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道驚雷在上空炸響,黎峻愣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過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表情激越得幾乎不敢相信,“你、你說姍姍還活著,她沒事兒?!”
這個小女兒是他的心結,這么多年來,他既不敢大張旗鼓地去找人,也沒有更多的渠道去找。在妻子和大女兒面前,還要強顏歡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由始至終,黎樂雅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在她的心目中,父親都是個高大如山的存在,是她永遠的偶像,更是找對象時最好的參照物。而黎峻的原配夫人,為了保持他們的小家庭對外那看似依舊恩愛和諧的假象,她更加不會主動去將丑事外揚,那樣只會讓她自己也成為別人恥笑的對象。
“沒錯,您曾經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她還活著,并且成為了我的妻子。如果她的左后腰處有一塊紅色的胎記,并且此前我所講述的所有事情都跟你知道的事實相符的話。”談到藍若斐的時候,明可帆的眸中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溺和疼愛。
他不在乎藍若斐是不是個受歡迎的人,哪怕連她的親生父親都不想找回她,那也無所謂,她只是他明大少一個人的寶貝兒。別人想疼著*著,他還不讓呢!
短短一個多小時的會面,黎峻所受到的沖擊就不是一點點。過往那段最不堪的往事,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毫無遺漏地說出來,而且最后發現,這年輕人居然是他的女婿?!
老天!這接二連三的感受,就像是坐過山車般,刺激到了極點。無論如何,只要確定姍姍沒事兒,還好好活著,那他就是死也無憾了!
伸出手臂緊緊抓住明可帆的手,黎峻再度淚濕,“可帆,你告訴我,姍姍現在在哪兒?她過得好嗎?你們倆怎么沒有一塊兒來?是不是……她不愿意見我?”
不等明可帆回答,便又黯然地自言自語,“是了,她一定是不想認我這個父親……換做是別人,估計都恨不得跟我劃清界限……這世界上有哪個做父親的會像我這般自私?!只會考慮自己的所謂前程和聲望,卻忘了她當年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
懊悔和自責瞬間將他籠罩著,這樣的情緒,仿若烏云蓋頂,讓黎峻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甚至都不敢問,女兒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她都經歷了什么。
他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她沒來,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還有父親,她連自己原來姓甚名誰都想不起來了。”明可帆的臉色也有幾分黯然,對于藍若斐的那段過往,他是真心為她感到心疼。
黎峻大為震驚,“怎、怎么會這樣?!”
“關蕓出事兒的那天,斐兒目睹了事情的經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她慌不擇路地奪門而出,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雨夜里的視線本來就受到阻礙,她就那樣摔了一跤,磕到了后腦,從而在里邊留下了一個血塊。這些年來,她經常受到噩夢的困擾,每每糾纏著她的,正是那天晚上的場景。在夢里,她會尖叫,渾身都在顫抖不已,冒冷汗,即便我將她喚醒,也還是會驚魂未定。”
“除此之外,斐兒的精神還很脆弱,并且因為當年的事兒患上了這方面的疾病,只要稍微受到刺激,就會引起她強烈的反應。原本以為,是腦中的血塊壓迫她的神經,才導致了一系列的不適。可是前段時間的一次車禍,讓她頭部再度受損,我爸找了軍醫給她施針,血塊已經消失了。但是她的記憶還沒有找回來,我尋思著,還是當年的事兒造成的創傷性失憶,讓她下意識地想回避?!?
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明可帆接著說:“我這次來找您,就是希望您能幫我個忙,幫著斐兒去回憶以前小時候的事兒,我不想讓她有遺憾。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您才能幫她了,雖然那些遙遠的記憶對現在興許毫無意義,可我知道,她的心里還是渴望著能想起來。沒有誰不愿意做一個不完整的人?!?
沉重地點了點頭,黎峻很是感激地說:“就是你不開口,我也想跟姍姍說說那些開心的事兒。以前她媽媽還在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倒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開心日子,那會兒,關蕓的臉上也每天都帶著微笑……”
思緒仿佛被帶回了那遙遠的年代。
眼看著達成了共識,明可帆有些歉然地開口道:“黎叔叔,很抱歉,我暫時還不能叫您一聲‘爸’,雖然我很清楚,您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在征得斐兒的同意之前,我不會跟你跨過目前這一層關系,我必須尊重她的意思?!?
這般謹慎,和事事都將藍若斐放在前面的態度,讓黎峻很是滿意。他淡笑著點了點頭,“沒錯,當年我沒有堅持去找她,這是我這個父親對不住她的地方,我必須要取得她的諒解。放心,你這個女婿,我是十分認可的!這回我不但要和姍姍父女相認,我還要將她帶回黎家,認祖歸宗!”
