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昌殿出來,馮潤無精打采。
馮姍則與她相反,一臉羞赧,滿眼憧憬。
——她倒不是盼著能當(dāng)上六宮之主之位,而是想著,能夠給拓跋宏侍寢并生下孩兒,這是一件很幸福之事。
路過一個亭子,遠(yuǎn)遠(yuǎn)看到林夫人坐在那兒。伸手撫摸著肚子,抬頭望向藍(lán)天白云,目光吊滯而憂傷。
馮潤這才發(fā)覺,林夫人肚子微微凸起,看上去已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心中驚詫,懷上孩子,還是拓跋宏第一個孩子,林夫人理應(yīng)開心,可卻是如此的傷感,臉上有一種絕望至死的悲壯。
難不成,林夫人進(jìn)宮成為拓跋宏的嬪妃,也是不情不愿?
這驚詫在馮潤心里只是一閃而過。
畢竟她跟林夫人不熟,也沒有要多事之心。自己的煩惱都顧不及,哪里還有閑心情管得上人家的事兒?到底,與己不相干。
回到汀蘭宮。
馮潤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長吁短嘆。雙蒙湊近去,臉上堆著笑容道:“主子怎么啦?看上去郁郁不樂的?”
“如今我像火架上被烤著的一只鴨。”馮潤一陣煩躁,哭喪著臉道:“你說,我有什么是可樂的?”
“主子——”雙蒙一臉緊張:“剛才在安昌殿,你被太皇太后訓(xùn)了?”
“沒被訓(xùn)。”馮潤道。
雙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納悶:“那主子為什么不高興?到底是誰惹主子生氣?”
“沒人惹我。”馮潤道。想了想,她問:“雙蒙你說,今晚主上應(yīng)該不會找我侍寢了吧?”
雙蒙小心翼翼回答:“這個……這個嘛,挺難說。”又再道:“以前高貴人還沒進(jìn)宮的時候,主上最寵的是林夫人,盡管后來其他三個娘娘進(jìn)宮,可主上對林夫人的寵愛也沒減少半分。后來高貴人進(jìn)宮了,主上對她跟別的娘娘不同,甚至比對林夫人還要好,隔三差五的就宣她到宣光殿侍寢,幾乎得到專房之寵——對了,林夫人是有了身孕,所以到宣光殿侍寢就沒她事兒了。”
說起林夫人,馮潤頓時把自己的煩惱拋到一邊。
挺八卦地問:“林夫人懷上了主上的孩兒,怎么一臉愁苦?這好像不大對勁哇。”
雙蒙望向她,欲言又止。
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伸長脖子,雙眼鬼鬼祟祟掃向四周,此時除了站在馮潤身后的落依和秋兒,旁邊倒沒人。
“主子——”雙蒙湊近馮潤,在她耳際旁壓低聲音道:“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怎么會知道?”馮潤莫名其妙。
雙蒙又再抬頭鬼鬼祟祟張望四周。確實沒旁人后,又再把嘴巴湊近馮潤耳邊:“主子,你可聽說過,宮中有一道規(guī)矩,叫‘立子殺母’?”
馮潤搖頭。
她還真的沒聽說過。——或許,是聽說過,只是沒什么印象。事沒降臨到自己身上,她一般都是懶得關(guān)心。
雙蒙道:“立子殺母,就是妃子所生的兒子一旦被立為太子,其母必須被賜死。據(jù)說立這規(guī)矩的,是北魏帝國的開國君主道武帝,為了使日后新君的繼立不受外族干擾,維持拓跋族至尊無上的地位,道武帝才不得已立的。主上的生母李夫人,就因為當(dāng)年主上立為太子,被一杯毒酒賜死的。”
馮潤張大嘴巴。
嚇得身子一軟,坐不穩(wěn),“骨碌碌”的自椅子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落依和秋兒趕緊沖上前扶起她:“主子——”
馮潤嚇得不輕,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主子不必?fù)?dān)心。”雙蒙連忙安慰:“如今林夫人不是有了身子嘛,如果生下的是皇子,那就是皇長子,到時候自會立為太子。主子就算以后為主上生下孩兒,無論是皇子或是公主,都會沒事兒。”
馮潤哆嗦著聲音問:“如果林夫人生下的是公主呢?”
