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劉冕就在黑齒常之家住了下來。二人喝了點酒,海闊天空聊到了半夜。一覺睡下來舒坦又安寧。
第二天黑齒常之大清早的去了皇宮上朝。劉冕因與狄仁傑奉命審案有特別公職在身,不必參加早朝。於是他晚了一些出門,騎著馬晃悠悠的來到寶城門
今天再來寶城,與昨天的遭遇就不相同了。
守城的小卒可算是記住了劉冕的這張臉,老遠(yuǎn)就有人小跑上前來接過他的馬匹。從旁路過的兩名小吏急忙停在一旁,對劉冕打拱施禮彎腰下拜:“晉國公。”
“免禮。”劉冕有點不習(xí)慣這樣的待遇,也沒有與他們多作寒暄自顧走進(jìn)了寶城。
狄仁傑就在御史臺衙門辦公,劉冕徑直來到了麗景門。見到這裡可算是熱鬧了,一大羣人圍在衙門外竊竊私語,看似非常焦急。這羣人看到劉冕出現(xiàn)後,一窩蜂的涌了過來忙不迭的對劉冕拱手行禮打招呼。
劉冕有點摸不著頭腦:“諸位同僚……有何事情?”
其中一人劉冕見過幾回有點面熟,名叫周思茂,鼎鼎大名的北門學(xué)仕之一,太后比較信任之人,曾經(jīng)也是武承嗣的鐵竿親信。他湊上來道:“我等特意在此恭候晉國公大駕!”
“等我?有何要事?”劉冕心中明白了大半,故作疑惑的問道。
“晉國公,可否借一步說話?”周思茂面露難色滿副期待的道。
劉冕點了一點頭,和他走到一邊:“周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周思茂有點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道,“卑職昨日去晉國公府上拜訪,卻緣慳一面未能與尊駕相見,今日只好冒昧唐突在此恭候了……”
“說正題吧。”劉冕略有點不耐煩。這些什麼學(xué)仕啊大儒啊,總喜歡把虛假客套做得足了纔開始說事。煩。
“其實是這樣的……”周思茂面露尷尬神色,“昨日狄公下令,傳喚若干朝臣今日到御史臺來接受詢問,調(diào)查武承嗣一案……我等、我等曾經(jīng)與武承嗣略有私交。如今被喚到了御史臺,難免心生慌亂。晉國公是知道的,御史臺刑具林立法則嚴(yán)酷,我等都害怕能進(jìn)不能出啊!”
“嗯,你們要真的沒犯什麼事情,又何故害怕呢?”劉冕不禁笑了起來。“再說了,這跟我有何關(guān)係?”
“這……”周思茂面露苦色,湊到劉冕身邊低聲道,“這許多的事情,其實都是模棱兩可。武承嗣犯案。我等的確是不知情。但萬一狄仁傑借題發(fā)揮拿我等治罪,那也只能徒呼奈何啊!”那你放心,狄仁傑不會這麼做地。他一向明察秋毫鐵面無私,一定會將事情處理得公道。”劉冕打起了官腔。他何嘗不明白,周思茂這根本就是在暗指自己會借題發(fā)揮整治他們這羣武承嗣的黨徒
周思茂一時語塞,額頭上冷汗涔涔心中直叫苦:這人怎麼聽不出我弦外之音哪?莫非是……故意裝傻,逼我討要好處?
想到此層周思茂也算是開了竅,不動聲色的將一個紙片塞到了劉冕的手裡:“晉國公,卑職閒來無事作了幾首小詩,煩請晉國公賞臉品評。”
劉冕手在心裡握了幾下。一時猜不出什麼是玩藝也不好當(dāng)衆(zhòng)展開來看。於是對周思茂點了點頭:“嗯,我會看的——那麼。告辭了。我得進(jìn)去和狄仁傑合審案件了。”
“晉國公請好走!”周思茂恭恭敬敬的給劉冕彎腰行大禮,一直送他走進(jìn)了御史臺大門。
劉冕的身影剛剛消失,其他一羣臣子全都圍到了周思茂身邊:“周兄,如何?”
“不知道……收是收下了,不知道結(jié)果會如何。”周思茂慨然的嘆氣,搖頭,“真是潮起潮落孰難預(yù)料啊……誰曾想,現(xiàn)在他居然鹹魚翻身一飛沖天了。當(dāng)初我們附庸武承嗣一起排擠打壓他,還不知道他會不會記仇呢!”“哎。是啊是啊!”一羣人跟著搖頭嘆息叫悔不迭。
周思茂再嘆一口氣:“事到如今。只好聽天由命了。盼只盼,他不是武承嗣那種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小人。不過我看也不像。他是個幹大事地人,應(yīng)該會有點胸襟膽魄。如果他這時候放過我們,我們還不對他感恩戴德鞠躬盡瘁?”
