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豬狗不如
第一章陪葬
正月十六,旭日初升。
壽康宮里,還是一片安靜,當朝太后還在熟睡中。
許棠還沒起身,忽然就被外頭的嘈雜驚醒。
外頭不斷傳來尖叫聲,聲音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還有砸碎東西的聲音。
一切顯得倉皇又混亂。
匆匆套上衣裳,許棠也不敢出去,只將窗戶推開,悄悄張望。
不知情況,貿然跑出去,只能遇到更壞的結果。
從十二歲進宮,到現在,已經十二年,原本明年她就能出宮。
這十二年,她經歷的那些事兒告訴她,這一次恐怕比以前遇到的事兒都要兇險。
好在她只是個普通宮女,只要不出去,也許不會被卷進去。
許棠看外頭的情形,發現院子里全是全副武裝的兵丁,到處橫沖直撞,對待宮人像是對待豬狗一樣粗暴。
那些宮人掙扎著,卻根本沒有用。
她的心頓時就砰砰直跳,緊張得嗓子眼都發干。
許棠按住胸口,她覺得事情不太對。
或許應該藏起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還未來得及實施,結果沒想到,隨后門就被粗暴撞開,進來幾個兵丁,直接就將她從屋里拽了出來——然后屋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被翻過。
“帶出去!”兵丁粗暴的拽著許棠,直接將人拖出去,扔進了人堆里。
壽康宮偌大的院子里,已是密密麻麻的跪滿了宮人。
這些宮人都是許棠熟悉的,無一例外全是壽康宮里的宮人。
所有人都跪著,不安的瑟瑟。
許棠悄悄抬頭,就看見那個年輕的皇帝端坐在正殿之前,身上穿著明黃色繡金龍的袍子。
說起來也是巧。
她和這位年輕的皇帝,出自同一個地方。
只是并無什么交集。
也是皇帝回宮的時候,來給太后請安,她看到過一眼。
然后才驚覺面熟。
之后偶然得知了皇帝的身世,這才確定,他還真是自己村里從前被關在大宅子里長大的那個少爺。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風蕭瑟,吹得人心更是惶惶。
年輕的皇帝似有些不耐煩,眉頭微微蹙起,眼眸里全是冷意:“還沒找到人?”
旁邊年輕的貼身宦官彎腰:“還沒找到。陛下還有早朝——”
“你在這里等著。朕去上朝。”年輕的皇帝站起身來,緩緩走了。留下那宦官。
皇帝陛下一走,那宦官登時挺直了一直弓著的腰,臉色陰沉的呵斥:“找!給我找!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出來!昨日晚宴人都還在!”
許棠原本糊涂著,這會兒也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兒:大約是皇太后不見了。也不知是躲起來了,還是偷偷出逃了。
宮里人人都說,皇帝陛下和太后之間,遲早都有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今日終于是到了么?
可為什么是今日?昨日不是還好好的?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剛才皇帝陛下過來,是像往常一樣請安,還是……
許棠有些不安——太后不見了,她們這些宮人該怎么辦?
可再不安也只能等著。
那宦官翹著腳坐在了皇帝陛下坐過的位置上,陰沉沉的的等著。
有兵丁從屋里出來,低聲在那宦官耳邊耳語了一句什么。
這位宦官唇邊臉色就更加陰沉起來。他就用這樣陰沉的目光在這些宮人臉上掃視了一圈。
忽然就有了主意:“挨個兒審問。不說實話,便殺了吧。主子都服侍不好,要她們有何用?”
這句話太過震撼,以至于讓所有人都是驚了一下。
那位神色陰鷙的宦官,眼眸漫不經心在人群中掃了一眼,便有了決定:“就從她開始問。”
他指的人,恰是許棠。
許棠幾乎是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想要避開那指著自己的手指。
她往旁邊縮了縮。
然而并無用。
有兵丁過來,如同抓小雞一般,就將她抓住拖拽。
許棠忍不住拼命掙扎,可那手指如同鉗子一樣,緊緊將她鉗制住,根本容不得她有半點反抗。
許棠被壓著跪在那個陰鷙太監面前,聽見對方問:“太后呢?”
