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孝儒遇到一個難題,秦牧云雖然被下了獄,但是他背下了大多數(shù)罪名。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只要姜散宜在,好歹會保住他的家人。
甘孝儒無論怎么威逼利誘,他都沒有牽扯姜散宜。甘孝儒心里暗暗心急,這次已經(jīng)把姜散宜得罪死了,如果姜散宜平安無事,那他在朝中的日子恐怕就難了。
甘孝儒一邊命人嚴加審訊,一邊讓人暗中查找姜家的把柄。可是姜散宜此人做事素來周密,要查到他的把柄還真是不容易。甘孝儒經(jīng)過豫讓橋,正逢達奚琴在河邊釣魚。
甘孝儒倒是下了轎,跟他打招呼:“瑾瑜侯真是好興致。”
達奚琴起身,說:“早就聽說這里水美魚肥,過來一試,果然如此。”說完,從魚簍里拿出兩條肥魚,用油紙包了遞給他,“兩條鮮魚送給甘相,略表心意。”
甘孝儒哪會把兩條魚放在眼里,有心不接,卻也不能落他的面子,于是過去接魚。甘孝儒卻突然說:“秦牧云的案子,聽說相爺辦得不太順利。”
甘孝儒有些意外,心里輕輕一跳,卻突然問:“侯爺也知道此事嗎?”
達奚琴微笑,說:“秦牧云此人,當(dāng)初做下此事的時候,未必沒有想到過下場。他這樣的人,不懼生死,唯一的顧慮,不過是自己的家人。如果甘相把這個顧慮去除了,當(dāng)然障礙也就沒了。”
甘孝儒一怔,達奚琴說:“他如今在獄中,對外消息不通。你若是誆他稱秦家人出了什么意外,想必他也難分真假。”
甘孝儒一想,還真是有道理,他沖達奚琴一拱手,也不再多說,接過他的兩條鮮魚,徑自去了。
第二天,已被收押入獄的秦家人身中劇毒,秦牧云的二兒媳、兩個小孫子中毒身亡。消息傳到秦牧云那里,秦牧云本來不信,但是當(dāng)他看見自己孫子的尸體的時候,他目眥欲裂。甘孝儒說:“秦大人,看來你背后的靠山,并沒有打算護你的意思。要不是你這間牢房看守嚴實,只怕你也已經(jīng)陪你孫子去了。”
秦牧云咬著牙,幾乎一字一頓地說:“……我招。”
秦牧云招供之后,甘孝儒一邊呈報慕容炎,一邊順著線索抓捕了包括鄭之舟在內(nèi)的好幾位重臣,都是姜散宜的心腹,而且同樣身居要職。
一時之間,姜散宜這棵參天大樹,竟然有了動搖的跡象。
棲鳳宮里,姜碧蘭抱著兩個孩子,聽著外面的風(fēng)聲。彩綾說:“娘娘,天已不早,娘娘早日歇下吧。”
姜碧蘭搖頭,說:“你快去打聽,我父親怎么樣了!大司農(nóng)的事可有牽扯到他?”
彩綾安慰說:“娘娘且放寬了心吧。奴婢才剛出去過,相爺還好好的。”
姜碧蘭搖頭,說:“不會的,那個賤人心狠手辣,你再出去打聽!再去啊!”
彩綾只好再出去,姜碧蘭坐在鳳座上,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尾竹、繪云、封平……這些人,一個一個地都死了。一種恐懼從心里升起,慢慢延展到四肢。正在這時候,懷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奶娘趕緊上前,先抱過宜德公主。
那個時候宜德公主已經(jīng)八個月,長得胖嘟嘟的,十分可愛。姜散宜摸摸她的臉,雙手慢慢握緊。奶娘見她神色不對,趕緊說:“娘娘?您先不要憂心,相爺吉人天相,而且娘娘還有大殿下和公主,不會有事的。”
姜碧蘭說:“不會有事?你還看不出來嗎?那個賤人是不會放過爹爹的。如果爹爹出了事,陛下本來又偏向她,我就算是有澤兒,又能如何?”
奶娘說:“可是,娘娘,如今娘娘身在宮中,心急也是于事無補啊。”
姜碧蘭又看了一眼宜德公主,說:“這個賤人,她步步相逼,本宮就跟她魚死網(wǎng)破!”
夜里,左蒼狼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少了一支發(fā)釵。她叫來薇薇,問:“我臺上發(fā)釵哪去了?”
