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云停頓了片刻，說道：

“墨丘利問我，是不是沒有把握，不敢進行下一步行動。當時的我，心中已經被后悔和自我懷疑填滿，我告訴他，我確實在猶豫。”

“然后墨丘利拿出了一份協議，準確來說，是一份合同。他說他借用了神話中商業之神的能力，可以利用在合同中添加特別條款，蒙騙過欲望石碑，為我爭取時間。”

“合同中內容是，授權墨丘利開發和使用第88號地下庇護所，報酬為墨丘利在合同結束以后，要將一切恢復原狀。”

吳常皺起眉頭，一時沒理解賀云所說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地下庇護所陷入時間循環，是因合同中的恢復原狀？”

賀云搖頭道：

“一開始我也沒有理解，墨丘利當時和我說，相當于我將許愿的內容和權利，全部委托給他，讓他制造的合同，代替我在欲望石碑上許愿。”

“如果我對許下的愿望不滿意，或者已經思考出了妥善的破局之法，就可以隨時結束合同，合同一旦結束，那之前條款中他代替我許下的愿望將立即失效。按照合同中的特別條款，88號地下庇護所的一切，會回到當初我簽訂合同之前。”

“到那時，我就可以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繼續當日未完成的事。”

“而我許下的愿望，是88號地下庇護所回到我們計劃開始之前的狀態。”

墨丘利的做法有點繞，吳常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了墨丘利的操作。

簡單來說，就是賀云并非自己在欲望石碑上寫下了她的愿望，而是通過合同，讓墨丘利代她填寫。

只要合同生效，那墨丘利填寫的內容，就等效于賀云填寫的內容，沒有區別。

變數在于，賀云和墨丘利之間填寫的合同，是可以隨時結束的。

一旦結束合同結束，賀云委托墨丘利的條款便直接作廢，相當于之前許的愿就是涂鴉，擦掉不算。

按照墨丘利為賀云描述的景象，他們可以用這種方法，利用欲望石碑的力量，將地下庇護所恢復到計劃失敗之前。

如果重新開始計劃，能夠找出一條正確的路，那自然最好。

如果失敗，重來一次賀云同樣失敗，那也沒有關系，賀云可以同時準備備用方案，利用這段多出的時間，準備出一套可行的解決方案。

等到她覺得萬無一失的時候，就結束合同，根據合同中恢復原狀的條款，回到她站在欲望石碑前，猶豫不決的那一刻。

如果計劃成功，這無疑是一次完美的白嫖愿望行動。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墨丘利的合同連欲望石碑都能坑，坑心已經亂了的賀云，那不是捎帶手的事嗎？

賀云嘆了口氣，化身祥林嫂，說道：

“我真傻，真的。當初在墨丘利的蠱惑下，我竟然忽視了他更改的幾個描述。”

“當時在許愿之前，欲望母神已經臨近掙脫封印，他說擔心石頭神殿中的神明擺脫封印，通過石碑干擾回到過去的地下庇護所，于是在愿望中加了修正條款。”

“又說擔心我準備不夠充分，于是加入了防誤觸條款，只有在我真正做好準備，并保持完全清醒，沒有受到任何催眠和致幻效果的情況下，才可以結束合同。”

吳常在一旁聽得直咧嘴，感覺里面坑連著坑，直罵這群玩合同的心太臟了。

賀云無奈地看了吳常一眼，“當時合同的條款很多，我來不及仔細查看，又因為我們的原因，欲望母神掙脫封印在即，腦海中的呢喃聲，又一直影響著我，讓我無法集中精力。”

“我的思維完全被墨丘利帶著走，回過頭來，已經迷迷糊糊的簽了合同。再想起那份合同的存在，還是在你的幫助下。”

