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20 0:59:03 本章字數:7029
天字一號房。
窗前,亮著燈。
門口,守著人。
一陣陣琴聲,若流水般,從里面傳出來。
那琴聲,變幻多端榛。
時而遼闊蒼涼,就像是進了萬里黃沙,騎著駱駝,在無邊無垠的金色里,看不到春意,只有一片焦渴,一片滄桑。
時而又清亮婉轉,宛若蕩漾的碧波之上,迎面是青山綠水,是白云藹藹,是柔情似水。
時而就像是立馬沙場之上,車輪鼓鼓,刀劍錚錚,嘶殺陣陣曳。
時而又顯華麗篇章,似君臨天下,攜至愛于巔峰之上,看盡人間繁華——那是一片別開生面的磅礴天下。
那琴聲,絕美,整座樓都沉浸在曲子最后幾個輕快而雄壯的音符當中。
遠處,正在雅座內縱情歡飲的貴人們,一個個推窗,引頸,細細聆聽。
對音律有所涉略的會贊嘆:
“好,彈的好!四段華章,有坎坷,有纏綿,有立于青云之上的輕狂,有歷盡千帆的珍惜和向往。妙極妙極?!?
“這是誰在彈奏?”
有人驚訝的問。
“天字號樓傳來的!”
“嘖,那位是什么來頭啊……出手闊綽不說,這琴技還如此了得,放眼天下,只怕沒幾個能比得過了……”
“誰知道,那曲調中流露著曲高難和的孤寂,必是出自名門望族的公子!”
隔著一個園子。
樓上,一曲終止,有個溫溫清朗的聲音傳出來:
“小丘,明早去云家堡投帖,就說龍雋之想和堡主談談入龍州開分號事宜?!?
“是!”
門口之人應諾。
往這邊來送水的天字號水管事,頓時瞪大了眼:
天吶,這位便是名聲赫赫的龍大公子??!
第一樓,全名:云中第一樓,隸屬云中閣名下。
水管事退出天字號樓以后,急匆匆去了管事閣。
此刻,幾個賬房先生正在算帳,總管事羅成和大賬司主賀海正在里間清點樓里的收入,低低的議論著。
水管事走進去報稟了一句:
“查明白了,查明白了,包天字號樓的是龍家大公子!”
轉過頭來的羅成和賀海對換了一下眼神,有點驚訝。
然后,羅成笑了,說:
“這倒是有趣,兩年前,主子去過龍州,龍城,就是想從龍族那里打探一些有關這位的消息,無奈龍家人嘴巴封的緊緊的,就連龍家的奴才們都被封了嘴,恁是查不到這位一丁點的消息。如今,居然住到我們地頭上了。嗯,我想法子,把這消息傳給主子,她對這號人物,一直很感興趣。”
*
翌日,一宿難眠的云馨按慣例,去祖母處請安,在園口處遇上同樣臉色極差的云依,順著她的目光,看到穿著一身精致裙子的云沁挽著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孽種,身后跟著清袖自燾園出來。
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這么一打扮,麻雀頓時變鳳凰:
單看那身段,是極玲瓏有致的,便是那臉孔,除了黑了一些,那五官,件件都精致,笑起來特別的明亮,這六年的“貧寒苦難”,對她們來說,沒有什么特別的陰影,在她們身上,找不到半點卑微可憐之態。
云馨咬了咬牙,這丫頭一回來,就令她食無滋味,睡不安寢,她倒是痛快如意了——她回來干什么?為何不在外頭死了去!
她沉著臉,沒有折進燾園。
云依見姐姐情緒敗壞,想后昨夜母親曾對自己說過過的,心情也糟糕了起來,跟了過去,兩姐妹繞著,去了芷園——懶的去請安,反正,祖母眼里現在只有云沁。
進屋,看到母親坐在那里,吩咐著管家什么,堡里的幕僚張恩先生也在,一個勁兒的點頭。
待聽明白了,云依的臉色豁然一變,沖了上去: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先下去。這件事稍后再說?!?
管家和張先生看了大夫人一眼,得到示意后退下。
云依等他們下去后,急急叫起來:
“母親,您難道真想李先生擬那么一封告罪涵?”
大夫人坐在那里,見她們進來時臉色都變的極度難看,皺了一下秀眉,低頭吃了一口茶,才道:
“這是父親吩咐的事,為娘能不辦嗎?”
“那姐姐的婚事怎么辦?娘親,您這么一封信送過去,秦夫人知道云沁回云家堡,保定會馬上趕來……這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云沁這個小賤人?娘,您甘心這么好一個公子做了燕娘這只狐貍精的女婿?”