這樣的決心,讓明可帆始料未及,“您就不怕平靜了幾十年的家里會掀起軒然大波?那您這些年來所付出的努力和隱忍,豈不是就要白費了?”
“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仿佛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黎峻的眼神很篤定,“當年我沒能給關蕓一個名分,讓她受了委屈,隨后又讓姍姍獨自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能把女兒找回來,如果我連這么基本的東西都做不到,我還算是個人嗎?!”
人往往在面對困難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要逃避,正如同當初他選擇了息事寧人,讓關蕓受委屈,原配夫人這邊也沒能討好。
甚至于他們夫妻倆這么多年來,即便沒有了關蕓的存在,也回不到最初的相敬如賓。有的只是冷漠,和人前偽裝出來的恩愛。
當得知自己就要做外公時,黎峻再度喜極而泣,老天總算待他不??!在痛失了心愛的女人之后,小女兒走丟,他原本以為,這些都是老天對他的懲罰。沒想到峰回路轉的,竟然還天無絕人之路。
如今不但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兒,還有了小外孫!
約好接回藍若斐后再安排他們父女見面,明可帆便馬不停蹄地趕往紐約。這次來美國,除了確認藍若斐的身世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去探望藍勁松夫婦。
乍一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玄關處,張玉珍明顯一怔,隨即便熱情地將他迎進屋,“可帆來了?!怎么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吃過飯了嗎?”
她不說還好,一提到這個,明大少倒是不客氣,“還沒吃,您這一說,我倒快覺得前胸貼后背了。”夸張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兒似的。
張玉珍見狀,趕緊挽起袖子就往廚房走去,“那我去給你做點兒吃的,你等會兒就好,剛好保姆回家去了,不過冰箱里還有些食材,用不了多久的?!?
看著她的背影,明可帆笑笑,“沒事兒,媽,不差那么點兒時間,您慢慢做,我上去看看我爸?!边@自然而然的稱呼,就跟叫他自個兒的父母一樣。
哪怕只是養父母,他也確實是將藍勁松夫婦當做岳父岳母看待的,當初不就是為了藍若斐那份孝心感動嗎?做人要懂得感恩,哪怕她當時還沒有那個能力去給藍勁松治病,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希望,到處去想辦法籌錢。
輕敲了好幾下門,聽到藍勁松的應允后,明可帆才推門進去,見到他,同樣也是驚喜萬分。自從老兩口到這邊來治病后,一直都沒有見過女兒和女婿,只有偶爾通個電話。
此番再見,倒是覺得藍勁松的氣色好了不少,想來恢復得不錯??偹銢]有白費一番心思,這錢也算是花得值了。
“可帆,你一個人來的嗎?若斐呢?這孩子怎么沒跟你一塊兒來?”看到他身后空空的,藍勁松不禁納悶兒地問道。從小,這個大女兒就懂事兒得讓人心疼,從來都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吵著問父母要東西。
而且有了妹妹后就更懂事兒了,會主動幫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幫著照顧妹妹,不僅如此,她自己的功課也沒有落下。這樣的女兒無疑是讓人省心的,藍若斐對父母的那份兒孝心,讓周圍的不少鄰居都羨慕不已。
若是她有空,是不可能不跟著明可帆一塊兒來的,除非……
心頭升起了不好的感覺,藍勁松激動得就要從*上坐起來,“是不茜茜那丫頭又闖禍了?!她給她姐姐添麻煩了是不是?!”
“爸,您別激動,先聽我說!”將他按回*上躺好,明可帆極力安撫著他的情緒,“藍若茜是出事兒了,而且事情還不小,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有的。先前我也曾跟斐兒說過,一味幫她收拾殘局,終究還是會害了她。總要讓她受教訓,才會長記性,否則她就以為犯了再大的事兒都有斐兒替她善后,便越發的有恃無恐了?!?
聽到這兒,藍勁松也察覺到不對勁兒了,急聲追問道:“那茜茜究竟是做了什么?一定很嚴重是不是?”
連神通廣大的明大少都如此嚴肅的表情,想來也不會是多好的事情了,多半會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好幾倍。
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明可帆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說:“藍若茜經常逃課,不去上學,還嫌斐兒給她的生活費不夠揮霍,就跟人到酒吧里去做啤酒促銷員。還曾經因為在外邊跟人家亂搞男女關系,有了孩子,斐兒去跟班主任求情,才沒有將事情傳出去。保住了她的名聲,也讓她沒被學校開除??墒菦]想到,她不知悔改,不僅重操舊業,還攀上了一個混黑道的大哥。那人給她一點兒小甜頭,便讓她幫著做些違法的事兒,其中還涉及販*毒和賣*毒,情節嚴重。”
“最過分的是,斐兒得知一切后,趕到酒吧要勸阻她,帶她回家,她不但不跟著回去,反而還伙同那些人算計斐兒。讓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著斐兒到郊外一處廢棄的工廠,準備對她施以毒手,幸好后來我和朋友及時趕到,才制止了悲劇的發生。”
“即便是這樣,出了事兒后,斐兒還在為她求情,讓我放過藍若茜,但是我覺得既然犯法了,就該受到相應的懲罰。不過我還是請了一位好的律師,為她打官司,當然,她的罪行是不可能光憑三言兩語就能抹去的。最后被判刑三年,現在還關在a市的女子監獄里邊?!?
