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人類的聯(lián)合會議上,不辭而別的阿倫只對大會留下了一封公開信,信的內(nèi)容並不長,其中最關鍵的只有兩段話:
在阿蘭斯人類世界廣闊無垠的土地上,我相信這場戰(zhàn)爭讓所有人銘記,和平是所有幸福的前提。
在這黎明般的時刻,我仍選擇繼續(xù)流浪,直至未來的歲月,不管前方如何,我的路都將在你們身邊。
這封信引來的議論,令大會足足推遲了半個小時才得以繼續(xù)。
無論如何,藍雪雲(yún)這位精神領袖的離去,基本廢除了人類聯(lián)合議會成立的可能,不少政客和投資者都失望的將先前寫好的倡議書扔進了垃圾捅裡,這些倡議書大多數(shù)是關於成立人類聯(lián)合議會之後的項目。
但一方國土的權貴們,都放下了心頭大石,慶幸藍雪雲(yún)這傻瓜半點野心也沒有,要不然,人類大一統(tǒng)已經(jīng)出現(xiàn)契機,只要藍雪雲(yún)振臂一呼,再小心經(jīng)營,未來人類世界內(nèi)部很可能再無疆界。
會議半程,休息時間。
波特踏上了暴風城樓,默默凝望著西方,一向平靜無波的臉龐浮上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知正思索著什麼。
他的副官卡斯瑞揣摩著主子的別創(chuàng)亂州氏聲道:“大人,是否因藍雪雲(yún)?”
波特稍稍點頭,權當承認。
卡斯瑞頓時眼皮一跳,左右觀察了一下,最近的衛(wèi)兵也離他們十步以外,便壓低聲音道:“大人,藍雪雲(yún)此人聲譽過高,遲早都將成爲禍根,不如我們……”
波特忽然轉過了頭,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卻是以平淡的語氣打斷道:“卡斯瑞,你想說什麼?”
卡斯瑞嚥了一下口水,低聲道:“大人,聽說荷瑪修女從天空之城回來後,曾將一封信箋交給你,裡面複寫了天空之城淪陷前,洛塞夫最後留給藍雪雲(yún)的那封信,嘿嘿,那可是記載著關於藍雪雲(yún)的最重要秘密,只要我們利用這一點,尋找最適當?shù)臅r機,讓藍雪雲(yún)最重要的秘密公諸於世,那勢必可讓他身敗名裂,名譽掃地……”
波特漸漸地露出了笑容,但是笑容卻無比詭異,淡淡問:“你是聽誰說的?”
卡斯瑞心中一驚,忙答道:“是……是荷瑪告訴我的。”
“真沒想到,你和荷瑪?shù)年P係竟如此密切!”波特探出食指,輕輕頂了頂他鼻樑上的鏡框,輕描淡寫的繼續(xù)道:“這個秘密,除了你,還有誰知道了?”
卡斯瑞心中更慌了,如果不是有神龍的衛(wèi)兵在這一帶,他恐怕已雙膝跪倒,他忙深深躬身道:“卡斯瑞並非毫無分寸的人,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怎敢輕易對他人述說!”
“那很好!”波特的笑容平和了少許,“知道荷瑪去年外出是執(zhí)行什麼任務,一直未曾回來嗎?”
“卑職愚昧!”冷汗已經(jīng)滲滿了卡斯瑞的背脊,他躬身的弧度更大了。
波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有一個秘密壓在我口裡多年,一直未曾對人傾訴,今日便與你分享吧!”
他重新望向了西面,臉上又恢復回原來若有所思的神色,淡淡道:“曾經(jīng)有個名叫希拉的女巫,據(jù)說非常靈驗,她在多年前曾爲我占卜過命運,非常準確的推算出我每一次的命運轉折,但推算到了第三次時,她卻說無法再看清我的未來了……我問她爲什麼,她說,或許我那時已到達權力的最巔峰,因爲站得太高,足以引起衆(zhòng)神的重視,那樣的命運,她便無法看清了,也或許,那時我已經(jīng)死了……她推算我的第三次命運轉折,恰恰就是今年……”
卡斯瑞稍稍擡頭,就要說些什麼。
波特卻擺擺手道:“我不需要安慰!其實,你所構思的計劃,我很早以前就想過了,甚至周密至每一個細節(jié),準備好應變每一種可能的突變,但最後,我什麼也沒做……”
他再次輕輕嘆了口氣,說:“除了忌憚希拉女巫所說那該死的命運,還因爲我心軟了。克德傑留在疾風堡壘裡那封最後的遺書,令我自母親死後,第一次淚流滿面。嗯,我還未曾告訴過你,克德傑團長其實是我的生父……”
卡斯瑞已面如土色,從來惜字如金的波特大人,今天不但對他說了這麼多,而且還牽涉到這麼多秘密,還有他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他想,毫無疑問,我在他眼中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所以他纔會如此毫不保留!
