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摧的魏國又亂了。魏王的異母弟弟偃侯反叛,叛軍趁夜在內(nèi)應(yīng)的幫助下攻入王宮。魏王不知所蹤,生死難測。魏國派在大周的質(zhì)子代侯拓跋靖哭成淚人,跪在乾寧殿玉階之下,苦苦哀求宗主國派兵入魏討伐叛軍。
朝堂上吵成一團。又要派欽差,又要派大將領(lǐng)軍出征。哪一派都想爭奪更多權(quán)利,就差沒上演全武行來驗一驗誰的拳頭更硬。
武令媺卻出人意外的沉默,還顯得有些魂不守舍。頭一天,她剛獲知身世的真相,還沒有完全消化完,這第二天的朝會走神在所難免。那邊安國懷睦老親王已經(jīng)瞅她好幾次了。
她的反常,其實被許多人看在眼里。這不,永泰親王聯(lián)絡(luò)朝臣,在朝上舉薦鄭云閣出任吏部尚書,因武令媺一直不表態(tài),輔國一派便顯得冷清許多。
永泰永和二王及其黨羽驟然活躍,鄭家人也接連發(fā)力,又有小皇帝不斷敲邊鼓,祿親王也時不時搭兩句話表態(tài)支持。太皇太后與幾位輔臣見此情勢,又瞧著武令媺似乎有退讓的跡象,便勉強同意鄭云閣代任吏部尚書先。
早朝間隙休息時分,連老大人便問武令媺為何退讓。武令媺嘆了口氣道:“海州事還未平定,魏國又生亂子,孤唯恐鎮(zhèn)南軍有異動,實在不想將精力過多放在朝爭之上。八哥想給鄭家爭天官之位,便給他罷,只要他能消停下來。”
她臉上疲色明顯,臉頰也消瘦下來。連老大人瞧著有幾分心疼。搖頭怒道:“咱們內(nèi)爭不斷,不知叫屬國看了多少笑話兒。偏偏還有些人總是不甘心!祿親王那邊似與永泰永和二王有所議定,咱們得小心。”
那位好二哥,今日聞聽魏國生亂時朝她瞥來的目光可真是意味深長。武令媺淡淡一笑,這才早著呢,急什么。不過,好二哥想與好八哥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武令媺摸著額間紅痣,懶洋洋地說:“一會兒,孤便奏請母后。讓孤的這些好哥哥就蕃去。當然。家小可以先留在京里,畢竟到了封地諸事繁雜,太妃們可怠慢不得。”
“別人倒罷了,祿親王若是就蕃……”連老大人緊皺眉頭。片刻道。“除非改封地。”祿親王的封地就在鎮(zhèn)南軍鎮(zhèn)守地界。
“那是自然。”武令媺冷笑道。“不改封地,他們也不會認為這事兒是真的。”再逼一逼,看他們還能出什么妖娥子。
早朝繼續(xù)。武令媺一改開始時的沉默作風(fēng),當先便上奏,說要仿照南越國主沈定峰的例,給生死不知的魏王一個周朝親王爵位,以安魏國之心,也表明宗主國的態(tài)度。
她義正詞嚴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偃侯謀逆,日后此人若是高踞魏國大寶,豈不叫天下人都有樣學(xué)樣?”
那日連喆勛送來密信,言稱得南越沈定峰極多幫助。武令媺便以海盜嘯聚扶余島對大周沿海諸州虎視眈眈的理由,上了奏章給沈定峰加封,目的是讓其派出一支海軍配合鎮(zhèn)東軍水師替大周掃蕩周邊海域。
太皇太后與輔臣們便商定,給沈定峰封了大周越親王,并令其派兵協(xié)助清理海盜。今日武令媺提出給魏王封號,朝中上下并未表示反對。畢竟魏王生死不知,還不知有沒有命來享受這份尊榮。于是,禮部仿南越之例,給魏王定了大周魏親王的封號。
當?shù)睿撚H王請求領(lǐng)鎮(zhèn)南軍一部出征前去平定魏國之亂,自然不可能如愿,他便又請求就蕃。這一次,武令媺表示了支持,但也提出要給各位王爺改封地。
此議一出,永泰永和兩位王爺就不干了,找各種理由不就蕃。但祿親王心心愿愿就是要離開太寧城,從此海闊天空任鳥飛。不用輔國一派再多言,三位王爺就能爭得面紅耳赤。
上首,小皇帝的臉色異常難看。他不是蠢蛋,他自然明白,想去封地的祿親王不會當個老實親王,不想就蕃的他的好父王好王叔也不會當個老實親王。他們肖想的,都是他絕對不會放手的東西。譬如皇位,譬如權(quán)力。
三位王爺和他們的擁護者吵得翻天覆地,武令媺這個始作俑者袖手旁觀。太皇太后和輔臣們一個頭有兩個頭大,實在沒料到眾人居然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yīng)。
那邊武將堆里,多年來第一次上朝的忠信侯實在受不了了,突然扯著嗓子就嚎起來,一邊嚎一邊拍大腿哭叫:“先帝啊,圣祖爺啊,您來看看,您這朝堂都成澡堂子啦……”