發現藍勁松一直都保持著沉默,心知他此時一定不好受,明可帆嘆了一口氣,“爸,您如果覺得我做錯了,那就盡管罵吧!我不是因為斐兒就怒發沖冠,而是覺得藍若茜實在無藥可救了,不讓她嘗點兒苦頭,她只會永遠那樣下去。指不定哪天會闖出更大的禍端來。”
藍勁松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小女兒性格桀驁不馴,從小就不聽人勸,越是希望她怎么做,她就越是喜歡往反方向去。好像只有這么做,才能證明她的存在。
但是萬萬沒想到,那孩子會荒誕到那樣的地步!做人做事兒完全沒有底線,不但不懂得嚴于律己,對自己的姐姐都能下得了毒手!簡直是喪心病狂!
這樣的行為令人發指,藍勁松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了,“不!你做得很對!那丫頭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天理循環,舉頭三尺有神明啊,自己做過什么,總有一天必然會自食惡果,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依他看,這三年的牢獄之災還算輕的了,如果加上意圖謀害藍若斐這一條,就足夠讓她再加重罪刑的。
“我的茜茜怎么了?!”
門口傳來張玉珍失控的聲音,她這輩子就這么個寶貝女兒,哪怕和藍若斐也有不淺的感情,可總歸還是親生的比較親。
當聽到女兒出了事兒,還被關進牢里,叫她如何能淡定得了?!“若斐都在干什么?她明知道我們都不在國內,就不能看好妹妹嗎?她這個做姐姐的,怎么就……”
“玉珍?。?!”后邊那些興許更難聽的話,被藍勁松怒喝一聲打斷了,“可帆,你先到下面坐一會兒,我跟你媽有話要說。”
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明可帆便下樓去,想來飯菜應該準備好了,張玉珍才會上來。沒想到原本想招呼女婿下樓吃飯,卻聽到了令人崩潰的消息,這樣也好,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待得門板再度合上后,張玉珍疾步沖到*邊,“老頭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為什么我們茜茜會坐牢?她雖然不愛上學,但是不會做壞事兒才對?。≤畿缒呛⒆颖举|不壞的。若斐也是的,她明知道妹妹還不懂事兒,就不會看著點兒嗎?”
“夠了?。?!”
再也無法忍受妻子對于大女兒的指責,以及對小女兒的無條件偏愛,藍勁松將*頭柜上的杯子用力砸向地面,以此來表達他的憤慨。
從來都沒見過丈夫會發這么大的火,張玉珍明顯也被嚇到了,喏喏地說:“老頭子,你到底怎么了?發這么大的脾氣干什么?”以往就算兩人有什么矛盾,也從來沒看到他大聲說話,今天格外反常。
深吸了一口氣,藍勁松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以此來稍稍平復一下自己激動的情緒。過了半響,才將方才明可帆的話娓娓道來,每細數小女兒所犯下的錯誤,他的心痛便加深一分。
養不教,父之過。若是他當初能將多一些精力和時間分給家里,注意對小女兒的教育,興許今天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了。孩子從小就沒有養成良好的性格和行為習慣,以至于偏激,執拗,還容易鉆牛角尖。
更可怕的是,虛榮和攀比之心害了藍若茜,如果她不是表現得那么膚淺,又怎么會給了別人可乘之機,最終成為人家的利用工具?
做姐姐的能有什么錯?藍若斐也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守著妹妹,況且她也沒有想到,住校的妹妹居然會不守規矩,幾次三番地犯規。不但如此,連黑白是非都分不清楚,上了賊船還自以為那是康莊大道。
張玉珍從最初的暗自抹眼淚,到低聲啜泣,最后已經無法抑制地放聲痛哭。試問,天下間有哪個做父母的見到女兒落到如斯地步,不感到痛心疾首的?他們以前對女兒的疏忽,造成了今時今日的惡果。
“玉珍,對若斐,我們都欠她的?!比绻皇撬兔骺煞咛зF手,藍若茜只怕會落得更加凄慘的境地。
終究,她還是顧念姐妹之情了,他們還能再苛求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