波特繼續(xù)道:“我人生旅途裡一直太過孤獨了,到了今天再回首,發(fā)覺自己只有一個朋友,那便是藍雪雲(yún)了!人生不單要有敵人,也得有知己,不然未免太寂寞了,你說對嗎?”
“……”
當夜,疾風的族長更換了自己的副官,原副官卡斯瑞不知所蹤。
十七天後,人類內(nèi)部會議結束,各國版圖與戰(zhàn)前基本一致,相互間紛紛簽訂下戰(zhàn)後互助協(xié)定。
這一天之後,人類世界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休養(yǎng)生息。
而這時,阿倫終於來到邊緣西部。
溫泉山下,明月湖恬靜的湖水映出漫天白雲(yún),勿忘我與百子蓮組成的花海,正盛放於明月湖畔。
阿倫的腦海裡情不自禁的浮現(xiàn)起愛莉婭的一顰一笑,被深深壓制在內(nèi)心深處的相思,此時完全釋放了出來,冷他心神俱醉,不能自已。迎著帶有花香的夏風,他彷彿已能感覺到這位佳人在他耳邊的呼吸了。
長青藤爬滿了這座邊緣名山,寓意康復的野百合在山道邊處處可見。跟隨著邊緣禮儀人員不緊不慢的腳步,讓阿倫不得不按捺住激情澎湃的心情,多少磨難、多少波折之後,終於可再度相逢了,這次相聚之後,不必再受這亂世的折磨,不用再爲世情所擾,不遠處山崖邊的一株三色堇,彷彿是愛莉婭正對他似嗔似喜的微笑。
但邊緣禮儀人員卻在快到山巔的時侯,離開了正道,帶著阿倫繞進了一條路兩旁種植滿千日草的小道,阿倫心中疑惑,這種象徵不朽的植物,在人類世界往往只密集種植於一個地方。
果不其然,小路的盡頭,那是一個公墓,薄薄的霧氣縈繞四周,氣氛寧靜且悽清,阿倫原本狂熱的心情不由得迅速冷卻,敏感的心靈沒來由一陣仿徨和驚恐,他放慢了腳步,擔心走在身前那位先生忽然就回過頭,指著某塊墓碑,向他介紹,愛莉婭小姐便長眠於此。
幸好那禮儀人員似是發(fā)覺了阿倫的異樣,回頭淡淡一笑道:“藍雪雲(yún)閣下,這條小路是捷徑,可以直上到峰頂西面,愛莉婭小姐便在那裡療養(yǎng)!”
阿倫吊起來的心這才輕輕放下,小路的盡頭是一片檸檬樹林,檸檬樹花的芬芳、鳥兒靈動的鳴叫,令阿倫又漸漸恢復了美妙的憧憬。
快穿過樹林時,那位禮儀人員像是鼓足了勇氣,回頭躬身道:“藍雪雲(yún)閣下,我小兒子瘋狂的崇拜著你,你可以爲他籤個名嗎?”
他畢恭畢敬的將一本書名爲“藍雪雲(yún)傳奇短篇集”的精裝書籍,遞向阿倫,阿倫猶豫了一下,纔將書接過——要在一本里面的故事自己全部沒經(jīng)歷過的書上簽名,臉皮沒有一定的厚度是無法做到的。
那禮儀人員卻感激的笑了,滿足的看著那簽名,喃喃感嘆:“原來傳聞不假,大人的字體果然是不同凡響呀,完全超越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審美觀啊……”
“……”
樹林外,那是一片開闊的平臺,半人高的雲(yún)石柱子錯立其中,如果從穹蒼俯瞰,它們組成的是一個宗教圖騰,表達著邊緣祭司對衆(zhòng)神的虔誠,石柱上面頂著一枚枚圓球形的冰水晶,晶瑩剔透,可以清晰地看清裡面竟燃點著熊熊烈焰,這冰與火的奇幻結合,既爲這片空間帶來了柔和的光明,又驅散了峰頂稠密的霧氣。
但阿倫視線的焦點很快便只剩下一個,那是靜靜坐在平臺邊緣的倩影,清麗脫俗,就如同一朵盛開的白玫瑰,絕世獨立。
禮儀人員識趣的停下了腳步,阿倫的呼吸不禁也開始均勻加速。他慢慢走近,腦海裡不禁浮現(xiàn)出與這位佳人曾經(jīng)的一幕幕,自不朽之峰的相識、星雲(yún)山脈中的奇遇、漫天煙花下共同立下的誓言,涅盤之地的不離不棄、自由天堂藍天下的浪漫相隨……
溫泉山上游動的空氣彷彿被注入了溫馨與旖旎,流淌在兩人漸近的距離,遊蕩過阿倫柔情的心湖。
他一直輕輕走到愛莉婭的身後,強控住激昂的心情,僅僅是輕聲說了句,“嗯……愛莉婭,我來了!”
