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在屋外駐足。
正遇上煙雨急跑出屋,見了上官青去,便跑了過來:“師父,娘娘……”
“別慌,先去護住她的心脈,你和夏雨輪流,其它的事情,自有產婆負責,不管怎樣,都不要慌。”
“如果娘娘受不住么辦?”才一開始,已痛的直冒冷汗。
“沒事,她挺得過去。你和夏雨只管照我說的辦就是。”
煙雨深吸了口氣。
就顧聲好,便決然入屋。
上官青云抬腳,坐到了院中香樟樹下的石桌旁。
這幾個月以來,他一直用藥物調理她的身體,又因顧著她腹中的胎兒,不敢加大藥劑,饒是那些,經過幾月時間,也把她的身體調了個七七八八,且秦末從小便極有韌性,午后他又幫他針炙,激出她的體能,只要煙雨和夏雨能交替著用內力為她護住心脈,便不會有事。
蕭策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上官青云能在幽州待到現在,必定和秦末的身體有關,他亦是每日會試探秦末的脈博,可從未發現問題。心中雖然疑惑,可上官青云與秦末都不說,煙雨就更不會主動告訴他,為免秦末擔心,便也一直裝著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剛聽上官青云交待煙雨護住秦末的心脈,他已想到秦末這次生產必定兇險,而這兇險,則和去年來幽州的途中遇刺有關。他一直以為那次受傷,秦末已經痊愈了。
她一直瞞著自己。
想到此處,蕭策不知是難過,愧疚還是生氣。
見上官青云坐姿如松,看著一如從前般飄逸如仙,實則,那挺直的背,已詔示了他內心的緊張。
走上前去,在上官青云對面坐了下來,開口問道:“叔父,阿末是不是有危險?”
上官青去涼涼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輕輕的一聲“嗯”卻如敲擊在他心中的巨石。
“只要能保住她們母子平安,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叔父,請您一定要幫幫末兒。實在不行……”
“如何?”
那幾個字有如千斤,蕭策到底一字一字吐出:“孩子以后還可以有,可是末兒,我不能讓她出任何事,叔父,請一定幫我保住末兒?!?
“沒出息,”上官青云冷冷罵道,早知如此,為何當初不好好保護她?一任她在你眼皮底下被人刺殺,更何況,她還是為了保護你,才受那樣的重傷,“我這個叔叔都相信她不會出事,你身為她的夫君,竟然對她連這樣的信心都沒有?”
“您是說,末兒不會有事?”
蕭策幾乎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聽的最讓他高興的話。
上官青云不再理他,只看著屋里出神。
屋里燈火通明,廊下丫鬟們卻忘了掛上燈籠,淡淡的月光透過樹葉散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
恍然便想起二十多年前。
那時,他亦是一樣坐在京城的那個院子里,也是這般盯著屋里的燈火,還有那些映在窗格上的人影忙碌如梭,可他是男子,不是屋里正要生產的那個女子的丈夫,亦不是那個即將要出生的孩子的爹爹,可他覺得自己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愛她們。
只是,他的相守,到底未能救了那女子,這是他一生的悔恨與疼痛。
好在,她留下了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兒。
而她的那一聲凄切的叫聲,劃過春日京城的長夜,卻久久留在了他的心中。
那是她最后的聲音,伴著秦日滿府的桃花香氣,從此以后,怎么都揮之不去。
上官青云穩穩的坐著,看著蕭策在廊下焦急的踱來踱去的身影,臉上露出了笑,又覺得酸澀難耐,眼中已含了淚花。
阿玉,你看,你的女兒也要生產了,這些年,她雖非我女兒,我卻待她比親生的女兒更親,現在,她也將有她的孩子了。
阿玉,我不會再讓她象你一樣,在我眼前逝去的,我會讓她比這世上任何孩子,都更幸福的生活著。
我會讓你沒有體會過的幸福,都在她身上一一實現。甚至那些你從前沒有想過的,我也都會一一給她。
這是我惟一,能為你做的。
也是我這些年,活著的惟一理由。
聽到動靜的崔青爭,也匆忙趕來,陪著蕭策站在廊下,見蕭策惶然無助,崔青爭說不上是難過還是什么。
這個男人,在她心中一直有如天和山一般,這樣彷徨,是她沒有見過的。
屋里是秦末因疼痛而發出的低低呻呤聲。
她聽著,突然之間,就覺得那這一年多以來,心中的仇恨仿佛也淡了下去。
“王爺,您放心,王妃娘娘是這世間最有福氣的女子,上天不會不眷顧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蕭策回過頭,看到崔青爭一臉擔擾的看著他,眼神和語氣都極真誠。
蕭策第一次對她露出真心實意的笑來:“謝謝你?!?
