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湘勇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很正常。
因為,唐軍這次空投來的勸降信已然說明,他們的家人現在在大唐手上。
這次來的是勸降信,可他們若是冥頑不靈,拒不投降,那下次來的說不定就是全家被殺絕的噩耗了。
中國人的家庭觀念是很強,除去少數極度自私的人,在大部分人的心中,家庭永遠排在個人前面。
沒有人能夠坐視自己的家人被殺,而無動于衷。
不管是百姓還是士紳,是民勇還是軍官,都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因此,湘勇選擇大規模投降,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大清是八旗的大清,可家人卻是他們自己的家人,孰重孰輕,大家都還是能夠分得清的。
“曾大人,湘勇成建制投降唐賊,長沙之戰朝廷恐怕無力回天,您還當早做打算才是……”
一旁的駱秉章開口勸說道,臉上的表情滿是凝重。
曾國藩聞言,蹙眉詢問道。
“駱大人的意思是?”
駱秉章深吸一口氣,然后說道。
“要么撤回長沙,借綠營之力守衛長沙城,以待江忠源的捷報。”
“若我等能堅持到江忠源收復衡陽的消息傳來,則唐賊必然撤兵,長沙就還能守。”
“要么就是盡早撤離長沙,退守湘陰。”
“以求將賊勢限制在洞庭湖以南,保湖北不失。”
他現在所提的兩個方案,不只是簡單的退或者守。
更是關乎接下來的湖南,乃至天下大局。
若曾國藩率軍堅守長沙,則湖南還有守住的希望。
若曾國藩退守湘陰,則湖南就丟定了。
哪怕是江忠源攻下衡陽,截斷賊兵糧道,可只要賊兵占著長沙,就能從長沙內外獲取糧草補給。
江忠源所部現在所做的就都是無用功,湖南肯定是保不住的。
可若是曾國藩率軍駐守長沙,而沒能守住,那后果更為嚴峻。
這就表示著賊兵在打下長沙后,將可以毫無阻礙的躍過洞庭湖,從湖南殺入湖北。
到時候,丟的可就不只是一個湖南了!
是冒險點死守長沙保湖南,還是穩妥點退守湘陰保湖北,需要曾國藩來進行斟酌。
曾國藩聞言也是思索了起來。
江忠源所部繞行寶慶府,永州府,去突襲衡陽,哪怕他們是日夜兼程的行軍,那最少也得七八日功夫。
再算上消息傳回,讓賊兵自亂陣腳所需的時間,那就是十日打底了。
沒有了湘勇,光憑長沙城內的幾千綠營爛兵,能在賊兵的攻勢下堅守十日,甚至更久嗎?
曾國藩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深吸一口氣,曾國藩做出了決定,準備穩一手,開口說道。
“湘勇完了,光憑綠營很難守住長沙。”
“有勞駱大人去向長沙城內的湖南提督鮑起豹,長沙協副將清德等人傳令,讓他們立即整兵,準備撤出長沙,沿湘江北上,退守湘陰。”
“爭取在天亮前動身,否則,只恐賊兵追擊。”
雖然不戰而逃,棄守長沙,不免會讓曾國藩受到朝中政敵的攻訐,承擔很大的政治風險。
但是,為了大清,為了天下,曾國藩愿意承擔這個風險。
他承擔風險穩一手,總比冒險死守長沙,以至于被賊兵殺穿湖南,殺入湖北要強。
駱秉章聞言,點頭表示明白,心下也是沉重。
因為棄守長沙可不只是曾國藩要承擔風險,他駱秉章這個湖南巡撫照樣逃不過去。
即便這個決定最后是曾國藩做的,而非他做的,駱秉章最終估計也免不了要吃掛落。
但還是那句話,既然曾國藩都做出決定,準備要親自抗下那顆最大的雷了,那他駱秉章也不能丟份。
再者說,堅守長沙明顯是一條死路。
一但長沙城破,他駱秉章落在賊兵手上,只怕是性命難保。
可退守湘陰的話,即便朝廷將來會問罪于他,那也只是將來的事情。
能多活幾天是幾天吧!
……
“王上,事情成了!”
