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huì)這樣?”妙善望著滾成一團(tuán)的魔佛與許仙,亙古不變的面靨終于露出了一絲驚容,斷橋上許仙之變竟在剎那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赤果果一巴掌。
“圣人又如何?近在咫尺、法力相當(dāng)之下,圣人斗法又與凡人斗毆何異?更何況,他們本是一體同生,除卻心性不同,道法神通如出一轍,此時(shí)回歸原始,再正常不過。”法海卻是神色不變,淡定如常,語氣也依舊不疾不徐,仿佛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你明白我在問什么?”妙善眸光冰冷的注視著法海,語氣充滿質(zhì)問,甚至連“大師”、“老尼”這些矜持之語都已省去。
王佛之心,竟被情緒左右,這對一直以端莊慈悲形象示人的妙善來說實(shí)屬罕見,然而,法海卻絲毫不以為意。
“其實(shí)你生起氣來也蠻漂亮的……”
法海嘴角微微一翹,見妙善神色愈發(fā)不善,方笑容一斂,淡淡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變數(shù)唯一,天衍四十九只是定數(shù),并不重要,剩下一道變數(shù)才是關(guān)鍵!而此局之變數(shù),就是……心!”
“我是如此,許仙同樣如此。我輪回百世,一直逆來順受,僅此一世之變,卻已樹起反抗之心,所以就算我前世記憶復(fù)蘇,主導(dǎo)我行為的依舊是今世之心,許仙和我一樣,他的今世之心在我的調(diào)教下已然變的無比強(qiáng)大,哪怕天嬰復(fù)蘇,他也同樣能夠與其抗衡,并主導(dǎo)其今世之行!”
“如今的我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我,如今的天嬰也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天嬰,唯有如今的你,還依舊活在過去……”
法海說罷,又微微搖首道,“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即使是圣人,我們能做的,也唯有把握現(xiàn)在,可笑你高居萬界之上,俯視天下眾生,到頭來,卻沒有我這一介凡夫看得明白!”
“我只是想問你,天嬰此時(shí)為什么會(huì)將魔佛壓在身下行那齷齪之事?”
看法海長篇大論、滔滔不絕,一副故意拖延模樣,妙善倏然起身,語氣已是寒冷如冰,亙古永恒的道心一旦生變,即使是大慈大悲的自在王佛,此時(shí)也難以壓抑心中的無明業(yè)火。
“那不過是他的道而已,而我,是不會(huì)允許你去干涉他證道的!”妙善一動(dòng),法海也隨之而動(dòng),寸步不讓的擋在了妙善面前,一擺手,攔住了她的去路,“局勢至此,圣心生變,即使你去阻止了他們,此局已是完敗于我,所以,妙善,你還是想想怎么收場吧?”
“你……”
無量量劫以來,還從沒有人在妙善面前將無恥演繹的如此堂皇,妙善瀚海一般深邃的眸子注視著法海,心中殺念猶然而生,一字一頓道,“惡邪業(yè)障,如是當(dāng)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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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殺親夫,罔顧人倫,如是,又當(dāng)如何?”
法海同樣收起了笑意,壓抑心中百世之久的屈辱一朝迸發(fā),傲然冷笑道,“更何況,就算我百世以來夫綱不振,又豈是你想殺就殺的?也罷,既然你無情,休怪我無義,今日你我夫妻就在此一刀兩斷、恩喪義絕!”
法海說罷,不待妙善反應(yīng),并指化作萬世之筆接連揮舞,眾生吟詠間,無數(shù)圣光盡化一篇洋洋灑灑百字休書,端是義正言辭,妙筆生輝。
“一紙休書傳萬界,百世姻緣至此結(jié)!”
法海大袖一揮,圣言沖霄而起,化作道道流光,直奔天際盡頭而去。
“孽障,爾敢!”
