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混凝土路面已經(jīng)到處開裂，竄升出一叢叢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厚厚的輻射云遮擋住從頭頂直射下來的陽光，在這片陰沉悶熱的天幕下，無數(shù)小飛蟲圍繞著它們感興趣的東西“嗡嗡”嘈雜。那也許是一塊被野獸啃食過的新鮮骸骨，也可能是肉食性植物故意散發(fā)出來，帶有濃郁誘惑香氣的枝莖花實。遠處荒野上被灌木遮擋住的巖石陰影里，還有潛伏在暗處，死盯住獵物的腐狼與鬣狗。乍看上去，倒也顯得生機勃勃，卻唯獨找不到人類存在的半點痕跡。

車廂里攜帶著能夠保證五千公里能量消耗的小型電池，食物和水可以維持十個人近半個月的需要，經(jīng)過加裝改造的寬大貨艙里，備有數(shù)萬發(fā)通用型號的子彈。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外出的人們也可以依靠這些東西在荒野上存活很久。

連同林翔在內(nèi)，整支車隊只有六名成員。除了第二輛車里擔任副領隊的一名三星級別寄生士，其余四人，都是臨時從“極限戰(zhàn)士”軍團中挑選出來，實力為八、九級進化的士兵。

重度輻射區(qū)域不可能有人類存活，此次任務主要目的是對未知地形進行勘探。因此，林翔沒有必要攜帶數(shù)量龐大的警衛(wèi)人員。如果真的遇到某種不可抗拒的變數(shù)。。。。。。九星寄生士已經(jīng)這個世界上屈指可數(shù)的超級強者，在沒有間諜窺視的情況下，林翔很愿意在那些變異生物身上試試自己拳頭的威力。

引擎瘋狂的嘶吼聲，在空曠的荒野上傳得很遠，甚至隱隱帶起陣陣模糊的回蕩。地平線上高聳挺立的高壓電塔已經(jīng)失去作用，這些表面布滿鐵銹的金屬隨時可能坍塌。相比之下，矗立在平原地帶的水泥電桿卻仍然保存完好。雖然桿頂電線大多已經(jīng)脫落，它們?nèi)匀焕卫紊钤谀嗤林虚g。仿佛一個個被涂上時間記號的衛(wèi)兵，默默謹守著自己必須，也是永遠的職責。

手表上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下午五點。荒野上仍然悶熱。車廂里的人們早已脫下緊緊箍束身體的戰(zhàn)斗服，換上由隱月城后勤總部統(tǒng)一下發(fā)，帶有黑色團龍徽章的夏季短袖制服。

“你們，還有后面的人，再打一針抗輻射藥劑。”

越野車停靠在公路中央，林翔拉起手剎，摘下防輻射鏡，轉過身體，對著車廂后座上另外兩名進化人士兵，伸手指了指旁邊一只涂有白色圓底及紅色十字圖案的小皮箱。

變異人類能夠抵擋一定程度的輻射。具體強度，要看各人進化階級與實力不等。林翔和另外一名寄生士隨從能夠在重輻射區(qū)安然無恙，并不意味著那些只擁有高階進化能力的士兵同樣能夠對抗惡劣環(huán)境。只要超過一定時間，他們?nèi)匀恍枰巹┑淖饔貌拍芫S持存活。

看了一眼路碼表上“7529”四個白色數(shù)字，林翔拉開副駕駛座前的隔箱，取出一幅戰(zhàn)術望遠鏡，推開車門跳下，站在距離車頭三米多遠的地方，朝著昏沉陰暗的地平線遠眺。

已經(jīng)深入重度輻射區(qū)內(nèi)六百多公里。沒有人煙，沒有水，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一種在輕度輻射區(qū)生長的可食用植物。

荒涼、空曠、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坍塌后的廢墟。朽木與磚塊之間偶爾能見到人類殘留的骸骨，公路旁邊豎立著銹蝕破爛的道標。。。。。。就在十多米外兩條舊高速公路合并的寬闊地帶，一面以幾根鋼筋作為支撐，高出地面十數(shù)米的巨大廣告牌上，用聚脂塑料膜制成的橫幅已經(jīng)被扯碎。風，吹著破爛不堪卻又堅韌無比的條塊絲縷“獵獵”作響。從林翔所在的角度望去，偶爾能夠從上下翻飛的橫幅殘片中，勉強辨別出舊時代知名女星范冰冰那張熟悉的臉。她已經(jīng)不再擁有美貌————兩道從面孔中央撕開的裂口，使畫面上的女人顯得無比猙獰。被無數(shù)雨水沖刷、淡化的畫面顏色，也使那張本該粉膩白凈的臉，充滿一堆堆類似尿垢的暗黃斑塊。

