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臨了。樊梨花聽說人要死大都在深夜。她和樊夫人、小翠一直坐著等到深夜,然后說:“母親,我是不是該死了?”
樊夫人說:“是時候了。”
樊梨花說:“那我就要死了,你們可要大哭啊。”
樊夫人說:“為娘早就想大哭一場了,趁此機會將這些年心中的委屈都哭出來。平時,為娘要哭,你準不讓哩。”
小翠卻說:“只是我哭不出來。”
樊梨花眨眨眼看著她:“你就當我真死了。”
“我試試看吧。”小翠說。
樊梨花拉起被子蓋住了腦袋,叫了一聲:“我死了!”
樊夫人立即放聲大哭:“哎喲,我的女兒啊,你怎么得病就死啊!你爹爹,你哥哥都走了,如今你也走了,撇下老娘我依靠誰啊。哎呀,我不過了,我好命苦啊……”樊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真哭起來。她那一聲聲倒著苦水似的哭聲在深夜里顯得格外凄慘,而且傳得很遠。
頃刻間,在樊梨花的臥室外面,聚集起許多將士。大家一邊側耳靜聽,一邊說:
“哎呀,不好了,元帥仙逝了。”
“看來,醫師沒有治好。”
“多可惜,好端端的一個人兒,說死就死了。”
“咳,人的命,天注定。人躲不過天去。”
更多的人放聲大哭:“元帥,元帥——”
哭叫聲傳遍了寒江關的大街小巷。
在樊梨花宣布她要死了以后,小翠擠了擠眼睛,沒有擠出淚來,便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嘩”地潑到自己的臉上,也放聲大哭起來了:“小姐啊,你怎么說走就走了?你走了,我也不過了。我跟了你這些年,原想有個出頭之日,誰知你的命這么薄……,小姐,怎么不讓我替你死去啊。”
一些女兵和有身份的將領,紛紛走進臥室,向樊梨花的“遺體”跪拜,向樊夫人表示他們的哀思。一切就像真的發生了一樣。
樊梨花躺在床上,眼淚倒是止不住地流個不停。她一方面為這么多的人對她的死如此痛心而感到安慰,心想:假若有一天真的死了,有這么多的人為她悲傷,那她也就心滿意足了;但更多的傷心是因為薛丁山,這冤家,如果他順順溜溜地不節外生枝,她何至于要弄神作鬼,演出這樣一幕活劇呢?想到自己的種種不幸,她的眼淚便是最苦澀的了。
進到臥室里來的人們紛紛在勸樊夫人節哀。
樊夫人卻越發不可遏制,她趴在床頭上,撫摸著樊梨花的“尸體”,號啕大哭:“啊,為娘也不活了。梨花,梨花,你叫為娘依靠誰啊……”
小翠在床尾掩面哭泣,一聲聲念叨著:“小姐,小姐,你走得好急啊——”
女兵們圍住樊夫人說:“老夫人,你就停一停吧,別哭壞了身子。再說,人死了也不能再復生,不管怎么,活著的人還要過下去啊。”
樊夫人越發又跌又撞地:“梨花,為娘跟你去了。”
也有人勸小翠,說:“小翠,你也別哭了。看看該怎么料理后事,幫老夫人辦置辦置吧……”
這場戲雖說是專門演給薛丁山看的,但在寒江關樊梨花搞了這么大的動作,不僅僅是為了制造聲勢,形成一種真實的氣氛,更重要的是她擔心走露了風聲,或者她的意圖被別人知道而散布出去,碰巧被薛丁山知道了,那就功虧一簣。如果那樣,她一切都完了,所以必須假戲真演。
當樊梨花裝死的那個深夜,薛丁山一夜沒有合眼,七步一拜地拜了一夜。因為他算計著寒江關快要到了,想在天亮的時候搶進關去。
太陽出來的時候,他終于拜到寒江關了。他獨自舒了一口氣,說:“啊,可拜到了。”
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和腫脹了的雙腳,一步一挪地來到了寒江關的大門前,然而眼前的一切使他驚得目瞪口呆。
大門上方掛著巨大的黑帳。
守門的兵士穿孝服。
薛丁山疑惑地看門上的黑帳,問那守門兵士:“出什么事了?誰死了?”
兵士甲說:“我們元帥。”
薛丁山一步走上去,抓住了兵士的甲的衣領,說:“誰?你說誰?”
兵士甲掙扎著:“我們元帥,樊梨花!”
“她?她怎么會死了?”
兵士乙說:“死了就死了,這件事還能胡說?”
薛丁山知道這事是不能胡說的,但他怎么也不相信樊梨花說死就死了,而且恰恰就死在他到來之前。他從洞開的大門往里看,大門里來來往往的將士和百姓們全都穿著孝服,人人的臉上都掛著悲痛的眼淚。一支按照當地習俗的送魂的隊伍,約有二十多人一路走著,喊著樊梨花的名字,向閻王廟走去。那中間就有哭得死去活來的樊夫人和小翠。這一切不由他不信。他一把松開抓住兵士甲的手,仰天長嘆道:“天啊,我薛丁山好命苦。我吃盡辛苦,七步一拜拜到這里,為了使梨花回心轉意,跟我回去出兵西征,不想她得急病身亡了。這叫我如何回復皇上?”
薛丁山猛一眩暈,摔倒在地上。
兵士甲過來說:“喂,薛世子,你可別也過去了。醒醒。”
兵士乙朝門里揮了揮手,對里邊的人喊:“拿桶水來。”
一個兵士提出一桶水。
兵士乙接過來,照薛丁山潑去。薛丁山一個機靈,蘇醒了,睜著茫然的大眼看看四周。
大門上飄動著的黑帳。遠處響著叫魂的聲音。
薛丁山自語道:“看來她真的死了。”他轉而對守門的兵士說:“快扶我到靈前,讓我訴說心跡。我回去就是被處死,也心甘了。”
兩個兵士攙扶著薛丁山經過掛著黑帳的大門,走進去了。
靈堂就設在大殿里。薛丁山一拐一拐地進了靈堂,看見了一鼎香爐和繚繞的煙霧,接著看見了樊梨花的牌位和停放在大殿正中的黑棺材。
他兩腿一屈,撲通跪在了地上,哭著說:“我的妻啊,都是因為我的不是,才造成今天的大禍。可如今你死了,我怎么向皇上回旨啊!”
薛丁山正哭著,前去送魂的樊夫人回來了。她見薛丁山跪在那里,一反常態地罵著:“你這個畜生,我女兒就是天天生你的悶氣,氣火攻心,不幸身亡的。如今她死了,你倒來這里假哭。來人啊,給我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