云依意忿填膺的叫嚷道:“備嫁妝,選婚期,風光大嫁,這一切由您來做,不是擺明了自己打自己臉么?您讓姐姐還怎么在云家堡立足?母親怎么不去阻止?”
“啪!”
大夫人放下杯子,拍了一下桌案,震得那茶水四溢。
“你讓為娘怎么阻止?這婚事,是秦家不肯退,又是你父親一心想結這門親。這事,我若不上心辦,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只怕你們父親會罷我掌家之權?!?
大夫人冷笑:“你們父親一直不怎么待見我。前番里,他新納的小狐貍流產,就曾跟我動過怒,這番,我要是跟他對著干,會有什么后果,你們可知?我若沒了大權,我們一個個就等著遭罪。你們別忘了,那只小狐貍精如今又懷上了,現在正得寵,眼巴巴的想奪我大權?!?
說的也是事實。
“可是母親,這世上,除了六姐,還有誰能匹配了秦五爺?您甘心這么讓六姐的春青都虛度了嗎?”一頓,恨恨的踢了一下桌腳:“真不知父親是怎么想的!”
大夫人不語,一臉的郁色,心下明白,這不是云佰萬想如何就能如何的事?
她是知道的,云佰萬也希望嫁過去的是云馨,那才是一段千古佳話,可是,這門婚事,不是云家單方面可以成就的。
她看著大女兒云馨坐在那里,拼命的擰著帕子,壓著那幾乎要噴發而出的委屈,輕輕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過去,拍拍女兒肩道:
“馨兒,你放心,母親會想法子,總不能真讓你隨隨便便嫁了別人去做填房。這事,我來操心……好了,你們在這里坐坐吧!我去看看李先生告罪信寫的如何了!依兒,你也是,替你姐姐抱打不平歸抱打不平,接下去,你該做好的事,還得做好,記住了,娘要你們,都嫁的好好的,風風光光的!這樣娘親臉上也光彩!”
她叮囑了幾句,帶著貼身楊姑姑出門。
屋里,云馨陰沉沉的不說話,一團團怒火正中燒。
云依雙眼都要噴火,思來想去,全是氣。
她在替云馨叫屈的同時,也是在替自己叫屈。
六年前,云依就喜歡這位秦五公子,人家學識淵博,人家英俊瀟灑,人家溫溫如玉,人家身上流露著了們云家人所沒有的優雅,即便是殺人,也沒有半分兇悍。
那氣度,著實迷人。
可為何,如此神仙似的一個人兒,看中的是那么一坨牛糞。
拿母親說的那句話為說,這樣的賤婢啊,就算讓她來給她和姐姐來提鞋都不配——
云沁的母親,僅僅只是一個卑賤的浣紗女,寒門出身,一頂小轎,自側門而入,完全與母親不能相提并列。
她們的母親,可是西楚大族江家的掌上明珠,當年嫁入云家堡時,那是何等的風光,光是嫁妝,就足足裝了二十四車。
誰想,父親對母親,總是淡寡,一副心思全叫這樣一個卑賤的女人給吸引住,第一年進門,第一個月,就讓這個女人懷上了娃娃,后來,還生下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據說,生下來的時候,的確漂亮,粉雕玉琢的。
那個時候,父親對于這位燕娘的喜歡,對于這六小姐的喜歡,盛況空前。
若不是母親后來想法設法的人往外找新人來引開父親的注意力,只怕父親還真能把人家捧上了天去。
所幸老天有眼,后來,燕娘做出了無恥之事,父親對她極度失望,終將那份寵愛放投到了別人身上。
母親原是想借這個機會把這個女人除了去了,偏恨秦家人多管閑事,派了四個奴婢過來,明著將她們保護了起來。于是,母親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對礙眼的母女在自己的鼻息之下一日一日的過來。
所幸,她們一直循規蹈距,默默無聞的守著一隅之地,安份守己,沒給云家堡添任何麻煩。
就算如此,那也是她們眼里的一根刺,秦五公子時不時造訪,但為了這么一個庶出之女,這實在有些諷刺——
雖然,那時她還小,姐姐可正當豆蔻,花容月貌,在堡中獨領風***,乃是南燕國內出了名的美人才女,姐姐早早對他留了心,偏生秦五看不到。
當青春年少的秦逍名動天下,一舉躍龍門,前途變的不可限量以后,這位翩翩佳公子,自越發的吸引起母親和六姐的眼光。
