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顫巍巍地照在了我的臉上,盡管朝陽的光芒并不猛烈,卻依舊刺激著我的視覺系統,令我從桌子上不情愿地爬了起來。揉揉雙眼,看著眼前桌子上那厚厚一沓稿件,心里有幾分欣慰,沖淡了通宵加班的疲憊。是的,通宵加班,這對我們記者來說并不新鮮,尤其是在競爭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的省報社,往往一個月會有好幾天必須用這種消耗生命的方式來完成任務。好在之后的一天可以休息,我能夠自己安排時間,抽空處理一下后續流程,然后通過各種方式來填充自己被工作挖空了的軀殼。
首先是填飽肚子后大睡一覺,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持續到今天傍晚。當然,如果那時不被饑餓叫醒,也許會持續到次日。總之,這是我逆轉自己生物鐘的唯一方式,簡單、增肥,卻有效。
拿起外套走出辦公樓,外面一陣冷風撲面而至,將我籠罩,一展秋末的寒意。我瞇著眼睛看著像加了蘇丹紅的蛋黃一樣的朝陽,覺得煞是有趣,不如就去攤張煎餅吧。其實,我一點也不厭煩這種會偶爾需要顛倒黑白的工作,反而倒覺得在別人急急忙忙穿梭在人海中上班時,自己能夠悠然地向著朝陽一路奔向被窩,十分幸福。忘了是誰說的了,所謂幸福,最為突出的表現就是,當別人身處危難、麻煩之中時,你能夠置身事外,并像看電影、讀小說一般關注著事情的進展。其實,后來在經歷了很多事情之后,我越發地覺得這段話是至理名言,因為,我或成為了故事中人,或成為與之有千絲萬縷聯系的人。
但當時的我不會有這么多祥林嫂式的感慨,只知道誰也阻擋不了吃飽了要補覺的我,于是,意料之中的,我在轟然倒床后不出三秒就神游天外了。
不知道幾點了,潛意識中我漸漸清醒,但給身體下達的指令依舊是繼續瞇著,不許睜眼,這種半夢半醒之間的感覺有如二兩小燒入胃,頗為飄然。突然,一陣悅耳的鈴聲猛烈地響了起來,讓我頓生一種類似打麻將時被人劫胡的悲憤,猛地睜開了眼睛,一把抓過床頭柜上的手機!該死,我怎么就忘了睡前把它關了呢?
陌生號碼,奇怪。單位知道我這個時候一般都在和周公對弈,不會給我打電話,而我的手機又能夠屏蔽那些來路不明的騷擾電話。這讓我有點好奇了。
“喂,哪位?”
“你好,是伍??????思陽嗎?”
做我們這行的有個職業病,就是喜歡記憶并分析對方的特點,包括長相、身材、聲音,甚至通過電話中的聲音和語氣來大致判斷對方的職業和喜好。據說,國外有很多專家精于此道,通過系統鍛煉,將之運用到刑偵上,能夠給犯罪嫌疑人做出“心理畫像”,甚至描述出其人的各方面特征。此時,電話中傳來的聲音顯示出對方是一位中年男子,素養較高,并非一般的販夫走卒。但是,一定第一次嘗試聯系我,可能對我的名字都不大確定,或者只知道是這么念,卻不知道究竟是哪三個字。
“你好,我是伍思陽,有事嗎?”
“……我叫張健,是個醫生。我有一位患者……叫蔣琪,她……情況有點特殊……她說你認識她。”
我的心一下子昏暗了,因為“蔣琪”這兩個字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中。沒錯,我認識蔣琪,其實何止是認識,她曾經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們曾經度過了爭爭吵吵、分分合合的四五年,最終不歡而散。雖然因為賭氣,已經有將近半年沒有聯系了,但是如果發生了意外,她一定會想到我,因為,她是個孤兒。
“你是醫生,她怎么了?”我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度,顯然蔣琪出事了。
“她……簡單說,一個月前她出了一場車禍,在我院住了一段時間。”
“你是哪家醫院,她還在你們那嗎?我現在就過去。”
對面遲疑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張醫生,說話!”我忍不住吼了一聲。
“不,她現在已經不在我們醫院了。如果你想見她的話,就去松江市第五療養院吧,她在那……”對方又頓了一頓,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補充道:“請你去看看她,這是她臨走時讓我幫她辦的事。”
手機里傳來了嘟嘟的掛線聲。我有點茫然了,憑著職業的敏銳,我從這位名叫張健的醫生口中聽出了他的猶豫,他的恐懼,以及他的隱瞞。顯然,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給我打的電話。這就讓我更不解了,難道蔣琪并不是僅僅出了車禍這么簡單?
我試著將張健的號碼回撥了過去,無人接聽。又試了幾次,依舊如此。我哆哆嗦嗦地轉而從聯絡本中找到蔣琪的號碼并撥了過去,希望能聽到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的聲音,然后證明這也許只是個不懷好意的電話詐騙!然而,“已停機”的提示音讓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蔣琪,這次,真的,出事了!!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要立刻見到蔣琪,這也是最快速地了解真相的方法。看了看手表,現在臨近傍晚,我還有時間,松江市離這里開車的話只有兩個小時的路程,今晚出發的話,明早一定能見到她。
我先給主編打了個電話,編了個不大不小的謊,說我在松江市的熱心讀者給我提供線索,當地招商引資的**與企業間的發生了糾紛,確切情況只有到了實地才能完全了解。社里正好最近也要做一個相關的專題,如果能在周邊市縣搜集到一手的現實資料,將使這個專題更加飽滿和充實。于是,在我的一頓半真半假的忽悠下,主編答應給我兩天的時間,再加上我本來休假的一天,批準我出趟小差。
我在網上簡單搜了一下松江市第五醫院的地址,抄在了手機上,用高通gps確定了路線。隨后,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拿起車鑰匙,鉆進了我那輛Rav4里。我并不喜歡開車,尤其是在遍地皆是停車場的擁堵的大城市,再加上前段時間“愛國僵尸”們屢屢打砸日系車,我已經將它封存許久了。不過這時它卻是我最快達到蔣琪身邊的所能乘坐的交通工具。
在朝陽中睡去,在夕陽中出發,我的心情沉甸甸的,強烈的孤獨感和對未知的恐懼感油然而生。我多么的希望,若干年后,當我和蔣琪談起這次人生的“小插曲”時,都能夠釋然的一笑,或者被她取笑道:“多大點事啊,看把你嚇的……”
車沖入了逐漸降臨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