哥回來,一定會給咱們做主的!”
六姨太聽完后眼皮就一陣跳,誰不知道這群娃娃的領頭是那個老三,一看就像是個土匪一樣的人物,而且就算是老爺也是另眼相看的,要不然也不會招惹這么多人來,自己還是不要惹禍上身的好。
想了一遍,于是手上拿著那銀簪子打量,心里實在是定不下主意來。扭頭卻見蓮房低頭含淚的模樣,梨花帶雨含嬌帶羞的樣子,真真是俏麗,想著老爺每每見她都錯不開眼珠子的模樣,又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臉。
一股子怒火上來,哪里還顧得了那么多,“你們這群野人!難不成的人贓并獲了,還容得著你們狡辯!既然不是你偷的,你又如何去磨坊那邊?怕是早就存下了這份心吧?!?
眼見的事情似乎就要成了,這姨太太突然之間又惱怒起來,真是喜怒無常。
主子發(fā)威,自然就有人幫腔,首當其沖的就是那個胖婦人,一把推了蓮房一下,氣勢洶洶,“主子問你話呢?這么小的妮子就知道偷奸耍滑,看著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來橫的了!
香薷的胸脯一鼓一鼓,卻見小八見蓮房吃了虧,直直的就往那婦人肚子上撞去,“你敢欺負我五姐,我跟你拼了!”
婦人猝不及防的倒在地上,哎呀呀的叫了起來,“哎呦喂,殺人了!小崽子反了反了,你們都是木頭人嗎,誰知道哪里來的一群野孩子,沒準還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來的,這就是要倒了咱們村的運啊,敗壞了這里的……”一邊叫罵著一邊伸出厚實的巴掌就要朝小八招呼過來。
香薷兩眼冒火,一把拉開小八,直直的看著那婦人,“你再說一句?紅口白牙你就知道誣陷人?我們哪里來的自然跟里正交代清清楚楚,他肯讓我們留下來,你這么說是覺得里正做的不對嗎?咱們去評理去,你就是耍橫的咱也不怕,翻山越嶺的逃難我什么沒有見過,死成串的人堆里我都爬過,野豬我也生吃過!”
見香薷那似乎一副嗜血的樣子,婦人硬生生的打了一個激靈。
六姨太似乎也被氣到了,“竟然敢來我這院子里頭鬧騰……”
香薷深呼吸兩下,又稍稍壓住了自己的怒火,“六姨太,我們本來就是來說的好好的,說開了大家都好,說出去外頭也只有說您心善的,這沒有想到什么時候你們院子里,竟然是一個奴才在做主嗎?”
笑話,要鬧騰也是那個婦人惹起來的,而且這一個村子里住著,要當真的是六姨太做得太過了,傳出去她們不能拿她如何,前頭大太太幾個還能放過她?更何況吳地主向來就是要臉面的。剛才要不是小八突然爆發(fā),還當真的以為他們都軟柿子,這逃難之中幾生幾死的事情都遇見了,難不成的還怕了他?
六姨太橫眉倒豎,指著那婦人就道,“要號喪的就回去,沒得惹一堆喪氣!”
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胖婦人頓時就住了聲音。
此時六姨太又看了那簪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肯松口,“那你們說這東西是怎么回事?說到底還是蓮房這丫頭嫌疑最大。要不能弄出人來,就是你偷的!”
香薷怒極反笑,這沒有證據(jù)說人家偷了東西,人家反倒要證明自己沒有偷東西嗎?她望了蓮房一眼,蓮房就低下頭去。
這里頭又有什么古怪呢?要是這個說出來怕是就可以洗脫嫌疑了。
現(xiàn)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香薷繼續(xù)周旋,“太太您瞧我五姐,平日里也不是個會惹事的,而且平日里更是不會進主子的屋子里,這不過是一些洗洗衣裳外加一些針線之類的活計,這些東西又是經(jīng)別人的手拿來的,怕不是另外的人故意藏在那的吧,等五姐聽見動靜了過去瞧,來不及了反咬一口也是有的。”
胖婦人此時又跳腳起來,“你說誰反咬一口呢,小蹄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巴?!?
小八攔在香薷跟前,“你動我七姐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