六姐及笄前一年,便有不少求親的貼子陸續的遞上門來,母親一個個的問姐姐這家如何那家如何,姐姐都搖頭,母親急了,問她到底要如何的,姐姐依在母親懷里,含羞帶臊的道:
“此生只愿做秦家婦,甘為五郎洗手做羹湯。”
母親對秦逍,自也是百般喜歡的,可這孩子,卻是庶女之婿,著實叫人引以為憾。
但自從姐姐有了這份心思以后,母親便有意的給秦逍和云馨制造獨處機會:云沁從來是配不上秦逍的,只要秦逍對六姐有意,其他事情解決。
偏生那秦逍每番來,從來不會在別人身上花心思,一心一意的照顧他那個又丑又小的蠢材未婚妻,無論母親和六姐如何暗示,他都視而不見。
不久,姐姐及笄以后,母親忍捺不住,受不了秦五的冷眼,還讓父親在云沁跟前說話,讓她去秦逍面前提二人共侍一夫的美事。
那時,母親認為,這事,肯定成,還計劃著,得和秦家商量,把六姐立為正妻。
畢竟六姐是云家嫡出,秦家與云家聯下如此姻緣,無論是秦氏還是云氏,都有大利;云沁呢,是庶出,只可做庶妻,如此婚配,才配得上秦家那高人一等的地位,以及秦逍那名動天下的身份。
云沁有些蠢,有些憨,倒還真樂意去說,后來秦逍在父親的書房內,用家規苛嚴無意另配為由,以巧妙的語氣,極婉轉的謝絕婚事,父親語塞,無言以對,此事,無力還天。
當時,六姐和母親就藏在書房的偏室內,氣的差點昏厥。
這世上,越求之不得的東西,越叫人思之欲狂。
秦逍的無意,越發激發了姐姐那好勝之心,恁是認定了這樣一個男人,打定了非他不嫁的堅定決心,任由年華流逝,癡癡等著。
六年前云沁鬧出那么一出,雖然與云家堡名聲有損,但那時,無論是母親還是姐姐,或是大哥和二哥,都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楔機,六姐多年所愿,終可以成為現實。
他們商量的結果就是:易女而嫁,將那個丑聞壓下。
以嫡女替嫁庶女,既可挽回秦家的顏面,也可令云家堡維持表面上的風光,以這樁喜事來沖刷六小姐毀婚帶來的負面影響。
然而,秦家寧可丟那個臉,也不肯接受這樣一個結果。
父親,母親,還是大哥二哥,都曾幾次赴秦家,商討這個事,最終得到的回復是:
秦逍此生非云沁不娶。
姐姐因為這句話,氣病在床足有一年之久,那秦逍絲毫不為姐姐的深情所動容,也著實有點可惡。
但,像秦逍這樣的人,無論哪個女人見了都會歡喜的。
姐姐會為之癡迷,那也難免,便是她,也喜歡,只不過六年前,她還小,那種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如今呢,她情蔻初開,每番見到這個男子,總免得一些耳紅心跳。
半年前,尤在想,若能得他垂青,必也會奮不顧身。
不過有姐姐這個前車之鑒擺在面前,她終究還是持著幾分清醒理智,至少不會不顧一切的往里頭陷進去,兩姐妹自不能全毀在在同一個男人手上,所以,先前時候,母親送來提親的貼子給她看,她都會細細的看。
可,挑來揀去,整個西楚國,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與他一較高下的。
或許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她越發的嫉恨起云沁:憑什么她都生了那么一個雜種,還能配絕世奇公子,她們這些嫡出的有著良好家教的黃花閨女,卻只能配一些歪瓜劣棗?
好在,如今出了一個蕭群,那長相,那風度,那才華,那智謀,那人品,絕對是萬中挑一的人兒,人家更是一國之儲君,將來是得做帝王的。
這位一個男子,對她似有意思,那對于她來說,可是一件受寵若驚的大喜事。
可偏偏昨兒夜里母親提醒她說:
“殿下只怕對那只小狐貍精有意思。長的像故人?哼,她的娘,就因為生的像老爺的第一個女人,所以才被寵了那么些年。我們得小心些,萬萬不能讓她和太子爺走近!那太子妃之位,絕不能再讓這賤丫頭給攪黃了?!?
實在弄不明白,那只狐媚子,到底生著怎么一股魅力,能叫初次見面的太子爺也為她魂神顛倒,這事,真是叫她恨極。
今日,瞧見她們一副快活的模樣,她越發的滿肚不舒服。
她不舒服了,別人怎么可以舒舒服服過日子?