“哎,是啊是啊!”一羣人又嘆息起來。
周思茂對身邊這羣同僚有點無語,提步走了。臉色一片黑沉始終愁眉不展。
劉冕走到了御史臺的辦公室裡,看到狄仁傑帶著幾個小吏正在整理一些卷宗。
“晉國公來了!”狄仁傑正欲拱手來迎,劉冕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他身邊將一枚小紙片扔到了狄仁傑的案桌上。
狄仁傑瞟了一眼,示意其他閒雜人等都出去。然後纔拿起了那個紙片。
“一百萬貫,好大的手筆!”狄仁傑拿著那紙片呵呵的笑了起來,“天寶錢莊——晉國公,他們還直接把錢存進(jìn)了你地私囊。真是做得漂亮利索啊!”
“可不是嘛,還真是難爲(wèi)他們了。”劉冕坐下來拿起一盞茶慢條斯禮的喝起來,說道,“心中有鬼,則時時驚懼。其實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藉此機會打壓誰、收拾誰。結(jié)果那羣驚弓之鳥自己嚇得四處撲騰。真是滑稽有趣啊!”
狄仁傑呵呵的長笑:“晉國公,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麼睿智冷靜,能洞悉一切的。按照常理來分析考慮,你現(xiàn)在的確是有個非常好的機會,向你以前的仇家和政敵打擊報復(fù)。||||但他們哪裡知道你胸懷如海根本就沒跟他們計較過什麼呢?”
“胸懷如海談不上,我只是沒精神跟他們斤斤計較。”劉冕說道,“彼時他們投靠在武承嗣麾下,在下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他們仗勢欺負(fù)我、各爲(wèi)其主有點磨擦也是正常的。做人哪,不能那麼小心眼,饒得了別人。也就是饒得了自己。狄公,是這樣的麼?”
“晉國公所言極是。”狄仁傑說道,“爾虞我詐彼傾我軋,何時得休?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今日欺人明日就要被人欺,所以凡事不可做絕。”
劉冕略皺眉頭:“那狄公地意思是說,我在對待武承嗣等人地時候,做得太絕了一點?”
“不,下官並非此意。”狄仁傑地表情波瀾不驚。淡然道,“以你們勢同水火地態(tài)勢來看,你就是將其一刀殺了,也未必有何過分。下官的意思是在說,這時候非但沒必要收拾武承嗣的黨徒。反而應(yīng)該趁虛而入將他們掌握在手中。”
“狄公高論,正與在下不謀而合!”劉冕哈哈的笑了起來,“周思茂等人心中有鬼害怕我會挾私報復(fù)。我偏偏以德報怨,非但不打壓他們,還要給他們一點好處。我想了個辦法——我要讓周思茂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和我站在一條船上。武承嗣已經(jīng)是落水之狗了,我自己不動手,我要他們幫著我打——武承嗣、周興等人幹了多少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們難以查出來,他們還不知道嗎?因此。我想讓周思茂等人來主動檢舉揭發(fā)武、周等人的劣跡。狄公。你看如何?”
“妙手一著!”狄仁傑一擊掌,哈哈的大笑道。“這樣一來,武承嗣等人就再沒有任何回頭地機會了。縱然是太后有心袒護(hù)、將來再生出心思想召他回來,那也不行。因爲(wèi)他地所有劣跡已然暴光,他地黨徒也全都叛他而去與之翻臉。這種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做法,實在高明!”
“那就這麼辦吧!”劉冕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放下茶盞,一臉高深莫測地微笑。
朝廷,就是這樣的一個大染缸。想要活下來,就要褪變自己的顏色。你不使計。人家就要坑你;你不害人。人家偏偏找上門來。武承嗣的那些黨魁,現(xiàn)在個個人人自危心驚膽顫。生怕被收拾。要是在這時候給他們一點點的恩惠,讓他們提起棒子來打一打武承嗣這條落水狗,建立一點莫須有的功勞,還不對我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沒有永遠(yuǎn)的朋友,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
劉冕的嘴角輕輕牽起弧度,露出意味深長地微笑。玩政治就像打太極推手,既不能輸?shù)锰啵膊荒苴A得太徹底,不然就沒得玩了。給對方留得方寸餘地,就是給自己多條退路後手。
很微妙,很有趣。
狄仁傑拿出一份手寫地名冊遞給劉冕看,說道:“神都和西京所有的衙門中,凡七品以上官員有四百餘名,其中有近三百人是武黨黨徒。這其中不乏宰相、尚書、侍郎等官居高位者。武承嗣被扳倒後,很大一部份人都依附到了武三思地身上。但是也有一些人害怕武三思也難逃池魚之殃,正在四下活動想求自保。下官這幾天住在公驛裡,被往來的訪客擾得不厭其煩,無非都是些來辯解、說情、行賄的。下官爲(wèi)了公正起見,一律閉門謝客。否則,這案子可就沒法判了。”
“狄公鐵面無私,在下敬仰之極。”劉冕意味深長的笑道,“但是這種時候,我們的辦事方法不妨靈活一點,有彈性一點。正如你所說,不能將他們斬盡殺絕。網(wǎng)開一面給人機會,也是個不錯的做法。畢竟現(xiàn)在,他們撐起了朝廷的一大片天。要是將他們?nèi)冀o斬除了,朝廷也會運轉(zhuǎn)不順暢。”
“下官也正是此意。”狄仁傑也會意的點頭微笑,“所以……鐵面無私得罪人的差事,就讓下官來辦;晉國公不妨做一回好人,賣一點顏面給一些人。日後,定會受益無窮。”
“妙哉!”劉冕擊節(jié)讚歎,哈哈地大笑。
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案子能判下來,彼此也都能下得來臺。狄仁傑鐵面無私斷案如神地美名繼續(xù)遠(yuǎn)揚,好處歸我劉某人,那些心驚膽戰(zhàn)的驚弓之鳥們也能討個安生——只不過從此以後,他們恐怕要對我劉某人唯馬首是瞻了!