祈妃一愣。
嘴角便揚了抹苦笑。
原來他真正的笑,是這樣的。
說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索性背過身去。
兩人立在廊下,一時無語。
蕭策此時哪里顧得上她,滿心里都是秦末的樣子。
他們第一次相見,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一一在腦海中閃過。
末兒,你一定不能出事,我答應過你的事,還一件沒有做,我們還有那么長的一生,沒有慢慢一起走過,還有,你曾答應過我,無論如何,都要陪著我的,你還說過,等桃花盛時,要與我一起,在你出生的桃園里,飲茶,聊天,練劍,所有這些,我們都還沒有實現呢……
也只有此時,蕭策才真正感覺到度日如年。
“師父,師父,”煙雨滿頭是汗的沖了出來,蕭策心中一驚,也來不及問話,就想沖進去。還是崔青爭反映快,剛好她就站在門榜,一把拉住蕭策:“王爺,產房乃血污之地,您不可進去,還是先聽煙雨說完,看上官先生怎么說?!?
蕭策卻一甩手,推開了她。
崔青爭本就是貴閣女子,并無武藝,哪里經得他一推,一個趔趄,便撞到了門框上。
“娘娘,”千蝶也未料到這突發情沖,低低驚呼,上前扶了崔青急,“娘娘,您沒事吧。”
崔青爭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沒事?!?
蕭策聽到聲音,腳住一滯,卻也沒有回頭,繞過屏風,沖進屋中。
便聽到屋里一陣驚叫之聲,主事的產婆叫道:“王爺,還請您快快出去,這里不是您能來的地方?!?
蕭策冷冷掃了一眼,那產婆在他的威壓之下,也噤了聲。
產婆再不敢多言,轉身回了秦末身邊。
夏雨正一手握著秦末的手臂,一手掌心與她被禁固的掌心相對。也是一臉的汗水。
這樣長時間為一個人輸入內力,又需控制力道,還要護她心脈,蕭策知道并非易事。
“夏雨,你去息一下,換我來?!?
秦末聽到他的聲音,睜開眼,見他就站在面前。
背著燭火,看不到他的臉,卻覺得那雙眼,發著熟悉而又溫暖的光。
“阿策?!?
蕭策露出安撫的笑,可看在秦末眼中,那笑比哭還難看。
“你笑的真難看。”
這時候還惦記著他難看。
蕭策心中又酸又難過:“傻丫頭。”
卻也知道她是為了讓他不要緊張,告訴他她沒事。
可,怎么會沒事?
全身濕透,臉上無半絲血色,就象那次受傷,躺在他懷中的樣子,甚至,更糟糕,她一定也很害怕吧。
蕭策接過她與夏雨對著的掌心,柔聲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別說話了?!?
秦末露出個笑。
有他在,確實是安心的。
可是,為什么生個孩子,竟比千軍萬馬中,舉敵人首級更難?她覺得她所有的力氣都自身體里流失了。
已無知覺的掌心,又有暖流涌入體內。因他在身邊,仿佛那力氣又慢慢回來了。
屋外,上官青云的聲音冷靜異常??粗鵁熡甑难?,道:“封住末兒的幾處大穴,尤其是心脈周圍的幾處穴位?!?
“如果封了穴位,娘娘如何使力?孩子……”煙雨急道。
“我話還未說完,你急什么?”上官青云喝道。
煙雨也知道此時不該心浮氣燥。等她穩了心神,上官青云才繼續囑咐:“我從前交給你的推拿手法應該記得吧,你封住穴位,她無法使力,你便用推拿手法,借助外力,讓孩子出生。記住,孩子一旦生出,你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封住她所有的穴位,然后幫她換了衣物,待我再進去幫她施針?!?
“是。師父。徒兒這就進去了?!?
煙雨說完,轉身就要進屋。
“煙兒?!?
煙雨轉身,上官青云道:“別慌,靜下心來?!?
蕭策以眼尋問入屋的煙雨,煙雨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也沒多話,讓在一旁的夏雨幫她絞了棉巾為秦末拭了汗,迅速封了秦末的幾處穴位,這才開始在秦末的腹上開始推拿,如此一直過了半個時辰,才見孩子露出頭來。
“生了生了。”產婆喜的大叫,忙上前幫忙,而煙雨也長松了口氣,卻不敢大意,一邊手中動作不停,一邊讓夏雨快去外面喚人送水進來。
等孩子生出,產婆接了,倒著拍了拍屁股,等孩子“哇”的一聲哭出,眾人才完全放松下來。
蕭策幾乎喜極而泣,怕別人看到他眼中的淚光,扭過臉去。
“王爺,是位千金,恭喜了。”
蕭策回身看了產婆手中抱著的嬰兒,小小的,皺皺的,紅紅的,可是他卻再移不開眼。
屋外的祈妃拍了拍胸口。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等念完,才怔住,她不是一直恨那孩子嗎?怎會聽到孩子平安,竟是這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