唯一的收獲，就是腳下這條保存程度還算完好，能夠承載重型車輛行駛的公路。龍騰領已經(jīng)能夠自產(chǎn)抗輻射藥劑，只要攜帶足夠的高能電池，就能穿越這片普通人無法逾越的死亡地帶。

“閣下，我想您應該看看這個————”

從第二輛車上走下的寄生士隨從，是一名身材中等，佩有少校階級徽章的中年軍官。他手里拿著一臺剛剛完成泥土取樣分析的輻射探測儀，快步走到林翔身邊，說話的語氣充滿激動，連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

儀器表面，代表重、中、輕三種輻射狀態(tài)的扇形網(wǎng)格，分別被紅、黃、綠三種顏色占據(jù)。那枚隨著輻射能量強弱左右搖擺的細長指針，仿佛被焦燥的心情狀態(tài)所影響，在黃、綠雙色之間來回閃動。幾秒鐘后，終于穩(wěn)穩(wěn)停留在綠色區(qū)域零至一百讀數(shù)中間，刻有“七十一”的黑色數(shù)框上。

“居然是輕度輻射區(qū)。。。。。。果然不出所料，劉宇晨這個家伙是對的————”

望著儀器上已經(jīng)穩(wěn)定的讀數(shù)，林翔那張因為悶熱與疲憊而僵硬冰冷的面孔，終于綻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對于廢土世界的具體認知程度，大概只有從戰(zhàn)爭爆發(fā)前就開始準備的骷髏騎士團最為詳細。依靠從舊時代延續(xù)下來的良好合作關系，以及被約瑟芬會長看重的執(zhí)事身份，劉宇晨雖然不清楚每一張協(xié)會電腦里儲存的詳細地形分布圖，卻從周圍人群以及大小勢力的貿(mào)易結構、路線方面分析出————即便是在廣闊的中、重度輻射區(qū)內(nèi)部，同樣存在著星羅棋布的輕度輻射區(qū)。而且，隨著時間推移，以及沒有任何人敢于深入勘探等因素，這些區(qū)域的范圍很可能仍在擴大。

被荒涼彌漫的大腦，在意外消息的刺激下，進入了短暫的興奮期。這種曇花一現(xiàn)的思維并不能夠成為統(tǒng)治林翔大腦的主導，很快，他又恢復了沉默。

輻射，僅僅只是判斷人類是否能夠進入的一個標準。

最關鍵的，這片地域是否有水？能不能進行必須的農(nóng)業(yè)耕作？

。。。。。。

夕陽沉墜，灰暗的暮色已經(jīng)漸漸降臨荒野。在前端數(shù)道雪亮的大功率燈光的指引下，兩輛越野車嘶吼著劃破了深沉的黑暗，以無所畏懼的速度狂飆突進。

微黃的落日余輝，從地平線邊緣慢慢隱沒殘存于天幕的最后一絲光線，映照出一條被無數(shù)建筑拼合構成的模糊輪廓。

那里，曾經(jīng)是一座人口繁密的城市。如今，早已變成充斥著死亡射線的恐怖廢墟。

林翔緊握住方向盤，一直踩住油門的腳，絲毫沒有想要放松的意思。凹凸不平的路面，使急速飆進的車身產(chǎn)生出強烈震蕩。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會下意識地偏過頭，看一眼副駕駛座位上士兵手里握著的輻射探測器。

車身震動同樣影響著指針精度。它一直在拼命左右搖晃。雖然擺動幅度隨著路面顛簸起伏不一而定，可是代表確切指數(shù)的范圍，已經(jīng)徹底偏移綠色方格，猛沖進入黃色區(qū)域。仿佛狂暴型精神病人般燥動不已的指針，也神經(jīng)質(zhì)地瘋狂跳躍，在“一百四十”與“一百九十”兩大讀數(shù)中間，如同打了激素，抽搐、亂顫。