妙善素手微揚(yáng),一滴水珠乍現(xiàn)天際,瞬即化作一掛天河,阻住了圣言去路。
一直以來,妙善都將這樁荒唐的婚姻視作平生之辱,巴不得能夠徹底了結(jié)這段孽緣,但她卻絕不希望以法海的方式進(jìn)行了結(jié)。
堂堂西天圣人、自在王佛,竟然被人給休了,這紙休書若是傳揚(yáng)出去,她妙善頃刻間就會(huì)淪為諸天萬界一大笑柄,對她來說,這種恥辱比之維持這段可笑的姻緣,還要來的更大,更加難以接受。
所以,即使妙善再自矜身份,也不得不出手阻止法海胡來,但因此一著,兩人也終于徹底撕破臉皮,再無絲毫轉(zhuǎn)圜余地。
“嘿,老衲休妻是孽障之舉,那師太阻攔豈非潑婦之為?”
圣光、天河相遇,齊齊湮滅于空,而此時(shí),法海的身形已然漂浮而起,與小船之上的妙善遙遙對峙起來。
“師太,你有你的大宏愿,老衲有老衲的小幸福,你我二人,唯一交集就是這樁莫名其妙的姻緣,本來老衲妻妾眾多,也不多你一個(gè),但你偏偏愛又不愛,斷又不斷,究竟意欲何為?”
法海面上似乎永遠(yuǎn)都是一副淡定從容的神情,仿佛他面對的不是高高在上,受盡眾生膜拜的一代王佛,而僅僅是一個(gè)普通至極的凡塵俗婦。
“胡言亂語,無端妄為,老尼今日就鎮(zhèn)壓了你這孽障,讓你在此界永生面壁思過!”
見法海愈發(fā)肆意妄言,妙善眸中的無明業(yè)火同樣愈發(fā)強(qiáng)烈,雖然她心中清楚,法海此舉更多的是擾亂她亙古永恒的道心,但不知為何,自無量量劫來,早已六根清凈的她卻偏偏難以忍受。
“心本不生、因起而生,魔本不死、果滅而死!心、魔、因、果……一直以來,我都視圣魔天嬰為心魔,莫非我錯(cuò)了,他……才是真正阻礙我成就佛果的心頭之魔?”
修為到了妙善這種至高境界,道心異動(dòng),警覺立生,轉(zhuǎn)瞬之間即平息心頭業(yè)火,返照無上空明,不過再看法海時(shí),妙善一雙美眸之中卻隱隱透出無限凝重。
自古佛魔同參,想要成佛、必要斷魔,但是魔在何方?世人只知觀音大士發(fā)下大宏愿,化身三千、普度眾生,卻不知這只是她尋找心魔的手段。
妙善一直以同為圣人之尊的天嬰為心魔,所以一經(jīng)得知圣魔下落,立刻化身而至,蟄伏萬載、百般布局,一切只為順利度化天嬰、斷去心魔,至于度化法海、了結(jié)姻緣,對她來說只是順手而為罷了。
畢竟,在下凡之前,法海只是西天之上區(qū)區(qū)一掛名尊者,雖是她的對面夫君,卻修為低微、有名無實(shí),根本不夠資格成為她的心魔。
所以,妙善苦心謀劃的斷橋之局,一直是以度化許仙為主,度化法海為輔。
后來,法海竟奇跡般崛起于部州,展露出不遜當(dāng)世圣人能為,這才逐漸引起妙善的重視,但直至法海在龍虎山上力壓五大圣護(hù)菩薩、正面約戰(zhàn)神尼,妙善才開始將法海作為真正的宿敵來對待,為防他破壞斷橋之局,才屈尊降貴,親自現(xiàn)身震懾度化于他。
然而,妙善最終還是低估了法海,不但斷橋之局被法海以近乎荒繆的方式翻盤,還引得她道心異動(dòng)、六根染塵,這才讓她幡然醒悟,原來這個(gè)蟄伏西天之上,最不起眼、最無用的男人,才是她的真正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