一想到這些,劉冕心中有股莫名地興奮——當(dāng)壞人的興奮麼?
劉冕起了身拿起案臺上的那張錢票左右翻看。笑道:“天寶錢莊裡印發(fā)的錢票,還蠻精緻蠻特別的,想要僞造恐怕是極難哪!喲,上面還畫有方天畫戟,也虧得那些人想得出——狄公,你說這一百萬貫鉅款,該當(dāng)如何呢?”
狄仁傑也不著急,微笑地侃侃道:“所以現(xiàn)在這種錢票,又被稱爲(wèi)方天票。至少在神都和西京是名頭極響了。若非是大商隊和有錢的富戶,是不會持有這樣的方天票的。這一百萬貫嘛……晉國公從來就不缺錢花,何不將其捐給朝廷?當(dāng)然,是以私人的名義來捐。國庫現(xiàn)在已經(jīng)空虛了,萬象神宮的花費就如無底洞一般將其完全吞噬。晉國公若在這時捐上這筆錢。太后必然鳳顏大悅。至於這錢如何來捐,以晉國公的智慧定然沒有任何問題。”
劉冕面帶微笑的道:“好點子。狄公,爲(wèi)什麼每件事情你總能和我想到一起?”
狄仁傑撫著長鬚呵呵的長笑:“因爲(wèi),最合理最好地辦法往往只有一種!”
二人一起哈哈的大笑,心情大爽。
原來,搞陰謀算計人家,真的是這麼開心的——劉冕心中暗笑,辭別的狄仁傑徑往宮中見武則天去了。
這種錢,在手上可不能捂得太久。多捂一秒,就多一絲危險。
武則天正在仙居殿批閱一些奏摺。上官婉兒從旁協(xié)助。二人正忙碌得起勁。聽聞劉冕來求見,武則天放下手頭地工作。宣他進(jìn)來。
“微臣叩……”
“好啦,免禮。別無外人。”不等劉冕說完下拜,武則天笑呵呵打斷了他,“說吧,有什麼事情?”
劉冕拿出那枚方天錢票雙手奉上:“微臣今日,是特意前來捐款的!”
“捐款?”武則天甚感異外,揚了下手示意上官婉兒上前,將那枚錢票拿了過來。
“一百萬貫?天寶錢莊?”武則天驚咦一聲,“你的錢莊如此迅速就賺到了這麼多錢?”
“嗯……”劉冕故意吞吐遲疑了一下。“回太后話。算是吧!”
“算是?”武則天眉頭輕皺,將那枚錢票在手中翻來覆去反覆的看。然後會心微然一笑,點頭道:“那予就收下了。如今國庫空虛財政吃緊,難得你如此有心,朝廷是不會忘記你的。”
“爲(wèi)朝廷效力、爲(wèi)太后分憂,是微臣本份之事。”劉冕一絲不茍的抱拳而道,慷慨凜然。
上官婉兒在一旁差點就撲哧笑出聲來,掩住了嘴滿眼都是鄙夷神色。
“還有別的事兒麼?”武則天明顯是下了逐客令。
“啓奏太后,微臣沒事了。微臣告退!”
“嗯,去吧!”武則天舒展了一下手臂,“忙碌多時,予也有點累了,想歇會兒。婉兒,你送晉國公出去吧,回來我們再整理這些卷宗。現(xiàn)在,予要小片刻,不要讓人來打擾。”
“是。”上官婉兒矮身拜禮,和劉冕一起走出了御書房。
二人前後相距半步,走下了龍尾道。上官婉兒繞到劉冕身前將他擋住,指著他道:“老實交待,誰出手這麼大方,送你這麼多錢?”
“哪裡,我自己辛辛苦苦賺的!”劉冕嬉皮笑臉的臉,“怎麼,你還不信我能賺到這麼多錢?”
“信,我當(dāng)然信。”上官婉兒一臉鄙夷的神色,“但你這傢伙會這麼好心,將自己辛苦賺來地錢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捐出來?你還是說吧,誰向你行賄了?”
劉冕哈哈的笑:“看來,我是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婉兒呀!”
既然上官婉兒都一眼看穿了,武則天還能看不明白?大家都是聰明人,她正缺錢呢,纔不會問這錢哪兒來地。誰都不戳穿,大家都有面子都能得好處。
那就行,借花獻(xiàn)佛捐獻(xiàn)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