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飲的是桃花醉。
酒性極烈。
蕭策不禁皺眉。
這半年之久,煙雨幾乎日日為她調制湯藥,就算她在涼州時,也不忘配了藥方使人送回來,說是保養,他又如何能信?
秦末不是一般的羸弱女子。
就算是來京途中身受重傷,半年的調養,且她看著也極正常,甚至他曾暗中試探過她的內息,一切都很正常,怎么會需要藥物調理?
一杯飲盡,待崔青爭還要再敬時,蕭策伸手端了秦末面前的酒杯,對著崔青爭道:“宴后還要守歲,不可多飲。實半年府中凡事都是你在打點,偌大一個王府,本王也知不易,這杯,就當是本王體念你辛苦的。”
語氣淡然,自稱本王,崔青爭一時僵在那里,巧在此時小琴上前低聲問道:“祈妃娘娘,千蝶姐姐讓奴婢來問您,外面的爆竹都準備好了,什么時辰點放?”
崔青爭一轉身:“放,現在就放。”
小琴被她咬牙切齒說出來的溫柔語嚇的生生打了個嗲嗦,卻不敢提醒此時并非正時,若是燃放,實在是要遭人笑話王府里沒個規舉,只輕輕福了福身:“是,奴婢這就去同千蝶姐姐回一聲兒。”
她只負責傳話,至于是不是辦了,那便是千蝶的事了。
崔青爭哪里還有心情理她,雖也后悔說錯話,但眾目睽睽之下,她又如何能把個丫鬟叫回頭自打耳光,又一想千蝶辦事是個穩妥的,即便她說了這話,那丫頭也未必真的會這么辦,倒是稍寬了寬心。
再回頭,復又笑靨如花,對著蕭策溫柔道:“臣妾哪里當得王爺如此夸贊美,臣妾所做之事,原也是臣妾份內之事,王爺這般說話,真正叫臣妾惶恐了,這酒,就讓臣妾來敬王爺吧。”
出不待蕭策說話,便是一飲而盡。
蕭策笑了笑,道了句:“祈妃坐下說話吧。”倒也飲了酒。
被他這一阻,崔青爭不好再尋秦末,可看著兩個坐在首位上的人,還有前后那些人臉上洋溢著的笑臉,到底忍水下心中那股惡濁之氣,告了罪,說是她頭一回主持全府的新年,不甚放心,既敬了王爺王妃的酒,此時出去看看,也不算失禮,便要退出去。
這種時候,崔青爭對著蕭策說話,她自然不會有什么表示,只靜等著蕭策開口。
誰知蕭策還未開口,陶予已起身對著崔青爭施了一禮,滿臉都堆著笑,甜甜道:“祈妃娘娘,小七平素得您呵護,一應吃食用物,都是極好的東西,平日您太忙,小七不敢打擾,今日就趁著這新年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對您道聲謝,還請您等小七敬您兩杯再忙可好?”
崔青爭哪時有心情應酬他?不過一個父母俱亡的野小子罷了,還真當自己成了王府的小世子不成?心中無由來的一陣厭煩,當著蕭策和秦末的面,卻也不好擺在臉上,少不得按下性子,柔聲道:“小公子還是個孩子,哪里能飲得了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別傷了身子,小公子的心意,我領了,你若當真體念我的一翻心意,當好好學習功課,將來博得好功名,也讓王爺和娘娘欣慰才是。”
不說一般的世家子不需要走那功名之咱,更何況是蕭策和秦末之子?崔青爭這話,擺明了就是未把陶予放在眼中。
秦末關切的看向陶予,卻見他好似全然未聽懂崔青爭的話一般,眉眼越發天真可愛,脆聲道:“祈妃娘娘教訓的是,小七定然銘記于心,可是小七敬您的,并非是酒呀,義父不允小七飲酒,因此小七杯中的,是母親特地為小七準備的果飲。”說著,天真無邪的臉上就多了些難過悲傷,“小七知道,定是祈妃娘娘您不喜小七,所以才不愿受小七之敬,可小七是真心的。”
崔青爭被他那無邪的眩然欲泣堵在那里,甚是難堪,若是不應,倒顯得她真無視蕭策和秦末對這孩子的寵愛重視了。心中暗恨道,當日怎么就叫這小子命大沒有死掉的?臉上卻馬上堆出憐惜慈愛的表情來:“看你這孩子說的,好了好了,大新年的,就算當不得你的謝,我原是長輩,受你一杯又如何?”
陶予一聽,臉上立時多云轉睛,笑嘻嘻道:“小七就知道您是疼我的。”
話雖說著,卻是不動。崔青爭只想早早脫身,也不顧他,揚起袖子掩面喝了酒,笑道:“好了吧。”便欲放下酒杯。
陶予卻跨步而出,并不容她走脫,又執了她面前的酒壺,親自給她滿了一杯,撒嬌道:“早前在家的時候,都說家中長輩教訓,說是晚輩敬酒,當需成雙才顯敬意,剛小七還未飲,倒叫您先喝了酒,實在是小七不敬,原想敬您兩盅的,現取個四四如意,也顯小七誠意。萬請娘娘不要拒絕。”
說著,執著酒壺便垂袖而立,恭恭敬敬給崔青爭行了一禮。
別人也只看著他,并未留意,惟有夏雨深知他的性子,看他長袖掩了酒壺,心中偷笑。難怪這小子昨天纏了她半天,只說自己貪吃,結了食,卻又怕師父責罵,非讓她去姐姐那里要些消食利泄的藥來,又說自己打小就有這毛病,不好意思麻煩別人,讓她多取了些。原來竟是用在這里呢。
崔青爭無法,只好佯裝親切的扶起他:“還不快回席上去?我便受你這敬又如何?”
陶予這回倒也聽話,不著痕跡的放下酒壺便回了座,熱了酒杯,便敬崔青爭。
秦末笑罵道:“你有這孝心便好,祈妃你也別聽這壞小子的,受他兩杯也就是了。一會兒還要守歲,若是飲多了,再上頭,可不受罪?”
崔青爭便笑道:“幾杯酒而已,無妨,多謝娘娘體念。”
待飲了酒,便要告辭出去。陶月棠見陶予敬了她,自己也不好不敬,便又拉著祈妃喝了兩杯,這才放她去了。
屋里因暗處放了不少銀碳火,因此極熱。崔青爭信步而出,卻未披氈衣,一出了屋,被寒氣一襲,便覺得身上瞬時便寒毛鐵豎,又恨自己一時急怒而出,忘了披氈衣,可跟著的這幾個丫鬟也是死人不成?
正回身要罵,就覺得腹如絞痛。也顧不得罵了,猶記得西廂房中備有凈室,便沖將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