雙蒙道:“只要主子生下的不是皇長子,主子就能平安無事。”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馮潤總覺得不對勁。
剛才太皇太后不是說了么:“……哀家希望,以后繼承主上皇位的,是我們馮家女人生的孩兒,有著我們馮家的血統(tǒng)……到時候誰能為主上率先生下皇子,誰就能夠母憑子貴,當(dāng)上六宮之主之位……”
——言下之意,太子必須是馮潤或是馮姍所生的皇子。
既然有“立子殺母”這條家規(guī),那無論是馮潤,抑或是馮姍,誰能夠率先生下皇子,那誰就得死。
這樣一想,馮潤心中發(fā)涼。
原來她和馮姍,不外是太皇太后手中“繼續(xù)保持馮家權(quán)貴地位,永葆馮家富貴”的棋子。至于太皇太后嘴里所說的“哀家的昨天,便成為你們的今天;哀家的今天,便成為你們的明天”這些屁話,壓根兒就是忽悠。
馮潤敢肯定,她和馮姍不外是犧牲品。馮潤還敢肯定,到時候坐享其成問鼎后宮之主的那人,必定是馮清。
別問馮潤為什么會有如此想法。
自小到大,太皇太后待馮清,跟待馮府其他姐妹不同;太皇太后對馮清的要求,特別高,特別嚴(yán),也跟馮府其他姐妹不同。
畢竟馮清,是正室夫人博陵公主所生,身份地位擺在那兒。
馮潤抱著自己,欲哭無淚。
有時候人太過聰明,把事看得太過透徹,也不是件好事。有時候,反而是笨笨的,被別人賣了還樂呵呵地幫著數(shù)錢,那才是最快樂的人。
太陽下山,夜幕來臨。
拓跋宏宮中的內(nèi)監(jiān)管事雙二,又到汀蘭宮來傳拓跋宏的口諭來了:“主上有旨,大馮貴人今晚到宣光殿侍寢。”
這使馮潤更覺生無可戀。
她道:“這位公公——”
“娘娘,奴才叫雙二。”雙二垂首而立,恭恭敬敬道:“在娘娘跟前,奴才沒資格稱公公。”
“雙二——”馮潤哭喪著臉問:“我可不可以抗旨不去宣光殿侍寢?”
“娘娘你說呢?”雙二不答反問。
馮潤咬了咬嘴唇。又再道:“如果我非要搞旨呢?”
“會受到懲罰。”雙二答。
“什么懲罰?”馮潤道:“說來聽聽?”
雙二道:“回娘娘,輕些的懲罰是禁足,罰抄,罰跪;再者是掌嘴,掌臉。重些的懲罰是杖刑,笞刑,拶刑;還是降級,降位;貶奴,進(jìn)冷宮;嚴(yán)重的懲罰是:幽死,刑舂,放刑——”
“雙二,等等,暫停一下。”馮潤抓住了重點,心中竊喜,巴眨著眼睛問:“放刑?放刑是什么?”
雙二答:“放刑是廢除妃位,不受皮肉之苦,貶為庶民,驅(qū)趕出帝都,永世不可踏入。徒刑則嚴(yán)重些,廢除妃位,在天牢中服刑一年到三年不等,之后貶為庶民。所有的懲罰之中,最嚴(yán)重的是賜死,留全尸;死刑一般是砍頭,還要九族連誅。”
馮潤“哦”了聲。
側(cè)頭想了想,又再問:“如果——呃,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抗旨不去宣光殿侍寢,那我可不可以選放刑的懲罰?”
“娘娘,奴才沒資格定罪。”雙二答。
“我知道你沒資格定罪!”馮潤白他一眼:“不過是看到你在主上身邊伺候,想必經(jīng)驗老到,就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是不是?因此跟你探討一下,有沒放刑的可能性而已。”又再道:“雙二你說,如果我抗旨不去宣光殿侍寢,有沒有放刑的可能?”
雙二老奸巨猾得很。
對馮潤這番話聽若無聞。躬著身子,又再恭恭敬敬道:“娘娘,時候不早了,該到宣光殿侍寢了。”
馮潤無奈。
只得上了輦榻,前往宣光殿。
一路上牢騷多多,自個兒嘀嘀咕咕:“干嘛老是讓我去侍寢?昨晚去了,今晚又是我!就是排隊,也該輪到跟我一齊進(jìn)宮的小馮貴人了是不是?要是主上看小馮貴人不上眼,嫌棄她瘦瘦弱弱,不是還有回頭一笑百媚生,傾倒眾生眾癡狂的高貴人么?還有羅嬪也不錯呀,五官清秀得如畫中人一般姣好;袁嬪也挺嫵媚的,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酒渦襯雪白牙齒,特別迷人;要不曹嬪也行,嬌滴滴,眼角眉梢閃爍著令男人垂涎欲滴的風(fēng)情……真是的,她們隨便走出一個來,誰沒比我養(yǎng)眼,誰沒比我妖嬈嫵媚?干嘛非挑上高高瘦瘦沒什么看頭且脾氣古怪一點也不可愛的我!”
雙二裝聾作啞,只管走路。
但嘴角上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出賣了他內(nèi)心。這大馮貴人,果真與眾不同,有趣之極,也怨不得主上對她上心。
到了宣光殿,拓跋宏不在寢宮內(nèi)。
門前的小內(nèi)監(jiān)說,主上在南書房批閱奏折。——說是批閱奏折,其實,這些奏折太皇太后早已批閱過,拓跋宏不外是重復(fù)看一遍而已。
他從不會過多發(fā)表意見。
更談不上大事參決。
盡管太皇太后近年來已有意讓他參與朝廷事務(wù),培養(yǎng)他的政治才干,有關(guān)的詔敕冊文大多授意他起草,但他所做的一切,并沒有超越太皇太后允許的界限,事無大小,都要稟承太皇太后旨意。
——說白了,目前的拓跋宏,不外是一個傀儡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