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場春雪來的格外持久,非但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大,飄飄灑灑而落,滿城銀裝。
男子披著一襲白裘,手里提著一只食盒,走在滿是積雪的山路上,在他身后還跟了一名面目清秀的女子,手中提著一捆紙錢。
自從梅山上那座道觀的主人離開之后,這兒就荒涼許多,經常十天半月不會有人前來,在這樣大雪連天的時節就更不會有人來這荒郊野嶺踏什么春,賞什么雪。
墨書縮了縮肩膀,對著凍得發紅的小手呵了一口熱氣,走在前面的蕭煜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輕聲道:“把紙錢給我。”
墨書乖乖把手中紙錢遞給蕭煜,然后一雙已經有些僵硬的小手急忙縮回到袖子中。
蕭煜一手食盒,一手紙錢,干脆與墨書并肩而行,反倒是讓兩手空空的墨書有些不好意思。
蕭煜卻不以為意,笑道:“去年這個時候,我也是獨自一人提著個小包袱,沿著這條路上山。”
墨書嘴角一翹,心情驟然放松下來,大膽說道:“那時候的大公子還真是可憐呢。”
蕭煜大笑道:“誰說不是呢。”
墨書鼓起勇氣說道:“大公子,說句惹你嫌棄的話,我有點想念紫月了。”
蕭煜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這個曾經算是自己兩個丫鬟之一的女子,打趣道:“這么想她,是姐妹情深,還是虛鳳假凰?”
墨書漲紅了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散盡,喏喏不知道如何開口。
蕭煜換做一只手提著食盒和紙錢,伸出那只空閑出來的手,拍了拍墨書肩膀上的落雪,不再打趣,正經道:“若是有空,我找蕭烈把她給你要來。”
墨書一雙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不知道什么暗衛,更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之間的各種糾葛,她只知道當初在她剛被選入安國公府的時候,是那個叫紫月的女子一直把她護在身后,不管是管事婆子,還是各級管事,紫月從來沒讓她受過半點欺負。對于某些人來說,這點恩情可能真不算多,但是對于墨書來說,已經足夠了。
蕭煜忽然停下腳步,呵呵一笑道:“看來不用我去要人了。”
從山上走下兩人,一老一少,老的為男子,看起來六十多歲,高冠文衫,氣態文雅,女子則不過二十許歲,相貌動人,但卻又一襲黑袍佩刀,眉宇間有一絲遮掩不住的戾氣,在這大雪紛飛之際,顯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蕭煜并不認識文士老者,但卻認得那名女子,就是墨書一直念念不忘的紫月,當年隱藏在蕭煜身邊的暗衛之一,被蕭煜識破被擒后,就此從安國公府中消失,從此不知所蹤。蕭煜之后也沒有再留心,只當作是一個被處理掉的失敗暗衛,再到后來,蕭煜遠赴草原,就更不會再花心思在這個不知是可恨還是可憐的女子身上了。
此時算是故人重逢,紫月的目光僅僅是在墨書的身上一掃而過,然后便定格于蕭煜,眼神復雜晦澀,既沒有太多恨意,但也無太多多數人初見蕭煜時的震驚感嘆之色。
蕭煜將手中食盒和紙錢遞給身后的墨書,開口對老人說道:“天機閣崔先生?”
那名老者對蕭煜微微一禮,“天機閣門人崔津,見過西平郡王。”
蕭煜點了點頭,說道:“道宗有七大峰主,佛門有六位首座,魔教有五尊長老,劍宗有一個五百年難遇的上官仙塵,而天機閣有四大先生,我曾經聽秋葉真人提起過崔先生,當日秋葉真人入京,與秋月禪師爭執,曾經引得崔先生露面。如今傅先生隱遁,藍玉遠走西北,想來這天機閣便是崔先生主事了?”
崔先生淡然笑道:“如今閣主棄天機閣不顧,天機閣該如何計較,崔某不敢擅自妄言,自有陛下圣裁,不過西平郡王興許不知,崔某如今已經不是天機閣之人,而是被陛下封為東閣大學士兼領刑部尚書職事,加少保銜。”
蕭煜嗯了一聲,笑道:“原來不能再叫崔先生,而是應該叫崔少保了。”
崔津平靜道:“殿下嚴重了,下官擔當不起。”
蕭煜一笑置之,轉而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紫月,問道:“我記得你好像在送往暗衛府的途中是被人劫了去?”
本該對蕭煜有深仇大恨的女子展顏一笑,“大公子真是好記性。”
蕭煜說道:“那我又該如何稱呼你?”
雪花飄飄灑灑落下,卻近不得蕭煜身周一尺,漫天大雪如畫,蕭煜卻似是畫外之人,畫中如何,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紫月沉默許久,然后一撩袍角,單膝跪地,語氣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說道:“暗衛府統領紫月,見過西平郡王!”
蕭煜臉上閃過一絲驚奇神色,要知道暗衛進階極難,有許多老人做了一輩子暗衛,到頭來仍舊是個不入流的校尉,紫月一介女流之身,既沒有資歷,更沒有拿得出的手段,竟能在短短一年時間里攀升至暗衛統領的地位,實在是讓蕭煜感到頗為驚訝。
好像看出了蕭煜心中所想,紫月平淡解釋道:“當年服侍大公子時,屬下就已經是暗衛都尉。”
蕭煜笑了笑,問道:“你和崔少保在這兒等我這么久,什么事?”
紫月生硬答復道:“紫月奉公爺之命,前往大公子處效力,以求將功折罪。至于崔大人,只是適逢其會。”
蕭煜笑問道:“效力?怎么,這做諜子的都如此光明正大了?”
紫月回答道:“這次紫月絕無二心,不敢有任何逾越之舉。”
蕭煜笑道:“好一個絕無二心吶,因為西平郡王?還是安國公?”
紫月低下頭去,死死盯著自己的鞋面,低聲道:“兩者都有。”
蕭煜呵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蕭煜驟然伸出一手,紫月被一只無形之手扼住喉嚨一般,瞬間被攝到蕭煜面前。
女子因為窒息臉龐憋得通紅,但眼神中仍舊是一片似水般的平靜。無悲無喜,亦是沒有什么懼怕。
蕭煜瞧著她的眼神,又回頭看了一眼滿臉祈求的墨書,隨手將紫月扔到地上,冷淡道:“我這兒沒用的女人不少,也不缺你這一個,看在墨書的情面上,我留你一命,日后你好自為之。”
紫月吃力的從地上爬起,凄厲笑道:“從我被公爺丟下暗衛內府的血池中那一刻起,我每活一天都是賺的,大公子放心好了。”
蕭煜抬腳跺了跺地面,冷笑道:“死了不難,活著才難,我有的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一直沒有言語的崔津嘆息道:“一直聽聞暗衛能讓活人變惡鬼,果然名不虛傳。”
蕭煜面無表情的說道:“崔少保這話應該對安國公去說,畢竟暗衛的陰鷙酷烈也有安國公的一份功勞。”
崔津灑然一笑,坦然道:“崔某可不敢去觸安國公的霉頭。”
蕭煜抬抬手,示意紫月去自己身后,沉聲道:“本王還有要事,就此別過,崔少保意下如何。”
崔津仍舊是平心靜氣,側身讓出一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西平郡王,請。”
蕭煜終于按住腰間長劍,輕聲笑道:“半炷香的功夫,若是崔先生拿不下我,就要與趕來的道宗峰主一戰了。”
崔津輕聲笑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