許棠對上那陰鷙的眼睛,情不自禁就打了個哆嗦。背后冷汗一層層冒出來,她搖頭:“奴婢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雖然也服侍太后,可也不過是個雜役宮女。并不時常在太后身邊服侍。所以如何能知曉?
那陰鷙太監顯然并不滿意:“真不知道?若不知,就殺了吧。”
如此輕描淡寫。
許棠清楚感知到了自己如同螻蟻的處境。她的心里在顫栗,不過還是強撐著說道:“奴婢想見陛下一面!奴婢與陛下,小時候曾是同鄉!”
本來這件事情該爛在肚子里。畢竟對于皇帝陛下來說,這不過是個不該提起的過往。
可現在,她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什么都沒有保命重要!
然而許棠自以為是怎么能保住一條命,可沒想到陰鷙臉卻冷冷一笑,絲毫不為所動:“你們這些人,為了保命,真是什么都敢胡說八道!”
他也不等話說完,忽然就從侍衛腰間抽出刀來,直接就刺入了許棠的胸膛!
許棠也沒料到他連話都不說完,半點機會也不給自己,就忽然動了殺手。
她只覺得胸口驀然一涼——
低頭看去時,她就看見那刀毫不留戀的從自己胸口抽出,帶出一大串的鮮血。
“你——”許棠不知自己是該憤怒還是該恐懼,她只覺得恨意滔天!
為什么?!
可那陰鷙臉反倒是笑了:“瞧見沒,這就是胡說八道的結果!”
說罷又低頭看許棠,冷冷道:“要怪只怪你命不好,誰讓你服侍誰不好,服侍太后娘娘?你要能與我一樣,是服侍陛下,又何至于如此?”
許棠嘴里一片血腥味,她感受不到多少疼痛,可她卻還是覺得疼。
她看著那陰鷙的臉,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霍然抓住他的胳膊,咬牙切齒道:“狗閹賊!你如此輕賤人命,就不怕下十八層地獄!我許棠就算是變成厲鬼,也要找你索命!若有來世,也定叫你死于我手!叫你生生世世做那閹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憑什么?她一輩子沒做過什么壞事,憑什么要被如此輕賤!
如今活不下去,忽然也就被抽空了恐懼。
她就是恨!恨老天不公,恨父母將她賣入深宮!恨這狗賊!
那太監顯然是半點不懼,反倒是哈哈大笑,更是揮刀一下斬斷許棠的手,無所謂道:“那你也要有那個本事!”
許棠被狠狠摁在地上,那太監一腳踩在了許棠面上,囂張又肆意:“如今也不過是螻蟻。”
許棠恨意滔天,死死盯著那太監:“我定化為厲鬼,生生世世叫你不得好死!”
那太監同樣盯著許棠:“那你就來啊。”
隨后,那太監無所謂一揮手:“拖下去,讓他們都瞧瞧,這就是不說實話的下場!包庇叛黨,死不足惜!”
許棠被死狗一般在地上拖拽,心中恨意滔天,她看見所有宮人眼底的驚懼,看見那些兵丁無所謂的冷漠。
壽康宮的青石板上,拖拽出長長的痕跡。石板縫里,都被這種紅色液體填滿。又滲進底下的土里。
“老天不公!”許棠嘶吼著猛然睜開了眼睛,因為掙扎得太劇烈,甚至幾乎從床上翻落下來。
這么大動作,嚇得許棠身邊的許梅也驚了一跳,從睡夢中醒來。
許梅皺眉看著地上愣愣出神,驚魂未定的許棠,壓低聲音罵:“你要死啊!爹媽聽到了,你想被打?”