“在我軍空投勸降傳單之后,長沙城外的湘勇亂做一團。”
“現在已經有成建制的湘勇脫離長沙城外的清妖大營,前來投奔我大唐了。”
左宗棠滿臉喜色的來到李奕的大帳,向他匯報。
此時的夜已深了,但李奕依舊沒有去休息,他正站在一張輿圖前,一邊喝著濃茶提神,一邊思索著唐軍攻下長沙之后的戰略進攻方向。
聽完左宗棠的匯報,李奕轉過頭來,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了一抹笑容。
“哈哈,如此甚好。”
“既湘勇來降,那攻取長沙對我大唐而言,便如是探囊取物了。”
“我軍此戰能進行的如此順利,先生的妙計功不可沒啊。”
左宗棠聞言,只是搖搖頭說道。
“此戰能有如此戰果,皆賴王上指揮若定,決勝千里,微臣不敢居功。”
李奕淺笑著搖頭道。
“左先生何必謙虛?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孤又豈是那種有功不賞之人?”
“待我大軍打下長沙之后,由左先生先來署理湖南巡撫如何?”
李奕之所以打算讓左宗棠署理湖南巡撫,自是有他自己的考慮在其中的。
首先就是為了酬謝長沙之戰左宗棠獻計獻策,以及最近一段時間盡心竭力,妥善處理秘書處諸多事務的功勞。
其次是因為左宗棠是湖南人,而李奕正巧需要一個湖南人來做湖南巡撫,借此來安撫湖南上下的人心。
第三,是因為李奕在打下長沙之后,準備要在湖南也推動分田工作,需要一個能臣干吏來處理具體事務。
李奕相信左宗棠有這個能力!
綜上所述,左宗棠確實是湖南巡撫最好的人選。
當然了,同樣因為左宗棠是湖南人,他這個湖南巡撫肯定是做不長的。
李奕準備等湖南局勢穩定后,就調左宗棠入參謀部任職。
左宗棠聞言,一張臉瞬間漲的通紅,他的心中不免感動。
從一介白身到位卑而權重的秘書處處長,再到一省巡撫封疆大吏,他左宗棠僅用了不到半年,便實現了身份的三級跳。
這些可全靠李奕這位王上的器重!
他一個讀書人,人生在世,能得君王如此器重,可謂死而無憾矣!
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緒,左宗棠在李奕面前下拜道。
“微臣叩謝王上天恩。”
“從今往后,微臣愿為王上,為大唐,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李奕身后將左宗棠攙起,然后十分爽朗的一邊大笑一邊說道。
“快起來,快起來。”
“左先生不必拘泥于虛禮,若先生真想報答孤的看重,那將來幫孤管好湖南就是。”
左宗棠聞言,只是用力點頭。
“王上放心,微臣定不叫您失望。”
就在這時候,大帳外再次傳來一陣通報聲。
“報,啟稟王上,有緊急軍情!”
李奕聞言,轉頭說道。
“進來!”
帳外的通信兵應了一聲,然后掀開帳簾走了進來,開口匯報道。
“啟稟王上,我軍的熱氣球偵測到長沙城內的清軍有所異動。”
“長沙城內的清妖正在向長沙城北的方向匯聚,可能是想逃離長沙。”
李奕聞言,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重新大步走到了軍帳內掛起的輿圖前,開始思索了起來。
自長沙北城出城,經由湘江可以直入洞庭。
湘陰,益陽,沅江,岳州均在那一線。
如果李奕沒猜錯的話,長沙城內的清軍見長沙不可守,可能是準備要退守洞庭湖一線,進而阻止唐軍繼續北上。
只是,李奕又怎么可能讓他們如意?
李奕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一抹笑容,開口說道。
“立即派快馬傳令給埋伏于長沙城北秀峰山一帶的陳玉成所部,讓他們做好戰斗準備,如清軍從長沙城北的方向逃竄,不惜一切代價進行阻擊。”
“絕不可令清妖逃走一人!”