目測，距離遠處模糊的城市廢墟輪廓，大概只有不到九公里。

車隊已經(jīng)完全離開輕度輻射區(qū)，進入充斥著大量死亡射線的中度范圍。

“閣下，那東西。。。。。。會不會是我們判斷有誤？”手持探測器的士兵轉過頭，神情緊張地問。

面色陰沉的林翔，注視著殘留眼前道路上不斷后退的白色線條，搖了搖頭，線條柔美的嘴唇微微張開，輕吐出三個堅定、不容置疑的字。

“不可能————”

下午六點三十四分，一名士兵在坍塌公路基座旁邊小便的時候，完全出于偶然的，發(fā)現(xiàn)了兩個清晰的腳印。

那是一條廢棄的舊排水管道出口。由于地勢低凹，表層上方還叢生著茂密的灌木，管口旁邊一塊面積五、六平米大小的淺坑中央，仍然殘留著一層薄薄的泥漿。附近，隨處可見無法分清楚本來顏色的碎布，骯臟發(fā)臭的紅色塑料薄膜，以及不知是從什么時候就開始存在，表面泛出瑩綠暗光的漂浮油污。。。。。。在所有這些舊文明時代遺物旁邊，半干潮濕的黑色土層表面，交替錯落著十余個混亂的腳印。它們大多重疊在一起，很難分辨出究竟是人類還是野獸。只有靠近水潭外圍的兩只清晰足印，一個帶有整齊的網(wǎng)格狀花紋，另外一個則是波浪形狀的粗硬紋線。

所有地球生物當中，只有人類才有穿鞋的習慣。

腳印留下的時間應該不長，底層最凹處的部分，甚至還帶有一點點因為擠壓造成的積水。按照陽光與炎熱氣候強烈的蒸發(fā)效果推算，它們出現(xiàn)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兩個鐘頭。

從新亞歷山德羅城出發(fā)直到現(xiàn)在，車隊一直沿著舊公路行進。沿途，車廂后座的士兵都在利用戰(zhàn)術望遠鏡對所有值得懷疑的目標進行觀察。除卻因為地形障礙產(chǎn)生的視覺誤差，肉眼觀測半徑大約為三至五公里，在一些地勢平緩的地區(qū)，觀察半徑甚至能夠達到十公里左右。換句話說，如果行經(jīng)區(qū)域當中真有人類居住、活動的痕跡，根本不可能瞞過他們的眼睛。

林翔沒有釋放出意識能量進行最仔細的探測。那需要花費相當程度的體力和精力。最遠距離的意識探測，持續(xù)時間最多不能超過兩小時。否則，超過承載負荷的神經(jīng)中樞會引發(fā)眩暈、惡心、嘔吐、思維困頓等一系列直接生理反應。

“那么。。。。。。會不會。。。。。。是暴民？”

沉默片刻，士兵又重新提出另外一種可能。

話音未落，林翔已經(jīng)抬腳用力重重踩下剎車。一片尖銳的橡膠輪胎摩擦聲中，巨大的慣性推動車體朝前足足竄行出十幾米遠，才帶著地面上觸目驚心的黑色拖痕，穩(wěn)穩(wěn)剎停在公路中央。

第二輛車緊跟其后停住，面色詫異的少校和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推開車門，從越野車上跳下，朝著已經(jīng)離開駕駛室，站在路邊的林翔大步走來。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暗，沒有光，連地平線邊緣那條模糊的城市輪廓線也徹底消失，只有遠處廢墟中傳來陣陣不知道究竟代表饑餓還是憤怒的狂吼。

“不是暴民。他們不可能居住在距離廢墟如此接近的地方。”

望著如墨似漆的黑暗荒野，林翔若有所思地捻了捻剛剛長至齊耳的頭發(fā)，皺起眉頭，自言自語：“已經(jīng)進入了中度輻射區(qū)，甚至臨近重度區(qū)域。在沒有抗輻射藥劑的情況下，普通人不可能存活，更談不上什么居住。難道。。。。。。是其它勢力派出的勘探小隊？”

“不，也不對————”