薇薇看了一眼,也是奇怪:“少了嗎?我數(shù)數(shù)!”說完,把她的妝盒拿過來,還真是一支一支地數(shù)。左蒼狼的記憶力是非常好的,她在軍中,那些軍函來往如麻,哪一封放在哪里,被誰動過,她必須心中有數(shù)。
薇薇數(shù)了半天,也有些驚奇:“真的少了一支!”她非常生氣:“我們南清宮竟然出了賊!我去把她們都叫進來!”
左蒼狼說:“慢著。”薇薇停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她,她說:“不要去了。”
薇薇說:“將軍,這些手腳不干凈的人,如果不給以教訓(xùn),以后指不定還會偷些什么呢!”
左蒼狼說:“別去了。”
這天早上,左蒼狼正在給兩只海東青喂食,南清宮里那株桃枝,竟然真的重新生根長葉,如今已經(jīng)長高了不少。她伸手撥弄了幾下,薇薇說:“陛下昨兒個還派人來松土施肥呢。依我看啊,他還是對將軍最有心。”
左蒼狼聽若未聞,只任由海東青啄食自己掌心的肉塊。太陽冉冉升起,外面可晴突然進來,慌慌張張地說:“將軍,將軍不好了!”
左蒼狼問:“什么事?”
可晴說:“聽說今晨棲鳳宮的奶娘帶著小公主和大殿下散步,然后人就失蹤了,到現(xiàn)在都沒找著!”
左蒼狼意外:“大殿下和公主也失蹤了?”
可晴說:“是呢,宮里都鬧翻天了!”她湊近左蒼狼,又小心說:“有人私下里說,是將軍養(yǎng)的海東青,吃了……”
話沒說完,薇薇就大罵:“放屁!是誰在亂嚼舌根子!”
左蒼狼沉吟不語,不多時,相隔不遠的重墨宮就傳來喧鬧聲。左蒼狼帶著薇薇和可晴趕過去,只見一群禁軍圍住了重墨宮的假山。左蒼狼走過去,探頭一看,只見一具女尸背朝上浮在水里。
有禁軍已經(jīng)下去打撈,不多時,慕容炎和姜碧蘭都過來。姜碧蘭一看那衣裳就慘叫起來:“是奶娘……陛下!是奶娘……”
慕容炎面如寒霜,不一會兒,女尸被打撈上來,喉間有傷口,是被人以利器穿喉而亡。慕容炎沉聲問:“找到殿下和公主了嗎?”
禁軍用魚網(wǎng)在湖里打撈,但一無所獲,不久之后,有人大聲道:“石縫里!石縫里發(fā)現(xiàn)一具嬰兒尸體!”慕容炎雙手握緊,姜碧蘭已經(jīng)哭號著奔過去。
嬰兒尸體撈上來,確定是宜德公主無疑。
姜碧蘭抱著宜德公主*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慕容炎站著沒動,不一會兒,藍錦榮又說:“陛下!微臣在假山后面找到大殿下,萬幸大殿下的頭卡在假山枯藤里,身體受石層依托,還有一口氣在!”
慕容炎趕緊上前,但見八個多月的慕容澤氣息已經(jīng)十分微弱。不必他吩咐,已經(jīng)有太醫(yī)過來診治,宮女抱著為他換去濕衣。姜碧蘭哭道:“到底是誰如此狠心,殺死奶娘,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過!”
她緊緊抱著已毫無聲息的宜德公主,說:“陛下……臣妾為什么如此命苦!早知如此,臣妾為什么要進宮,為什么要當(dāng)這個王后!為什么淹死在湖里的不是我……”
慕容炎終于還是俯身,輕輕按住她的肩,說:“把公主抱下去。”聲音之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疼痛。他的女兒,終究沒有等到親口叫他一聲父王。
禁軍過來,準備抱過宜德公主,姜碧蘭死死抱著不放:“走開!走開!讓我再抱她一會。我這個作母親的真是罪該萬死,為什么她喜歡看魚,就讓奶娘帶她出來看魚……我應(yīng)該把她時時抱在身邊,一刻也不分開……”她披頭散發(fā),哭得撕心裂肺,似乎是再顧不得儀容。
慕容炎轉(zhuǎn)過頭,看向左蒼狼,目似寒霜。
左蒼狼迎著他的目光,突然有些可憐曾經(jīng)一片丹心向明月的日日夜夜。其實這些年,他誰也不懂,誰也沒有相信過。縱然再是無心,也微微紅了眼眶。
她緩步走到姜碧蘭面前,說:“我一直以為,王后這樣出身閨閣的女子,哪怕是再如何,本性也是善良的。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其實不是。娘娘的心,早已被權(quán)勢蛀空。”
姜碧蘭仰起頭,狀如厲鬼:“你說什么?!我女兒尸骨未寒,你竟然如此冷血,說出這樣的話來!”
