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非顏跟藏歌一路殺出法常寺,禁軍重重包圍,藏歌手上全是血,待轉過頭,看見冷非顏全身血染,整個人如同修羅在世,氣勢凜冽令人不可直視。
藏歌有些擔心:“你的傷……”
冷非顏將沖上來的禁軍一劍封喉,身后突然亮光乍起。兩個人轉過身,只見山火燃林,整個法常寺陷入一片火海!藏歌久久沒有反應過來,冷非顏也是一臉凝重。
片刻之后,她看向藏歌,突然微微一笑,輕輕拭去他腮邊的血珠,說:“端木傷不在這里,定是護衛在慕容炎身邊,以防雪盞大師動手。但是雪盞大師,不一定會跟慕容炎動手。如今法常寺被焚,說明雪盞大師已然不在,他很快就會趕來了。”
藏歌問:“什么意思?”
冷非顏說:“你換上禁軍的衣服,返回地道。法常寺尸體燒焦之后,慕容炎不會認出誰是誰。反而有可能逃得一條性命。”
藏歌急問:“那你呢?!”
冷非顏說:“藏歌,你要我保護你一輩子嗎?”
藏歌臉色瞬間通紅,可仍執拗道:“你不必激我,無論如何,我總不能扔下你獨自逃生!”
冷非顏說:“寺中沒有女人,如果到時候沒有女尸,慕容炎一定不會放棄追查。你聽我說,沒有時間了,一旦他找來,我們誰都走不了!”
藏歌眼中終于蓄了淚,說:“我們一起走!你到底要我虧欠你多少!你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我愛不能愛,恨不能恨!難道就連最后都只有這樣懦弱地逃跑嗎?!”
冷非顏說:“你還是不懂,藏歌,我身若死,情愛即止,哪里還會管你的愛恨。”她五指滑下他的臉頰,鮮血凄艷:“走吧。”
藏歌搖頭:“哪怕我在你眼里只是一個廢物,我也絕不會逃走!”
冷非顏說:“那你陪我死吧,直到現在,你不會還相信藏天齊是我的殺的吧?”藏歌怔住,冷非顏說:“坦白說,砍他的手我不后悔,那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結果。他的死,我也不覺得可惜。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值得他這一條性命去抵。不過你,你要是死在端木傷劍下,那藏劍山莊就真的是被他滅門了。從此以后,天上亡靈只有眼看他逍遙法外,端木家族風生水起。冤仇沉海,再無人提及。”
藏歌緩緩握緊手,冷非顏說:“世人一提報仇,都是快意恩仇。可是一腔意氣報不了仇,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才是最痛苦的事。你幼稚了二十幾年,藏歌,這一場山火,可以將你驚醒嗎?”
藏歌慢慢咬緊牙關,雙唇被咬破,冷非顏說:“活下去,吾魂若去,必化清風。無論我尸身在哪里,都是血肉塵泥,不勞相祭。”
藏歌想要吸氣,心里肺里被一種酸楚漲滿,不能呼吸。冷非顏說:“去吧,我送你。”
她擋住沖上來的禁軍,藏歌轉過身,奔向一片火海的山林。山中有瀑布,只要沿著溪水向上,就能找到地道入口。他奔跑在溪澗之中,火焰齊天,熱浪化風,撩起他的黑發和雪白的僧衣。
他奔至中途,忽又回頭,冷非顏的身影混雜在禁軍這中,十步殺一人,她踏鮮血行。
為什么當年晉陽城的街頭,我不曾遇見你?如果早知道相遇竟然是一場悲劇,藏歌愿用千生萬世,換你不在這劇情。眼淚滴入溪澗,滾燙沸騰在無邊山火里。
法常寺山火照亮了整個夜空,左蒼狼還未進城,就看見這片驚天的山火!她壓制住心跳,如果這時候從法常寺逃出來的話,一定會走南門。她策馬疾行,就算身在晉陽城外,都能感覺到那種煙火氣。
周圍格外地安靜,突然耳邊響起一絲風聲,左蒼狼側身一躲,一支箭矢貼著她的耳朵飛過去。她轉過頭,看見端木柔帶著十幾個黑衣人策馬而來,將她團團圍住。
左蒼狼說:“你們把冷非顏怎么樣了?”
端木柔輕輕擦拭了一下箭尖,說:“死到臨頭,你還關心別人。”
左蒼狼說:“你們殺了她?!”
端木柔說:“黃泉路上,你們也可以結伴而行!”說罷,一揮手,兩邊的黑衣人都圍了上來。
正要動手,突然兩邊涌出來許多百姓。端木柔怔住,這些百姓高舉著火把,將左蒼狼團團圍住,有人跪下磕頭,有人拉著她的衣襟,說:“左將軍!您可算回來了!”
端木柔慢慢變了臉色,左蒼狼掃視了一眼人群,這里不下數千人,都是晉陽城附近的百姓。端木柔就算要殺人滅口,也不能一下子殺死這么多人!
他盯著左蒼狼,說:“你叫他們來的?”
左蒼狼說:“我雖辭官,然而幸有幾分薄名。如果死于端木家族之手,恐怕端木家族擔不起這樣的千古罵名吧?”
端木柔右手按在劍柄上,握緊又松開。江湖跟朝堂是不一樣的,就算端木家是武林盟主,也絕不可能成為江湖一言堂。一旦他們暗殺左蒼狼的事情傳開,那些熱血俠義之輩,可是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且不說端木家族的盟主之位不保,如果被視為邪派魔道,如何面對列祖列宗?他聽命于姜散宜,可不是為了給家族蒙羞!
左蒼狼一一謝過周圍百姓,她早在回來之前,就已經買通了幾個混混,在晉陽城附近大肆造勢,一波對她十分尊崇的百姓自然早早守候在此。怕人數不足,她還花銀子雇了不少百姓前來。
守一個通宵有500錢,傻子才不來呢!
端木柔咬牙切齒,卻是奈何她不得。此時天色已然將亮,正好是城門開時,左蒼狼打馬入城,端木柔有心想要跟上,但是城里下手就更為不易了——在晉陽城里殺她,要不被慕容炎聽到一絲風聲,談何容易?
他正猶豫,左蒼狼行至小巷,轉而棄馬,飛檐走壁,直奔法常寺。而此時,法常寺早已山火封路,鳥獸山林在大火中垂死掙扎。左蒼狼站在山下,烈火映著她的臉,那雙瞳孔也著了火。
且不說主持雪盞大師是慕容炎的恩師,法常寺有僧眾數千人,這些人呢?
非顏呢?她現在又在哪里?
她也知道法常寺有瀑布溪流,當下捂住口鼻,涉水而上。可是水中無路,又有溪流向下,要攀爬上山談何容易?她在溪水中行進,熱浪燒灼著心肺,不知何處又被燎出了水泡。
她的身體,如何攀得上這寺這山?
尸體被焚燒,空中竟然飄溢著一股肉香。左蒼狼漸漸感覺不能呼吸,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沿著溪流滾落下去。她伸出手,胡亂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那些亂石鋒利地劃過她的身體。
她什么也抓不住。
不知道滾落了多遠,她猛地撞上了水中巨石,右肩劇痛,她伸出手,扶著那石頭想要站起來,可是并不能。
非顏。她最后翕動雙唇,叫了一聲這個名字。頭一歪,昏倒在溪流里。血在山泉之中如紗般化開,轉眼又消逝于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