吳常使勁握了握賀云的手，用眼神告訴賀云，這并不怪他。

很明顯，賀云太過年輕，上了墨丘利那狗賊的惡當。

從一開始，墨丘利的目的就是為了讓88號地下庇護所卡在中間層，所以他準備的合同，其實是一座監牢。

所謂的修正條款，便是令88號地下庇護所陷入時間循環的元兇，只有穩定的位面狀態，以及無法突破的時間循環，才能更好的作為現世之柱，被大組織應用起來。

而賀云對于過去記憶的缺失，以及渾渾噩噩的狀態，則來自防誤觸條款。

墨丘利不知用什么隱藏條款，借助賀云當初不敢面對現實，想要逃避的心理，借機封印了賀云的記憶。

通過這段時間與賀云的接觸，吳常能夠猜測到，賀云心中的心魔，應該分為三部分。

她曾經的追隨者，賀毅，和她自身。

接觸災厄之霧，具象出的喪尸機甲，代表她對于追隨者們死亡的愧疚。

對能量礦場和升格計劃的遺忘，來自她對賀毅的愧疚，賀毅當初并不贊成深入使用石頭神廟的能力，是出于對賀云的相信，才支持推進了這一切。

然而升格計劃的失敗，讓她認為辜負了賀毅的信任。

至于最后前往石頭神殿行動的失敗，則是她對于自己的逃避，石頭神殿中接連的失敗，動搖了她的自信，讓她逃避作為決策者，最后應該面對的責任。

她必須戰勝自己的三重心魔，才能真正想起和墨丘利的合同，找到結束一切契機。

否則，即便是她來到石頭神殿也無濟于事。

戰勝自己的心魔，是極為困難的事，尤其在陷入誤導的情況下，人只會越陷越深。

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

如果沒有外部力量的介入，賀云很難在這個因為逃避而出現的世界，直面心魔，不再逃避。

但不巧的是，吳常出現了。

賀云感受到手中傳來的力量，她看向吳常，說道；

“既然我已經想起了一切，就代表此刻，我已經做好了選擇。”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欲望石碑上浮現出一份合同。

賀云將合同扯了下來，團成了一團廢紙。

“不！”

在合同被撕毀的瞬間，一道莫名的慘叫聲在主殿之中響起。

隨著合同的結束，吳常能感覺到整座現世之柱空間，都在發生著某種變化。

主殿內的一切，如同倒放一般飛速倒退，吳常甚至看到原本已經化為人樁的賀毅身體，從門外倒飛進來，雖然破碎的欲望之石沒有恢復，但人樁化的肉身，變回了剛死時的狀態。

除了賀毅之外，欲望石碑面前的空間，一道人影隨著時間的倒退若隱若現。

當主殿完全恢復原狀的時候，一個穿著全身西服，如同保險銷售似的男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身富有辨識度的打扮，正是吳常在怨念中見過的墨丘利。

撕毀合同帶來的，是地下庇護所內時光的倒流，并不會對非本地人的玩家產生影響。

所以此刻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并非墨丘利本尊，而是一個墨丘利打扮的人偶，它的外表如同商場的模特家人，西裝以外的手和脖子，透露出明顯的塑料質感，臉上戴著一副營業員式假笑面具。

只不過此刻，這張假笑面具的嘴角不斷下耷，似乎要笑不出來了。

賀云和賀毅沒能看清楚，吳常卻通過破法之瞳看得仔細，眼前的人偶，是從被破壞的合同中竄出來的。

而且眼前的人偶，身上含有神性！

這股神性并非來自人偶本身，而是來自墨丘利，制造這一切的那個家伙，顯然擁有半神或者低級神明的力量。

人偶略顯僵硬的轉動脖子，它看向賀云，用墨丘利的聲線說道：

“賀云，你居然選擇結束來之不易的平靜，讓地下庇護所再次陷入危機之中，你讓我很失望。”

吳常聽后眉頭直接皺了起來，他伸手止住賀云想說的話，他主動邁步上前，借助面前的人偶，對墨丘利做出儒雅隨和的親切問候。

“你說你媽呢？”

墨丘利被罵得一愣，他看向吳常，疑惑道：“就是你破壞了一切？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嗎？”

吳常聳了聳肩，我能說什么呢？

我能說的只有一個字。

“曼！”

吳常0幀起手，直接飛身一肘。

面對吳常的攻擊，墨丘利并不在意，直挺挺用臉接了這一肘。

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告訴吳常，出現在這里的，只是他降臨在荒界的一具的人偶，它只負責傳話，你就算把它拆了也沒有意義。

但很快他就不這么想了，因為在吳常收回手肘后，墨丘利的人偶，竟然流出了鼻血。

「稱號：瀆神者」

「稱號效果：佩戴該稱號，玩家攻擊的目標若擁有神性，玩家將對目標造成額外傷害，并令該傷害直達本源。玩家對神明的權能擁有額外抗性，能夠無視權能影響，通過攻擊權能本源的方式，破壞權能的影響。」

瀆神者稱號的效果，能讓吳常在攻擊神明的時候，傷害直達本源。

什么叫直達本源？

就是這邊肘在人偶臉上的傷害，能順著網線直接打在墨丘利本人臉上。

如果墨丘利沒有神性，吳常還真拿他沒有辦法，但有了神性，那就要先問問吃了嗎，沒吃吃我一肘。

“不可能，你怎么能傷到我？”