那微微的顫音,已無法掩飾蘊含在其中的豐富情感。
久違的愛莉婭小姐放下了手中的書,但回過頭的臉龐上卻沒有意料之中的驚喜,反倒有一點點驚詫,也有一點點被打斷閱讀的不滿。
只聽她淡淡的道:“帥哥,你是誰呀?”
阿倫頓時愕在當場,準備好的千言萬語完全被這句迴應扼殺在搖籃中,甚至剛剛張開的
雙臂也在半空中凝固住了。
他凝視著愛莉婭的雙目,猜測著她是否又像往常那樣作弄自己,但那對美麗的眼睛清澈無比,看不出有任何促狹的意味。
鼻子間可以嗅到的,仍是那熟悉的茉莉花芬芳,眼睛裡可以看到的,仍是那常出現(xiàn)在午夜夢迴的絕美臉龐,但此時這張臉並沒有露出熟悉的笑後,而是表現(xiàn)出一種保持距離的小心提防,如果這是演技,未免太過出神入化了吧!
愛莉婭掠了一眼禮儀人員的方向,像是明白了過來,淡淡微笑道:“你是不是哪個國家的大貴族,又聲稱爲了表示對藍雪雲(yún)大人的敬意,專程來看看他的未婚妻,對一個失憶病人致上慰問和關懷,呵,實際上僅僅是爲了滿足你自己那無聊的好奇心,我說得對嗎?”
阿倫緩緩的搖了搖頭,眼中除了疑惑,還難以抑制的閃過了痛苦。假如這並不是一個玩笑,事實上看起來也越來越不像是個玩笑,那“失憶病人”這四個字無疑太過沉重了,本以爲風浪已經(jīng)停止,一切恢復安寧,但現(xiàn)在看來未必,命運對他所開的玩笑,仍舊隨心所欲。
愛莉婭眨了幾下眼睛,嘴角的弧度忽然擴大了少許,輕聲道:“我猜得不對嗎?看你古怪的著裝,莫非……你便是藍雪雲(yún)本人?哈,這裡的祭司常對我說起藍雪雲(yún)的種種,只可惜,我一點都不記得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未婚夫呢……”
阿倫用力的抿了抿脣,緩緩在愛莉婭身旁坐下。
迎著愛莉婭好奇的目光,他艱難的牽了牽嘴角,權當微笑迴應,閉上沉重的眼皮。
怪不得邊緣人類聯(lián)合會議前,那城主似乎欲言又止,怪不得邊緣大祭司也得親自出手爲愛莉婭治療,原來……她竟然失憶了,在禁咒之後,她失憶了……
“我的客人,你爲何除了開場白,就什麼都不說了呢?”愛莉婭略帶疑惑的說著。
那悅耳的聲音傳進耳裡,仍如昨天般熟悉,但那好奇的語調(diào)此時聽來,卻又是如此的陌生!
阿倫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痛苦,她竟然不再記得我,不再記得從前,難道我們曾經(jīng)的一切,都如同此時身邊流動而過的空氣,隨風而逝了嗎……
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心情平伏下來,然後再好好思索,該如何去面對這似水無定的該死未來,他盡力安慰著自己,嗯……只要人還在,一切都可以重頭再來,對嗎……
但當他構思著重新溝通的措辭,再次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愛莉婭那如同彎月一般笑咪咪的雙目。
這樣親切的神色,那是僅僅對他纔會綻放的如花笑後,那特有的弧度,也正是愛莉婭過去作弄完他之後,纔會出現(xiàn)異常得意洋洋的笑意。
這忽然無比熟悉的笑臉,纔是自己期待中的一切,但與前面無比陌生的反差,令阿倫驚詫得微微張開了嘴。
愛莉婭調(diào)皮的眨著眼,笑道:“阿倫,我排練很久了,演得像不像呢?這是我對你的小小報復,誰叫你把我扔在邊緣這麼久呢!本來準備報復你一天的,但看到你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一軟,就改爲懲戒你一分鐘吧……”
在這可令萬物失色的笑容面前,靈動的聲音漸漸靠近,近在咫尺的絕色,呵氣如蘭的氣息,阿倫的心情在大喜大悲後不禁涌起一點激憤:爲何總被她如此輕易的作弄?!
他忽然很想也裝失憶問一句:“喂,喂,大嬸,你想怎麼樣”。
但是,溫暖的櫻脣已印在他微張的脣上,動人的茉莉芬芳,迅速將他包圍,令他融化其中,過去傷感的別離在此刻縫合,心中的千言萬語,彷彿也盡情傾訴在熾熱的傾情一吻之中。
遠處的禮儀人員目睹著這一切,不禁也露出了溫暖的笑意,很自覺的轉開了臉。
峰頂?shù)乃{水晶桔梗正在怒放,它的寓意彷彿正如它此時所見證的一切——永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