說完也不管許棠,裹緊了被子,不滿的又睡過去。
許棠坐在地上,明明已經是深秋了,可是她一點不覺得冷,反倒是冰冷的身子一點點的重新回暖過來。
只是她有些糊涂,為什么失去意識后,再一睜眼,就忽然一切都變了。
她沒在宮里。
也沒有閹狗。
只有漏風的房子,黢黑的一切,以及剛才許梅的罵聲。
而且許梅的枕頭上有個小團乳白色的光,像是個小小的蠟燭。
一切都透出一股怪異來。
許棠愣愣盯著那團光,良久才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登時疼得倒吸涼氣。
真的,這是真的。
她還活著?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許棠發現沒有傷!
再摸了摸自己的手,竟然也還在!
那些驚懼和恨意一點點散去,她也逐漸平靜下來。
那些事情發生過,絕不是夢。若是夢,斷沒有那么真實。
可是她又在眨眼之間回到了這里——
想了想,又覺得不確定,許棠一骨碌爬起來,爬上床,費力的盯著睡著的許梅瞧——
那團光勉強照亮了許梅的臉,看上去熟悉而稚嫩。
不過是十五歲的年紀,縱然貧窮,卻還是鮮亮水靈,像是花兒一樣美好。頭頂上那個光團,也顯得格外的可愛溫暖。
許棠試探著去觸碰那團光,卻發現手指穿過時候根本沒有任何感覺,那團光,看得見,摸不著,撲不滅。
許棠研究了一會兒,也沒個所以然,最后就索性先忽略。
許棠思量許久,覺得還是不放心,就伸出手指捅了捅:“大姐?”
許梅被弄醒,一睜眼就看見許棠在黑暗里微微閃爍光芒的眼睛,以及模糊的輪廓。
許梅嚇得猛一激靈,“嗷”的一嗓子就叫起來。
許棠也被嚇了一跳,還被推得一個趔趄。
許梅隨后也反應過來,暴怒的就罵:“你要死啊!大半夜不睡覺!別以為過幾天縣太爺就把你領走,爹娘就不敢打你了!”
許梅的話讓許棠一下愣住:“過幾天?帶我走?”
她心頭更是生出一股怪異感來。
許梅沒好氣:“你睡糊涂了?這樣的好事兒都能忘!”
看著許棠呆住的樣子,許梅也懶得再理她,重新拉過被子睡下,睡前還不忘威脅:“再折騰我打你!”
許梅從小就潑辣,最能欺負管教他們這些小的,所以這話可不是開玩笑。
許棠卻完全沒功夫去理會許梅。
以前她沒離家的時候,是真怕許梅。可十年磨礪,她早已不是那個怯生生的小丫頭。怎么會怕幾句話的嚇唬?
更何況,她還經歷了那樣的事兒。
世上許多事情,其中的恐懼,才是人根本無法想象的。與這些比,其他的東西,又算什么?
死,才是最可怕的。
許棠按住胸口,覺得仿佛那地方在隱隱作痛。
之所以不和許梅計較,是因為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一件事情:過幾天,就是她踏上進宮之路的日子!
景光二十三年,宮中大肆采買宮女。
全國各處,便開始張羅此事。
所有六歲到十三歲之間的女童,都可以進宮,只要父母愿意,便可以簽上一張賣身契。
縣太爺親自過來帶人走——只要被挑上的,就可以當場領錢交人!
許棠當初就這樣,被賣進了宮。
許家今年收成不好,所以聽到這個消息,商量了一下,就決定讓許棠進宮去當宮女。
許棠的娘王氏流著淚跟她說:“家里也吃不飽,進宮了,好歹能活命。”
許棠懵里懵懂的答應了。
沒辦法,餓得實在是難受心慌。
可進了宮,她才知曉,宮里的日子,并不比家里好。甚至更可怕。
以至于進宮后那些日子,沒有一日她不想家,不想出宮。
黑暗里,許梅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不遠處偶然有狗叫聲傳來。
許棠猛然攥緊了拳頭:雖然不知道現在怎么一回事兒,可是她絕不要進宮!
休息了這么久,五一節終于開出了新書啦~這半年身體都很不好,感謝大家的關心與支持。
新的起點,讓我們一起再繼續相伴前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