旁邊宮女畫月也道:“左蒼狼,陛下圣駕在前,眾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如此跟娘娘說話!你眼里可還有國法尊卑?”
彩綾突然說:“重墨宮離南清宮這般近,而且一直無人居住。將軍難道一點響動都沒有聽見嗎?”
另一個奶娘說:“將軍向來早起,若論時候,正該是將軍晨練之時,如此近的宮室有人行兇,將軍真的沒有發(fā)覺嗎?”
左蒼狼說:“你們不如直接說,如果我翻過南清宮的宮墻,到重墨宮也就是片刻的事情。于是我晨練之時看見奶娘帶著大殿下和小公主觀魚,便索性心生毒計,躍過院墻,殺死奶娘拋尸湖中。連帶將大殿下和小公主也扔進湖里,對嗎?”
姜碧蘭瘋了一樣沖上來,想要抓她的臉,她側(cè)身避開,回頭看向慕容炎。明知道不該多言,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還是問了一句:“陛下也這么想嗎?”慕容炎,告訴我你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吧。哪怕是句假話,也讓我覺得,曾經(jīng)一路相隨不是一場笑話。
慕容炎用冷靜而陌生的目光重新打量她,突然轉(zhuǎn)身對藍錦榮說:“查驗?zāi)棠锷砩蟼冢页隼鳎 ?
正在這時候,正在湖里撒網(wǎng)打撈的禁軍又來報:“陛下,在湖里發(fā)現(xiàn)這支發(fā)簪,請陛下過目!”
慕容炎拿過發(fā)簪,用力擲到左蒼狼面前。左蒼狼撿起來,發(fā)現(xiàn)那確實是她的物件。她將雙手攏入袖中,慕容炎說:“你還有何話說?!”
姜碧蘭哭得死去活來:“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我的宜德……”
左蒼狼說:“我請求陛下傳召兩個人。”
慕容炎挑眉,左蒼狼將那只發(fā)簪尾端向上,按在頸間,說:“如果今日,我不能自證清白,不需要陛下發(fā)落,我自刎于此。”
慕容炎怔住,終于問:“召誰?”
左蒼狼緩緩?fù)鲁鰞蓚€人的名字:“趙紫恩、海蘊。”
此言一出,姜碧蘭怔住,慕容炎沉聲說:“這兩個人,不是早就被孤杖斃了嗎?”
左蒼狼說:“請王總館派人,前往這個地址,傳召二人。”
不多時,趙紫恩、海蘊竟然真的入了宮。當(dāng)然,他們也不是情愿的——藏歌用劍說服了他們。
兩個昔日的太醫(yī)令、太醫(yī)丞跪在面前,慕容炎怒極反笑:“你二人還真是命大!”
兩個人連連叩首,慕容炎問左蒼狼:“你要讓他們證明你的清白?如何證明?”
左蒼狼說:“海大人?”
海蘊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方子,遞到慕容炎面前,說:“回陛下,當(dāng)年王后娘娘被左將軍撞倒而流產(chǎn)的事……其實……其實是娘娘事先服用了打胎的方子,以陷害左將軍。”
慕容炎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什么?”
海蘊說話的時候,牙齒將舌頭已經(jīng)咬出了血,他道:“正是因為此事,當(dāng)初娘娘秘密吩咐封統(tǒng)領(lǐng),讓禁軍在行刑的時候手下留情,留了小人一條狗命。小人念著娘娘舊恩,原本也沒打算說出此事。誰知道出宮之后,娘娘派來接應(yīng)的人卻百般追殺。原來娘娘是怕小人慌亂之中說出此事,暫時安撫小人。無奈之下,小人只好到昔日舊友處暫避。”
慕容炎看向姜碧蘭,姜碧蘭慌了,大聲喊:“陛下,他撒謊,他撒謊!”她看了一眼左蒼狼,說:“一定是她,一定是這個賤人,買通了海蘊陷害臣妾!陛下,臣妾冤枉!”
左蒼狼說:“還有,今天早上,我根本沒有晨練。”姜碧蘭怔住,左蒼狼說:“陛下贈我一株桃枝,一直養(yǎng)在南清宮里。本來已經(jīng)生根長葉,然而昨夜又有枯萎之勢。我昨夜便一直在花房,跟花匠尋找原因。直到今晨,花匠將花搬進南清宮。整個花房的人都可以作證。”
“什么?”姜碧蘭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