僅過了不到三秒鐘，林翔已經(jīng)徹底推翻自己剛剛作出的結論：“既然是勘探者，應該攜帶有足夠的補給。在那種地方取水。。。。。。如果不是干渴到絕望的地步，即便是暴民，也不會去喝那種骯臟的被污染液體。。。。。。或者，我根本就猜錯了？他們不是為了取水，只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在那里偶然出現(xiàn)。但在這種地方。。。。。。又會是誰呢？”

沒有人回答————可供使用的線索實在太少，這個問題本來就沒有確切答案。

然而現(xiàn)實卻很明白，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兩個腳印。

只有人類，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砰————”

黑暗的荒野突然傳來充滿震撼力的槍聲。緊接著，位于公路東北面的位置，猛然亮起兩團刺眼的火光。它們只存在了幾秒鐘，又被某種力量強行掩沒。片刻，又被再次引燃。在這段不前后不超過五秒的短暫時間里，空氣中仍然夾帶有沉悶的熱度，同時攙雜有瘋狂且歇斯底里的叫喊聲，女性特有的尖叫與哭泣，以及類似骨胳之類硬物被咬裂的脆響。

“快上車————”

林翔急促的命令，瞬間已經(jīng)被汽車引擎狂暴囂張的咆哮掩蓋。掉轉方向的身身猛地后退幾米，傳動軸承牽引四輪飛速旋轉，在堅硬的路面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咯”扭音，轟鳴著一頭沖下路基，朝著同時爆發(fā)出悲鳴與暴怒的聲源狂奔。

空氣中，已經(jīng)能夠聞到濃烈的血腥味。

無窮無盡的夜幕，立刻被車身前端雪亮刺眼的白色光拄劃破。在這些亮度堪比太陽還要強烈的光線籠罩下，黑暗盡頭出現(xiàn)了十余頭體長超過兩米的巨鼠。這些尖頭短足，嘴唇外側延伸出鋒利獠牙的變異生物，正朝著三個被團團圍在中央的男女嘶吼，示威性地發(fā)出低聲咆哮。趾尖，鋒銳彎曲的鉤爪狠狠撥拉著地面上的沙土，刻劃出一道道混亂、深凹、觸目驚心的痕跡。

林翔釋放開的意識能量總共探測到五個人。連同鼠群中央相互背靠，形成“品”字戰(zhàn)斗隊形的三名男女，地面上還躺著另外兩名瀕死的重傷者。他們的武器非常簡陋，女人和其中一個男人手上，分別握著火把，還有用廢墟中隨處可見螺紋鋼筋加工成的投槍，和一根用棒球棍改造成的錘形釘頭棒。至于站在中間的男人，他左掖窩里夾著一把隨時能夠反抽出來的砍刀，左手握住一枝簡陋的火藥槍，右手正從槍口里抖索著塞進一把火藥和砂彈。

“殺————”

林翔臉上顯露出充滿猙獰意味的笑容。冰冷殘忍的命令，被單兵呼叫器迅速傳至每一個士兵的耳朵里。他握緊方向盤的雙手上浮起道道青筋，腳下狠狠踩死油門，巨大的機械動能，使坐在車廂里的人們猛然有種騰空而起的推背感。越野車如同從沉睡中蘇醒的遠古暴龍，以極其囂張兇狠的姿態(tài)，轟然撲進被光線刺得倒退畏縮的鼠群，將距離最近，一頭想要掉轉身體反頭啃嚙的巨鼠倒撞出十幾米遠，在光影中劃出一條長長的拋物線，帶著漫天飛散的腥臭臟血，重重摔落。

“噠噠噠噠————”

架在車頂?shù)闹貦C槍，噴射出一蓬蓬速度驚人的子彈。夜空中，拖拽著醒目光線的彈痕背后，是槍口延伸朝外長達一米的火舌。威力強大的彈頭輕易撕開巨鼠脆弱的身體，帶著大塊血肉或者內(nèi)臟飛出。頃刻之間，已經(jīng)在車頭最前端與被困者之間，殺出一片足夠寬敞的通道。

兩輛越野車分從左右繞開，將群聚的巨鼠硬生生攆開。這些兇猛的變異生物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恐懼，也可能是因為不愿意放棄即將到口的鮮肉，紛紛躍過破爛不堪的同伴死尸，張開長度驚人的獠牙，驚狂暴怒地朝著突然出現(xiàn)的圍殺者洶涌瘋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