“再去給陳承瑢所部傳令,讓陳承瑢立即率我軍騎兵馳援秀峰山,配合陳玉成所部共殲清軍于秀峰山下,不得有誤。”
圍三缺一的招數不是只有清軍會玩兒,李奕也是會的。
早在開戰之初,為了防止長沙之戰后清軍向北逃竄,李奕便在長沙城北安排了伏兵。
本來只是有棗沒棗打三竿的安排,不成想倒是真的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李奕迅速做出安排,唐軍的通信兵抱拳領命,然后傳令去了。
做完這些之后,李奕又開始關注招降湘勇的事情來。
……
就在這湘勇大亂的同時。
曾國藩果斷帶著之前由塔齊布所率的那支綠營馬隊,悄然離開了長沙城外的湘勇大營,撤回了長沙城內!
不同于湘勇的兵員都是長沙附近的農家子,唐軍只要拿捏了他們的家人,想讓湘勇投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這支綠營馬隊的主力卻是山西和直隸的綠營兵,他們的家眷都在北方。
所以,大體來說還算靠得住!
只是可惜,今天白天一戰后,這支綠營馬隊折損近半,如今只有千人出頭了。
返回長沙城之后,曾國藩和駱秉章匯合了湖南提督鮑起豹,長沙協副將清德等綠營將領,一起從長沙城北出城,沿湘江往湘陰方向撤去。
天邊晨光微露,星月依舊高懸。
曾國藩站在一條平底沙船的甲板上,回頭眺望遠處仍處于黑暗中的長沙城,他的心緒相當復雜。
自己此去,便算是棄城而走了!
只是不知,自己這一走,何時才能重返長沙了。
深吸一口氣,又看了一眼湘江東岸沿岸行進的綠營兵,曾國藩心中忽的有些挫敗感。
開始懷疑起了自己開辦團練的選擇究竟是否正確。
自己辛辛苦苦費盡心血所開辦的團練湘勇,在唐賊殺至長沙之后,很快便投降了。
反而是自己一千個一萬個看不上的綠營,卻是依舊愿意為大清一戰。
團練真的還有必要辦嗎?
曾國藩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一旁的胡林翼開口詢問道。
“曾大人,既然我等現在已經決議棄守長沙,那是否要將前去突襲衡陽的江忠源所部喚回。”
在胡林翼看來,既然長沙都不守了,那突襲衡陽也將沒有意義。
與其讓江忠源所部白白犧牲,不若將其喚回駐守湘陰。
在當前這種綠營戰斗力拉胯,湘勇干脆投敵的前提下,江忠源所部的楚勇的重要性直線上升。
曾國藩聞言,卻是搖搖頭說道。
“不可!”
“我等退守湘陰之后,需要有時間來整兵備戰,江忠源率部突襲衡陽,正好能拖延唐賊的進兵,為我軍整兵爭取時間。”
曾國藩現在已經將江忠源當成了棄子。
準備犧牲江忠源一個,來為他們整兵備戰爭取時間。
胡林翼聞言,也就沉默了下來,不再說什么。
雖然這么做有些對不起江忠源,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曾國藩所做的選擇其實是正確的。
為了大清,總要有人去犧牲,這個人為什么不能是江忠源?
清軍繼續北上。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秀峰山一帶。
就在這時候,一陣咻咻的破空聲響徹湘江兩岸。
曾國藩下意識轉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枚枚拖曳著長長尾焰的火箭彈從秀峰山中升空,向著湘江江面上的清軍船隊,以及湘江東岸正在行軍的清軍步騎射去。
咻咻!咻咻咻!
如同惡魔低吟的破空聲不斷響起,火箭彈如流星劃破天幕,然后向下墜落。
爆炸聲不斷炸響!
一枚枚火箭彈落在清軍步騎的陣列中,爆炸聲與火光并起,沖擊波肆虐間殘肢斷臂漫天飛舞。
甚至就連馬匹的身體也是被沖擊波撕碎,鮮血夾雜著內臟碎片噴灑。
場景觸目驚心!
轟隆隆的爆炸如同雷鳴般震耳欲聾。
一發火箭彈成功命中了一條清軍的船只,隨即轟的一聲炸開。
這條清軍船只在火光和硝煙中瞬間解體,船上的清軍士卒噗通噗通如同下餃子般落水,在湘江中起伏掙扎著。
“大人小心!”
“敵襲!敵襲!賊兵敵襲啊!”
“保護大人!”
“……”
清軍士卒扯著嗓子呼喊,但卻并不能改變什么。
一發發火箭彈繼續向著湘江江面,以及岸邊的清軍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