“姐,你怎么不說話,難道甘心忍下了這口惡氣。難道你想讓這六年白白虛渡了嗎?難道你樂意最終想嫁別人做了填房不成么?姐,你年紀不小了,若嫁不成秦逍,你這輩子可就全毀了!你甘心么?我都替你恨成這樣了,你卻還像一個沒事的人一般……”
云依沖過來扶住了姐姐的香肩,情緒比她還要激動——
云馨咬了咬唇,腦海里浮現的則是那一張張提親貼。
的確,多半是去做填房的,一般的大戶人家公子,十七八歲都該娶了妻,她呢,已經過了婚齡,很難再找一個身份和地位與她匹配且是未婚的世家公子。那些未曾娶過親的提親貼,多數是比她年小的,之所以愿意娶她這個大齡的姑娘,自是沖著她的身份來的。
憑著她是云家堡的嫡女身份,出嫁時,那嫁妝,那是絕對少不了,何況云家堡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靠山。
可這些個人,無論是鰥夫,還是未婚的,哪個能比得上秦五爺?
秦逍,多好的一個男子,房里至今未配姬妾,未有通房,這樣的男人,得往哪里去找第二個。
“怎么阻止?
“一哭二鬧三上吊?
“你認為管用嗎?
“父親早讓我死心,早勸我另嫁,是我不肯,父親早對失望透頂,在他眼里,只怕我便是另一個笑話,我這個笑話,可能比七妹還要笑話。
“哼,七妹被人笑話,還有一個秦逍在護著她,只要她肯,她還有風風光光的時候,還能帶我們云家帶來天大的利得。
“而我呢,我算什么?
“父親怕已將我看的一文不值。眼見得秦逍的官位越爬越高,他現在是一門心思想拉攏秦逍……”
云馨氣極的叫了一番,撥開妹妹的手,步履不穩沖上窗前,一把拍開窗戶,眼睛被陽光一照,眼淚簌簌而下,滿心的苦水,將她淹沒。
窗外,秋高氣爽,一輪紅日自東方冉冉升起,一層薄霧朦朦朧朧,園中菊花怒放,花枝搖曳生姿,良辰又美景,本該是閨中成雙詩情畫意,或是,一個在園中舞劍,一個彈琴,四目脈脈含情,享受這秋日清晨的別樣溫柔,可她卻只能獨對生恨。
她喜歡的人,從來不曾將她來喜歡。
“姐,拉攏秦逍,不見得就得那只破爛貨。那婊~子,如何嫁進秦家,做了秦家五少夫人?那秦五哥,長的什么眼睛,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要,偏偏要一只破鞋。真想拿個棍子狠狠把人敲醒了去?!?
這語氣,實在是太不甘心,試問她們姐妹倆,哪一點比那丑女人差,才貌自是不消說了,重點是都對秦逍情有獨衷,可恨的是,他就是看不到她們的好。
云馨心情被妹妹這番惱怒的抱怨聲揉的越發的悲痛欲絕,她撫了撫自己那已逝去的青春嬌顏,轉而幽幽的瞟了妹妹那花容月貌一眼,年輕就是好,低低恨叫了一聲:
“云沁早已聲名狼藉,秦家依舊不肯來解除婚約,老天爺真是太厚待她了!”
云馨心痛自己怎就沒有這樣一份幸運。
云依冷笑,將另一扇窗戶甩的砰砰作響,啐了一口,怒叫:
“這樣的女人,婚前就與人茍合,未婚而生子,自不可能貞潔烈婦,你看看,她身上穿的那份窮酸樣,一個女人帶著一個雜種在外頭怎會有好日子過,保不過為了過日子,能拿自己的身子去做生意。姐,如此昌婦嫁入秦家,那是污了秦家的門楣,我們必須讓秦家人看明白這個事情的真相,讓秦逍看清楚這個昌婦的本來面目,讓秦逍明白一件事:誰才是他真正該娶的小姐?!?
這話里帶著話呢,云馨琢磨了一下,心思沉定了一下,疑惑的問這個鬼點子特別多的妹妹:
“你有主意?”
“有!”
云依點頭,眼底露出不善的兇光:
“她的丑事已經罄竹難書,我們可以這么做……”
這個女子,斷斷不能留在世上,她不僅要她死,而且還要她死了還要遭萬世唾棄。
雖說這般做,會有損云家堡的顏面,但,沒關系,有她在,有姐姐在,云家堡的兩位嫡小姐只要風光大嫁,一個體體面面做了秦家婦,一個順順當當站穩太子妃位,云沁丑聞所帶來的難堪,會就此一掃而光。
待續!