老將軍年老卻體健,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他又不在乎體面這種東西,當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翻來覆去地喊圣祖快點顯靈。那三位王爺只好閉了嘴,搖旗吶喊的朝臣們也趕緊退回朝班,不敢再多言。
“給老侯爺賜座。”太皇太后疲憊不堪的聲音從珠簾后面?zhèn)鞒鰜恚矒岬溃袄虾顮斂炜焓章暎豢稍诘钋笆x。”
忠信侯給太皇太后一禮,抽抽答答道:“是老臣失禮了,還請娘娘恕罪。只是老臣實在替圣祖爺難過……”一時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后眼眶也泛了紅。自垂簾聽政以來,她小心謹慎,就擔(dān)心行差踏錯誤國。凡是國事,她必與大臣們商議之后才敢下定論,就怕辜負了圣祖的臨終囑托。這才多久,她就覺得心力交瘁,難以為繼。此時老將軍當?shù)钸@么一哭,也勾起了她對圣祖的思念,簡直悲痛難抑。
永泰永和二王見狀,急忙跪倒請罪。朝中剎時便呼啦啦跪倒一小片,小皇帝眼瞳便是緊縮,心中極不舒服。祿親王遲疑片刻,也低下頭顱,悶聲跪倒。
“你們都是先帝的好兒子,個個胸有丘壑,哀家可沒有那么大的能耐管束你們。起身吧,回府好好待著,讀幾日圣賢書,抄百卷佛經(jīng)燒給先帝。”太皇太后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果斷關(guān)了三位王爺?shù)慕]。
笑話,咆哮乾寧殿,視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如無物。這要是圣祖當朝,管你是不是當朝親王,絕對會扒下王袍扔到乾寧殿廣場去打板子。什么顏面也沒有了。
三位王爺也知方才失態(tài)之下確實有不敬之嫌,旁邊監(jiān)殿御史虎視眈眈,他們也需要回去商議對策,便順水推舟認了這懲罰。趕跑了這三根攪屎棍,早朝商議的重點再度落到派誰前往魏國平亂一事之上。
這次,金甲軍大將軍安嘆卿出列,舉薦了一個人,讓眾人都非常意外。他道:“……霍去疾在微臣府中學(xué)習(xí)兵馬戰(zhàn)策,如今已有小成,微臣愿舉薦他前往魏國平亂。一則他實在是不可多得的領(lǐng)軍之材,說句不敬輔國殿下的話,他擔(dān)任公主府的親軍統(tǒng)領(lǐng)實在是大材小用;二則,魏國代侯乃輔國殿下府中屬官,若是霍去疾領(lǐng)軍,必能與代侯文武相諧,于戰(zhàn)事有利。”
武令媺看了眼安嘆卿,不太明白他的真正意圖。自圣祖大行那晚,他莫明其妙問了自己有關(guān)監(jiān)國金龍印的事兒以后,二人之間便再也沒有交集,只是朝上朝下點頭的交情。難道他當真是愛惜霍去疾的才華,才加以舉薦?
太皇太后便詢問:“玉松,霍將軍是你府上的人,你如何說?”
還真是不好推脫,畢竟這事兒權(quán)衡一番利弊,于自己這方還是有利的,總歸又多了一員領(lǐng)軍大將嘛。武令媺略一猶豫便道:“回母后的話,兒臣素來對霍將軍倚重甚深。但國事為重,若他當真適合領(lǐng)軍出征,兒臣絕不自私。”
那邊一直苦苦等待回音的魏國代侯拓跋靖急忙出朝班跪請,言稱霍將軍確實是極好的領(lǐng)軍人選。太皇太后與輔臣們再一番商議,便當?shù)钤柿税矅@卿所奏。到時候,讓他拿著圣旨,前往鎮(zhèn)南軍大都督府調(diào)一營兵馬,約摸五千人,前往魏國助魏王平叛。
另外,代侯此時身上有大周輔國公主府正五品官職在身,也不必旁人了,直接委他為欽差,打發(fā)他回國。畢竟魏國只是屬國,大周沒必要派出高官為欽差。就這,代侯已然感激不盡,當?shù)顚㈩~頭都磕破了。
魏國生亂之事已罷,眾朝臣想著很快就能退朝,殿中氣氛一時便輕松起來。卻沒想到,忠信侯澹臺錚出了朝班,鄭重跪倒向上首磕頭,大聲道:“皇上,太皇太后,老臣甘冒死罪,要給英親王武承緘喊一句冤枉!”
此言一出,武令媺渾身便是一激靈,朝堂內(nèi)卻是一片死寂。倒不是忠信侯這話有多么大的威懾力,而是時間相隔太久,幾乎沒有人還記得大周曾經(jīng)有過一位英親王。
別人還罷了,親王堆里,永康親王身子一震,緩緩睜開自他上朝便會保持的瞌睡眼,扭頭向忠信侯看過去。恰在此時,忠信侯的目光也遠遠地向這個方向投來。二人目光一觸即分,彼此眼神中卻都多了某些東西。
永康親王慢騰騰地起身,因身子還虛弱,他一搖一擺地走出朝班,同樣跪倒,向上方叩首,恭恭敬敬地道:“母后,兒臣也要為英親王武承緘喊一句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