人偶嘴里傳來墨丘利驚慌的聲音，他還想說什么，但受到瀆神者攻擊的人偶，身上突然崩碎出無數細密裂紋，透過裂紋，能看到人偶體內閃爍的雷光。

緊接著，雷光從人偶體內的無數裂縫中溢出，人偶本體砰的一聲炸成碎片。

是神雷，吳常還用了神雷。

五雷法中的神雷主殺伐，伐壇破廟，懲奸除惡。

對付墨丘利這種惡神，簡直再適合不過。

神雷加瀆神者，這一肘下去，最少打斷那狗東西兩顆門牙。

當著他吳常的面PUA賀云，這不打你臉，以后他吳常還怎么在荒界混？

隨著這一肘打出，吳常恍惚間，看到一條血色遺言在他面前消散。

【幫助老大擺脫過往的陰影，不要讓老大因為我們的死而自責，以及如果遇到墨丘利，替我朝他的臉上狠狠打一拳！】

隨著血色遺言的消散，他隱約看到卓杰對他豎了個拇指，說了聲：“牛逼，干的漂亮！”

他來不及關注血色遺言帶來的獎勵，轉身看向賀云。

解決掉墨丘利，只是為了讓他不再聒噪，一切真正的結束，還要看賀云這一邊。

吳常將墨丘利人偶打碎，也打碎了賀云的最后一絲顧慮，賀云和吳常對了個眼神，她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示意吳常不要擔心，隨后轉身望向欲望石碑，檢查起欲望石碑上的內容。

此刻吳常才注意到，相比于之前的欲望石碑，現在的欲望石碑上，多出了許多內容，近乎把石碑上的空白全部占滿。

在賀云掏出電腦對著石碑忙碌的時候，賀毅在一旁為吳常解釋著現狀。

當初他們發現石頭神廟中的力量后，賀云一直試圖研究并掌握這種力量，但操控這種力量十分復雜，畢竟88號地下避難所的位面，本質上是科技位面。

想要通過科技，找到一條關于神秘學的路徑，無疑是困難的。

但經過一系列研究，真讓賀云想出了辦法。

她發現了欲望石碑本身就是一條規則，在某種程度上，它里面的力量，已經脫離了石頭神廟中供奉神明的掌控。

如果學著建造神廟的那群原始人，有愿望就來找欲望石碑許愿，然后奉上祭品，那樣不僅效率低，而且要不了多久，就會讓石頭神廟中的神明復活。

賀云想出的辦法，便是不直接許愿需要什么，而是像編程一樣，在欲望石碑上編寫使用能量的規則。

只要編寫出一條完善的規則，讓他們能夠根據規則，直接通過科技撬動欲望石碑中的力量，那不就可以繞過欲望母神，幾次許愿，終身受益了嗎？

這套規則，便是賀云位面升格計劃的實體。

當初開發這套規則的時候，墨丘利這個懂得神秘學的外來者，深度參與到了開發過程中，并留下了不少雷。

導致真正實施計劃的時候，許多規則產生了沖突，導致整個地下庇護所瀕臨崩潰。

最后一次進入石頭神殿的行動，便是賀云想要對規則進行最后的修改，嘗試能否挽回一切。

但是在墨丘利的影響下，最后的補救計劃，反而讓地下庇護所被墨丘利徹底掌控。

現在沒有了墨丘利作梗，賀云不受外界影響，很快便有所進展。

為了成體系操控欲望石碑中的力量，賀云一共編寫了十八條規則，經過升格計劃失敗時的表現，和這些年有意無意對災厄之霧能力的研究的，賀云很快就將規則中的漏洞和沖突梳理出來。

但最后一步，她停住了。

吳常問道：“遇到麻煩了嗎？”

賀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說道：“最后剩下三條規則，它們的底層邏輯互斥，如同一個不可能三角形，我必須刪除其中錯誤的一條。”

“但無論刪除哪一條，都會引發巨大的連鎖反應，我暫時無法確定哪種情況是最優解。還好我還有時間，可以構思一種新算法。”

吳常走到賀云身后，伸手按住賀云放在鍵盤上的手，湊在她耳邊問道：

“三選一，對嗎？”

賀云臉色微紅，低頭躲避著耳邊傳來的熱流，聲音低了一分，說道：“是的，只需要刪除掉其中一條，我新搭建的規則就可以完美運行。”

吳常說道：“那交給我吧。”

賀云好奇地看向吳常，“你能看出哪條有問題？”

吳常搖了搖頭，“看不出來。”

“那你要怎么選擇？”賀云不解道。

吳常手中多出三顆骰子，笑道：“當然是靠運氣，我已經看到幸運女神在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